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就没个征兆,来得突然,过马路都可能被车撞死,吃个面包也怕噎死,总不能整天提心吊胆、神经兮兮,不吃不喝不上街吧?可正常生活又会处处危险,好比昨天坠崖,我死了就死了,但不能再连累身边人。”
陈风对沈云坦露自己的隐疾,只为表明多舛不敢奢望爱情的态度,希望沈云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沈云当然能听出他消极的劝退之意,同情也揪心,却知正面劝说他肯定听不进去,索性装懵回避。
“师哥,你怎么过的体检?考选调生和考公务员一样很严格吧。”
“又不做脑电图,只要当时没发病,我不主动说,谁会知道呢?”
“这种病需要心情放松才利于控制,你倒好,选了这么个高压职业,难道有不得不参公的原因?”
“是的。”
陈风点点头,叹说,“那是另一个故事,也是病,只为在家族中争口气的心病。”
见他点到即止,不愿详细聊下去,沈云只好按捺住好奇没追问,转而聊起感情史。
“想听听你和那个日本女孩的故事。”
“呃…”
陈风皱了皱眉头,既然话已说开,那就继续往下讲吧。
“她叫早乙女萌歌。”
“好奇怪的名字呀。”
“早乙女是她的姓氏,翻译过来是插秧姑娘的意思。”
“插秧姑娘萌萌地放声歌唱,这么理解,名字还真是唯美,人也应该很漂亮吧?”
沈云刚从一面陡坡爬下来,本该累得红扑扑的俏脸却几乎不见血色,也喘得更厉害了,显眼的疲态看得陈风揪心至极。
恐怕伤口又开始发炎恶化,应该撑不了多久。可野外山谷无法治疗,要活下去,还得忍耐着加紧赶路,快点寻到人烟。
“对,很漂亮,就像照亮异域岛国冰雪之城的烟花。”
陈风心想,一直讲述沈云好奇的事,应该能助她打起精神,便事无巨细地将大二那年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娓娓道来。
从他小时候看动漫就能自学日语,并一举考下N1语言证书的聪慧,讲到初临札幌市正好赶上别开生面的夏日祭。
从他特意订做唐代圆领袍弘扬民族文化与自信,惹来众人围观,讲到身着绚丽和服浴衣的明朗少女主动搭讪邀约。
他买了对金鱼送给萌歌,萌歌则取下红头绳回赠于他。
两人又结伴漫步恋人圣地藻岩山,靠坐在林间山坡,彻夜喝着啤酒,欣赏漫天绚烂绮丽的烟花…
相互吸引、一见钟情,命运的邂逅开始得花火般美好。
只可惜,再美的烟花也会转瞬即逝。一年后,萌歌抛却家国的表白,终究还是被他无情拒绝了…
“分别两年,你一直很想她吧?”
沈云这才注意到,陈风左腕系着圈精心编制的红绳,在袖口下若隐若现,其来历自然可想而知。
不免吃味,也为之遗憾。
陈风停下脚步,摸了摸沈云的额头,又开始发烫了,“没什么想不想,走吧,快找到村落了。”
…
不觉又是一个白天过去。
两人早不知身处何地,唯有顺着河流这么一条线索,搀扶着爬下一道又一道瀑布旁的陡崖峭壁。
陈风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黄昏时分,沈云已伏在他背上昏昏欲睡。伤口感染恶化,再次发起高烧,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师哥,你和萌歌还有联系吗?”
“就不应该再联系。”
生怕沈云这次昏迷会一睡不醒,陈风不停和她讲话,尽管自己也虚弱难当,却始终没停下脚步。
奈何,背后传来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含糊,还断断续续,每一秒都灼得陈风心急如焚。
“沈云,千万别睡!”
“可是…我好困呀。”
“振作些!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就快寻到人家了。”前路渺茫,天色渐暗,陈风只能用善意的谎言去激励沈云。
“好,不睡…可是,你和萌歌好可惜!癫痫不可怕,师哥要积极些。换作,我…被你拒绝,一定也会很难过…”
或许知道生命将要走到尽头,为免遗憾,沈云鼓起勇气表白,却是没说完,搭在陈风胸前握起的双手便散开,无力地垂了下去。
“沈云!”
“沈云!”
“你怎么了?快说句话!”
陈风声嘶力竭地呼唤着,连忙放下沈云仔细查看,额头滚烫、小脸煞白,呼吸已微弱得微不可闻,偏偏这野外想不到任何办法。
都说迷信不对,可面临穷途末路的绝境时,人们又希望神明存在,希望神明回应祈祷。
“老天!求求您!只要让沈云活下去,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做!哪怕给个启示也好啊!”
轰隆隆!
突兀的晴天旱雷惊出阵怪叫。
咩!
回应陈风绝望痴狂的竟是声声羊叫。
从附近山坳传来,他连忙跑过去看。
那是群岩羊,头羊脖子上系着个铃铛,说明有主。
再看这天色,牧羊的农民也早该过来赶羊归圈了…
…
繁星朗朗。
夏夜微凉。
青关镇自从先后迎来陈风和王东风,彭氏凉面便几乎每晚都有好友聚餐。把酒言欢,让老板两口子甜如蜜的婚姻生活多了些不一样的精彩。
“大家就慢慢喝,我得回家守着老母亲,免得她一个人不习惯也着急。”
文静起身敬了大伙一杯,又故作母老虎的泼辣瞪了瞪彭浪。
“让你别喝太晚也是白搭。散了就直接回家,店里我明天早早来收拾。”
望着文静离开的背影,王东风那叫真心羡慕,“弟妹这叫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给得了温柔,也振得了妻纲。我浪弟,大哥要是有你这么好的福气,还当什么捕快,也开个夫妻店,二十四小时乘七天这样黏着。”
今晚,王东风把文珊珊也约了出来。感慨间,不停给彭浪使眼色,显然,这是他攒的撮合局。
彭浪闻弦知雅意,接过包袱。
忙说,“大哥哪是捕快?指导员在古代那可是在编师爷,有品衔,未来政委、局长可期啊!”
说着,又刻意看了眼文珊珊。
“就你这当打之年,不说钻石王老五,也得是潜力股。我要是未嫁的女娃儿,哪怕岁数再小,那必须先发制人,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落个追悔莫及啊!”
得!
一套成语出来,恨不得把撮合之意砸到文珊珊脸上。看得一旁的周霞直瘪嘴,心说,彭二哥也太不适合做红娘了,说这么直白,就不怕把小姑娘给吓跑了?
果然,文珊珊听懂了,怯怯瞄了眼王东风,便害羞地低着头。
陪坐在王东风一侧,虽不怎么说话,倒是静静的没借口离开。
周霞眨眨眼,毕竟女人最了解女人,暗暗吐槽好你个王东风,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这是有戏呀!
奈何,周霞对朋友的祝福很快便戛然而止。这两天,她总是集中不了精神,想陈风了,很想很想…
“姐们,咋啦?没精打采的,你平时攒酒局可不是这样。”
王东风投来关切。
周霞则回以苦笑。
“今天打了陈风几次电话,老不在服务区。”
这句担忧,也让一直心念念的潘莲紧张起来。
“嗐!”
王东风话到嘴边又打个转,怕伤刺周霞。转念想,长痛不如短痛,伤刺反而能迫使周霞悬崖勒马。便直截了当,“关内有很多地方没信号属正常,没准老三和沈云好事都成了。”
“可是…”周霞虽有醋意,倒没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结,她是真的心绪不宁,“沈云的电话也不在服务区。”
王东风捏了捏酒杯,“正好说明他俩在一起嘛。别担心,我下午已经问过关内的交警队,这两天没交通事故。明天还联系不上,我就托人去找,他俩都是成年人,不会有事的。”
按道理,陈风昨晚就该报平安,彭浪也泛起担忧,不像王东风这么乐观,就要开口时,王东风的手机先响了。
“47开头,关内的?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刚接通,王东风就心落地般豪爽大笑,蹦出句,“老三,正念叨你呢,两天不给家里报平安,就不怕耳根子发烫?”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齐齐心头一松。却见,王东风忽然把手机按在胸前,后怕使得脸色肉眼可见的由红转紫再变白。
“老三真出事了!”
然后,打开了免提。
…
马槽乡,卫生院。
院子里搭着几顶帐篷,喷印着「永昌县卫生局」、「永昌县妇幼保健院」和「永昌县人民医院」等字样。
这是县府半个多月前安排的医疗团队关内下乡服务,几日前抵达马槽乡,白天免费问诊的百姓络绎不绝。
入夜。
卫生院安静下来。
检查和包扎后,陈风便垂头坐在走廊长椅上,焦急等待沈云的消息。
直到沈云脱离了危险期,才借用座机打给王东风,免得朋友们担心。
自然,少不了顶着辘辘饥肠安慰周霞一番。
倒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该如何向赵博汇报?
“袁姐那边先瞒着,沈云醒了自己告诉她会好些,免得她和飞哥睡不踏实。先挂了,我得打给老师。”
特殊的人,联系方式总能一眼就记住。按下挂断键,陈风的手指却悬在拨号键盘上方,迟迟按不下去。
良久。
才拍拍额头,责骂自己,“丢大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