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
光辉村委会,坐落在省道北侧的小院。
张灯结彩,拉满横幅。大门口盘着一万响鞭炮,叫开门红,只等午间开席前燃放,讨个好兆头。
院内摆了八桌坝坝宴。
村里的小寡妇和大姑娘系着围裙充当服务员,酬劳一天八十还管饭,穿花蝴蝶般忙得不亦乐乎。
企业老板们正和镇领导围坐桌前闲聊。
小院深处有一排六间青瓦房,是村委会办公室与党员读书室。
此刻。
四十许的村书记葛志强满脸谄媚,陪着一名中年男子在说话。
企业自发组织了商会,选出理事会好有个主心骨应对与政府、村民的交道。比如,怎么把羊毛薅得又多又长久,怎么推诿不在当地招工…
中年男人叫黄世福,正是工业园商会的理事长。
“理事长,县领导让我先与贵方拟定个初步意向,原则上,领导们还是欢迎各位老板留下发财,毕竟三年了,不谈人情也有个乡情嘛。”
葛志强双手递上支软中华,又恭敬地护着火苗。
黄世福惬意地吞吐一口,才说,“县里有什么要求,葛书记先说来听听。”
“稍等。”
葛志强有模有样地戴上眼镜,又拿起办公桌上的会议摘抄,逐条念了出来。
第一,各项税收恢复正常,作为扶持,场地租金将减免50%,并逐年递增10%,直至达到最初协商的合同价。
第二,工业园各企业须按照实际用工60%的比例安置本地劳动力,以光辉村优先,并严格遵守相关政策法规。
县委县政府已作出极大让步,也旨在调和企民矛盾。
黄世福却听得直摇头,冷哼说,“要求真苛刻啊!”
葛志强嘴角抽抽,心说这还苛刻?放哪儿都算不错的福利,是你黄老板脸皮太厚了吧?
却只能堆着笑脸小心翼翼问,“理事长有什么高见?既然是意向,说出来都好商量。”
“永昌县不当道啊!青关镇就更偏僻了,在山区里,有条铁路还不能货运,走公路又得绕圈,运输成本也是成本。现在生意可不好做,竞争越来越强,总不能吸我们血缴你们的税吧?”
纳税是国家根本,到了黄世福这里,不缴税还免租金的吸血鬼反倒先把自己包装得苦大仇深。
“还有,我们以前在省城不是没用过当地农民。先不说培训成本,不说影响生产效率,就说人心不足,变着法地天天要求涨工价,仗着本土本乡聚众闹事、阻拦生产,搞得头都大了!”
黄世福边说边摇头摆手,“不值当!不值当!实在不行,我们只好换地方了。”
“这是诸位老板的意思?”
“那不是?”
“理事长,您的意思呢?”
黄世福吐出口烟圈,“征税也能理解,但是得考虑我们的负担呀,场地租金每年恢复一成倒还行,但要从零租金开始。还有,环保测评始终是大问题,要么县里保证绝不卡脖子,要么县里出资建环保设施。至于当地招工,最多能接纳30%,并且,县里要补助一部分工资,一旦工人闹事,他们才晓得着急。”
我尼玛!葛志强差点脏话飙出口,县委书记是你老子也不带这样狮子大张口呀!
黄世福反倒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什么造福地方经济,吃亏就吃亏,难点就难点。
难你妹!葛志强暗自腹诽,却知中间人只需如实传话,天塌下来有做主的去扛。
恰时,沈云过来为两人续上茶水。
“葛书记,我就先出去招呼了。”
“行,去吧。”
直到沈云迈出办公室,黄世福仍旧丝毫不掩饰婬靡欲望地猥琐盯着。刚才,沈云俯身倒茶时,他恨不得眼珠子落进对方胸口,此刻,又恨不得眼珠子黏上对方翘臀。
“葛书记…”也不知黄世福脑子里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呼唤都有些破音发颤。
“刚才我说那些,都是老板们的最低限度,还得我耐心给他们做工作。当然,要我帮这个忙,你得先为我实现两个小心愿,这叫礼尚往来,咱们生意人只讲实在。”
望着黄世福的猪哥相,葛志强哪看不出这是想吃细糠了。恰恰沈云在他心目中,不过是个随时能贱卖换钱的使唤丫头,来了一个月都是粗活累活,动辙无理呵斥,根本没指导过任何村务工作。
“理事长,就咱俩这交情,有话您直说呀。”
“村里就两个美女我能看上眼。一个是寡妇袁丽,仙!另一个就是你的小跟班,鲜!”
“哎哟!袁丽性子烈可不好搞。沈云嘛,续租宴正好是机会,饭后给您安排消消食?”
“敞亮!”
黄世福乐成了眯眯眼,“那我就不客气咯!”
…
放炮,开席。
镇里来了那么多干部,除了赔笑陪酒,就谈判意向一事,没起到丝毫作用。
续租宴后,葛志强张罗着老板们打麻将,镇领导不好参与便回了岗位。这样一来,他在县城天音娱乐会所蹿的局,就神不知鬼不觉只剩黄世福一同前往,当然,得把被卖掉的沈云也哄骗过去。
“沈云,陪我去趟县城。理事长要拜访县领导,你在一旁做个会议记录。”
“真的?”
能在县领导跟前露脸办事,令沈云雀跃激动,说到底,都是对工作的热爱。
美中不足,陈风没来续租宴。倒是下午这趟差事,日后能成为与陈风的谈资,她不确定是否已喜欢上陈风,却肯定,师哥是事业追逐的目标。
哪料到,葛志强的现代名驭居然停在了一家歌城楼下。
“领导们在这里搞接见?”
沈云顿时生出警觉,葛志强则示意黄世福先上去,又把沈云拉到一边低声劝说,“理事长变卦了,咱们得先陪好,才能为领导分担烦恼嘛!”
“我不去!”
沈云是单纯,不是傻,葛志强给她的印象本来也不好。
“你这丫头,咋这么倔呢?又不是要你当陪酒小姐。这是公事,是造福咱们村,发展咱们县的大事!身为党员干部,可不能挑场合,也不要拘小节。”
每个字都对,可结合眼下实际却是屁股歪得不能更歪。
沈云本就压抑得憋屈,到了爆发的边缘,便回怼,“党员干部上班时间来这里就不对!不是陪酒小姐不也得陪酒?葛书记,换了你女儿,你舍得吗?”
句句精辟,没得反驳。
葛志强恼羞成怒,理智却提醒他没有一巴掌扇过去,知道动手就会逼走沈云,就会坏了黄世福的好事。
诓骗不成,再来威胁。
葛志强的声音变得和脸色一样冷,“沈云,三年后还想不想考编制了?”
“你什么意思?”
“考编制会重点考察你当村官期间的表现,别忘了,是我给你写评价!”
“你在威胁我?”
“这就是不服从安排的后果!”葛志强呵斥得脸红脖子粗,惹来路人侧目,连忙换了副嘴脸软硬兼施。
“你不是我女儿,也相当于侄女。天王老子来了,葛叔都护着不让你喝酒!再说,公共场合也没人敢对你怎样,你怕什么嘛。”
沈云确实忌惮葛志强在她将来考编制时作梗使坏,村官就白干了。又见葛志强信誓旦旦地作出承诺,犹豫再三,态度就软了些。
“不能耽搁太久。”
“行!速战速决!”
葛志强暗暗松气,心里却骂骂咧咧,惟愿黄世福干不死这个顶嘴的臭丫头…
…
包厢很豪华。
泱泱四海,再贫穷的地方也不乏欲望,再落后的地方也少不了奢靡的侵染。
黄世福并没点陪酒小姐助兴,葛志强也似模似样地凑过去假装聊正事,反倒把沈云冷落一旁,这让沈云的警惕心渐渐松懈。
几分钟后,黄世福站起身举杯邀约,“别光坐着说话,酒还是要喝的。”葛志强连忙叫沈云也站起来,又递给她一灌凉茶。
“理事长,小沈喝不得酒,还请理解。”
“不打紧,以茶代酒也是五千年传统。”
黄世福表现得极为大度,也收起了满眼的坏水。
沈云见凉茶没打开过,便与两人碰杯喝了一口。
“沈助理,你这样干坐着可别闷坏了,点歌唱嘛,现在的大学生都能歌善舞,也爱好这个。”
沈云忙推辞,怕吵到两人谈话。黄世福却说,正好也欣赏欣赏,心情好了,才能谈得更顺利。
来都来了,也的确无聊。沈云点好歌,走到厅中刚唱了一半,就感觉胸闷头晕、浑身燥热,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竟撞上不知何时迫上来黄世福,被他顺势搂进了怀里。
“你干嘛?”
沈云吓得瞬间清醒不少,慌忙挣脱,推开黄世福。才发现,就在她刚刚唱歌时,葛志强已悄悄离开包房,哪还不明白是被出卖了,那罐凉茶也有问题,却是怎么下的药?
不敢多想,抓住机会抢先夺门而逃。偏偏,手脚力气在飞速消退,呼吸也急促起来,不等她跑过去,房门已被黄世福堵住。
往前,无路逃出生天;后退,是绝望的深渊。
沈云猛然想起提包里的手机,可报警只怕没转接完就会被抢走。焦灼间,陈风的笑脸闯入脑海,是她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