长青村。
山间有泓小天池，是山涧沟渠汇成的大池塘，也是陈风垂钓的休闲地。
春来水暖，池面漂浮着大片荷叶。不由得期待夏季，好盛开满目洁雅。
曾明辉第三次上山，三顾茅庐达成。陈风不愿再拖，便把他带来这里。
“城建办主任？听起来倒还不错。”
“是副主任。当然，实际上，还是你主持部门工作，有很强的自主性，很大程度上，不受镇领导班子的干预和约束。”
曾明辉握着陈风给他的备用钓竿，难得悠暇，索性好好享受把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们这样说话，会不会惊跑鱼儿？”
“你比鱼儿聪明，不也愿者自来？”
“会聊天吗？”
“曾县长，该不会以为给我封个官，就能让我心气全消了吧？”
“高书记护刘伟护得紧，你要还不满意，我只能打他一顿了。”
昨天下午的县委常委临时会议，后半段变成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私下谈判。
曾明辉执意要提拔陈风，反对擢升刘伟。
两者相比，高伟平更急于把刘伟升上去。
高伟平建议各让一步，曾明辉也只能见好就收。再僵持，他没有充裕时间。
池塘边。
曾明辉轻叹一声，“刘伟当上镇党委书记，却仍管不了你，不更能恶心他？”
陈风听出话里的深意，瞥了眼曾明辉，“听你这意思，急着要给我派活了？”
曾明辉不禁露出赏识笑意，“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后辈。”
继而。
决定与陈风平等联手的县长，将未来的人事规划娓娓道来。
“旅游开发项目还得你领衔执行，成立个项目小组，肯定要协调各部门落实细节。借别人的手，总归不方便，遇到不重视的，又或故意使坏的，就得低声下气去求人，归根结底，你没有实权。”
“我考量再三，乡村城建这块，涉及到旅游开发的实际工作最多，干脆让你管着城建办，再和关内各乡镇的城建办组成骨干。前期，不需要依赖别人参与协作，就能独立的，先把盘子做起来。”
“到那时，项目有了足够的体量，进度也让人看到成功势在必行，各部门的协作就成了锦上添花。不积极，非但卡不了你脖子，还要承担懈怠酿成拖延的责任，谁还不抢着配合，好分点功劳。”
言之在理，考虑周全。
陈风听得频频点头，也难耐唏嘘：现实就是如此，不怕外来的敌人，就怕内部同志拖后腿。所有崇高的理想和精神，在人性、私欲，以及人性、私欲构筑的小圈子斗争面前，都脆弱得举步维艰。
诚然。
曾明辉最初是看得起陈风的，也很重视。不过，小小后辈岂能与堂堂县长平分秋色？对他的原始想法是收服，收编麾下。
晾着他，磨磨他，总会识时务来投奔效忠。
哪曾想，这位后辈不但有能力，还沉得住气，更背景强大。金鳞岂是池中物？曾明辉只好改收服为投资，乐得推他一把。
此番上山，曾明辉让秘书在村委会等着，他单独来见，还提着个精美的礼品袋，说完这些，便将礼品袋递给陈风。
陈风当面打开，袋子里的礼盒中，装着个银白锡罐，锡罐底座镌刻「泰山佛光」四字，顶盖拼接金色佛手兰花指。
烟罐？！
陈风连忙掏出手机百度，纹路繁密又精美的锡罐，是泰山香烟最贵的一款，居然售价一万五一罐，合着一支烟就得三百块。
却听，曾明辉噙着些释然，“投其所好，诚意应该够了吧？”
“三百块一支，我可抽不起。以后拿去送人，你没意见吧？”
陈风忍不住打趣。
曾明辉摆摆手，笑说，“这是我参公赴任前一晚，从导师那里硬薅来的，我也是转手送你，又怎么会介意？太贵了，舍不得，一直摆着看看，平时抽嘛，就买熊猫烟罐当替代品咯。”
“熊猫也得十块钱一支，让我好生羡慕，哈哈！”
真诚聊天，对于真诚的人，总会换来真诚的交融。
两人相视一笑，前嫌尽释。
“曾县长的老家在胶鲁？”
“琅琊人。”
“西南官话说得挺板正。”
“入乡随俗。同僚也好，百姓也好，方言更容易拉近距离，便潜心学、用心练。”
“三十出头就当上县长，我辈楷模啊！”
“去年就三十一了。”霎时，曾明辉泛上追思，目光幽远，好似在回顾人生坎坷。
顿了顿，他继续说。
“副县长和县长，一字之差，很多人误以为仅仅一步之遥。实际上，去掉这个副字需要走很多步，多到很多人究其一生也遗憾未达。”
“引进生起点虽高，也得按部就班，好在，挂职梓州时，受高层照拂先入了常委。再调来永昌，虽然是罕见破格，规矩上倒说得通。”
“政治寿命太短了，因为这场破格提拔，我有了在更年轻的时候冲击更高位的机会，当然得好好把握住。”
“旅游开发能实现全县脱贫，还能更进一步塑造经济大县，政绩足以让我再次突飞猛进，必须得抓牢啊！”
这番开诚布公，让陈风对曾明辉的认可又提升不少，不虞担心像四一年的老蒋那样，关键时刻摆他一道。
“有了有了！”
恰巧，有鱼咬饵。陈风费了好大劲才拉起钓竿，竟是头硕大的草鱼。
目测能上五斤。
“收获不错！曾县长，中午请你吃酸菜鱼，酒足饭饱便随你下山。”
曾明辉喜上眉梢，心头大石也完全落下，又走到一旁打给马副市长，返来时，对陈风说，“晚上陪我参加个饭局。”
“哪儿？”
“市里。”
“那咱们得赶紧回去让道明叔生火了。我和老乡们还有些账没交代清楚，免得赶不及耽误了出发，迟到就不好了。”
…
陈风所谓的账，是这小半年挨家挨户住过去、吃过去的生活费用。虽说村民们心甘情愿，党员干部的节操底线却不能丢。
他也预见到，谈钱伤感情，村民们定会不开心地拒绝。于是，网购了种茶收茶的工具，无论住过没住过，每家每户都有。
沈云早已代为收货并保管着，只等合适的时候送上去。
足足两百多户，是笔不小的开支，自然找曾明辉报账。
就像当初宴请工业园老板们，让赵博签单一样。这次的理由是扶贫，本身，就是刘伟以扶贫为借口将他发配边缘，倒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晚间。
钱栋的态度再次变化，对曾明辉赞不绝口，仿佛几日前的当众打脸从未发生过。后续拨款也爽快拍板，却是与陈风没多少交流，令曾明辉很费解。
几天后。
陈风搬进了新办公室，挂牌城建办主任、城建办副主任，却只有一张办公桌。
任谁都看得清楚，青关镇城建办是完全由他说了算的一亩三分地。
为此，刘伟恨得牙痒痒，正如曾明辉早前的调侃，如吃了苍蝇般恶心又难受。
这次人事调整，刘伟虽顺利接任镇党委书记，却没有原本想象的喜悦。镇长空缺，由曾明辉提拔的人填补，甚至，为了进一步巩固在青关镇的势力，还瞄上了一个副镇长的位置，后继会做安排。
陈风上任的第一天，就对刘伟再补一刀，通过曾明辉的干预，将周霞从党政办调过来当干事。要是周霞没对他若即若离，该多好啊！干事干事，白天一起干工作上的事，晚上回家干被窝里的事。
“哎！”
幽幽叹了声，陈风来到城建办的办公大间，作了第一次领导讲话。
发言很简单，“今晚部门聚餐，都不许迟到哈！”
城建办，全名城镇规划建设办公室。其职责，简单说，就是对本乡镇的城镇、乡村涉及到建设规划、用地拆迁、绿化环保等，以及相关事宜进行综合管理。权力很大、很实用，还能安排专项资金的使用，是肥水衙门。
配置六人。
除了陈风和周霞是行政编，还有两名事业编办事员，是对口建设与环保的专业人才。此外，合同制职员两名，除了文秘，还有被陈风弄进来的罗先明，培养之余，去哪也有个信任的司机，免得周霞忙起来会抽不开身。
业务上，陈风还需要点熟悉时间。毕竟，他是领导，是部门一把手，不但要比所有下级熟，思考问题还得超前一步，才算具备驾驭能力。
为此，白天向下属偷师，晚上挑着灯恶补，平时少说多看，以免开黄腔。当官不易，称职更难，硬是铆足劲先安内，让下属们服服帖帖。
转眼，陈风已上任一周。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办公大间里，个个工作认真、时效紧张，氛围却十分轻松。
其中一名事业编办事员叫徐筱筱，年纪不大，以前就和周霞熟络，聊起天也就没啥顾忌。
“周姐，咱们城建办现在的架构不大对呀。”
“哪里不对？”
“不应该是主任一人，副主任两人，办事员三人吗？”
“副主任升上主任，你不就有机会竞争副主任了嘛。”
周霞不愧是陈风隐藏的贤内助，一句话就让徐筱筱眼前一亮，干劲十足。
徐筱筱用铅笔支着白嫩的下巴，扶了扶眼镜，很快又发现了不妥的地方。
“周姐以前就是党政办骨干，其中一席肯定非你莫属。要赢过老赵，我还是有信心的，可是，咱们副主任平常都不怎么聊业务，感觉没什么能力，指望他升上去给咱们挪空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周霞听得哭笑不得。到底是刚从象牙塔出来的小妮子，没挨过社会的毒打啊！
这要是被陈风听到？也好在领导是陈风，换了别人，转过背就得给你小鞋穿。
“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少胡思乱想，别等机会来了却没抓住，可没后悔药。”周霞抚了抚徐筱筱扎着双马尾的脑袋，送给她一记无语的白眼。
恰时。
陈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刚刚才说了他坏话的徐筱筱吓得脖子猛缩，煞是可爱。陈风当然不是为她而来，而是找周霞，“跟我去趟工业园！”
“工业园？”
“村民们堵在门口闹事，已经影响到运输和生产。”
“这不该咱们管吧？”
“刘书记安排的，说我和邓总熟，让我帮忙协调。”
除了瘪瘪嘴、耸耸肩，陈风也是无奈。
见陈风急匆匆转身，周霞连忙跟上去。
没走几步又停下，回头对徐筱筱说，“筱筱，你也来吧，正好见识见识咱们副主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