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们架着冯兵前脚刚离开，侯小鸿就一跟斗爬了起来。
“一针葡萄糖打下去，心头热热的，又痒痒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憋着，没地方发泄。”
罗先明打趣他，“要不，回下河街找个发廊放松放松？”
“要找也找高档的。永昌大酒店就有，只要登记着单身入住，就有老鸨主动打房间座机。”
侯小鸿说得正起劲，忽然反应过来，姑妈还在这里。事实上，婷花嫂已经面泛不悦和狐疑。
长辈跟前还是别放肆的好，侯小鸿连忙转移话题，“葛书华带着巨额现金去找烂赌鬼谈判，低估了人性的恶劣啊！他的悲剧，也算他自己促成了一半吧？”
“你这叫受害者有罪论！”
陈风无语地摇摇头，“两人本就是很好的朋友，劝兄弟迷途知返，建议卖房还债，就怕对方生出戒心而抵触，只好先把诚意摆上台面，也希望借此感化。”
顿了顿。
又叹息一声。
“我猜，他临死的眼神，怜悯的或许是自己的幼稚吧。”
…
冯兵自首的消息很快传开，如宋思娴当初预估的那般，将按不作为犯罪提起公诉。
至于功劳，陈风统统都送给谢飞，声称由谢飞策划，大伙在谢飞的带领下出了力。
这番操作只为解开袁丽的心结，助两人感情增温更近一步。
陈风不禁想到了何熙汶，也希望她像袁丽那样能开启新生。
不过，有点棘手。
他还没有说服谭双红向何熙汶道出婚外情的把握。
倒是有意外收获。
罗先明参与诱导自首的计划，到头竟帮了他自己。
审讯中，冯兵为了将来上庭能判得轻些，主动要求戴罪立功，道出约莫两年前被他无意目击的一桩杀人命案。
前年七月中旬。
腿还没被打瘸的冯兵，因为躲避高利贷追债，逃进了荒凉的北山沟，在废弃十多年的破庙里，藏了整整三天。
饿不说，蚊子又多，还赌瘾难忍。
冯兵决定，深夜悄悄下山，先回县城瞅瞅有没有偷鸡摸狗的机会，治一治饥饿，也搞点赌本。
哪曾想，快到岩石遮蔽天坑的一线天时，惊觉前方有灯光朝他迎面扫来，冯兵赶紧藏身草丛。
很快，就见到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拽着什么沉沉的东西，来到一线天的石崖旁。凝眼看，冯兵原以为是具尸体。怎料，就在他认为的尸体要被推下天坑时，居然动了动，还发出无力的，貌似求饶的凄惨呜咽…
只是，白衬衣男子根本不为所动，无情地将人推了下去。
再做贼心虚地环顾四周一番，便迅速离开，朝山下逃逸。
冯兵吓呆了，这分明就是杀人现场！倒是会挑地方，恐怕他不说，就永远没人能找到尸体。当晚是峨眉月，山上漆黑一片。冯兵仅辨认凶手身形像男人，却看不清被鸭舌帽遮住的脸廓五官，再无其他线索。
县公安、消防联合行动，利用攀岩工具下到天坑勘察，还真在阴冷潮湿的坑底发现一具完整的人类白骨，白骨附近，居然散落着不少已腐坏的水果、面制品和肉食。
天坑杀人，全县震惊。
经法医和鉴证员检验，死者为男性，骨龄46至47岁间。由肋骨、股骨的断裂情况可判断，死前曾遭巨力撞击；额骨有钝器击打造成的凹裂；致命伤则是颈骨断裂。
在现场遗物中，勘察警员找到半张残缺的银行取款回执单，送市局以科技手段复原上面的存根号码，并由这个线索展开调查，锁定了前年七月份被报失踪，且年龄吻合的禹龙乡村民，苏青。
没有苏青的DNA样本做白骨提取比对，却是通过骨骸生前种植有烤瓷牙的线索确定了死者身份，正是苏青，苏怡的父亲。那颗镌刻编号的钛合金烤瓷牙，是苏怡存了半年工资为父亲种的。
散落在现场的食物有不同程度腐烂，最新的，大约是一周前被抛下天坑。其中，几个糖馅包子引起办案警员的注意，竹叶状，封口捏花像叶脉一样整齐精致。
总结说，苏青在为亡女苏怡上访伸冤的途中遇害，死后，疑似凶手还经常到此抛洒祭品祭拜。警方连邻县都走访了，也没找到哪里卖过这种形状奇特的包子。
骸骨被发现后，罗先明就代苏怡行孝，从禹龙乡把苏怡的母亲和奶奶接进县城。整日悉心照料，打听案情进展，在警方做完尸检且确定死因后，帮助苏家领回遗骸，安葬在苏怡的墓旁。
“三哥，你买的那些公墓就不用预我一份了，我将来噶了，想葬在禹龙乡，陪着苏怡。”
“说什么丧气话？这辈子就不娶妻生子了？苏怡在天上也不希望你爱她爱得这么极端。”
“再说吧。”
前几天，罗先明刚拜托陈风主持公道，讲出苏怡屈辱自杀和苏青上访失踪的事。没想到，这么快，苏青的遗骸就被找到，仿佛冥冥中有天意在指引，要他重视此事，抓紧此事。
虽然，县刑警队一头雾水，没有丝毫能指向凶手的线索。
陈风心头却有猜度。他首先怀疑的，是县委书记高伟平。
之前，张兴和酒驾意外身亡，他就曾怀疑过是杀人灭口。堂哥陈海极可能是苏怡强暴案和文静坠楼案的元凶，高伟平要为陈海扫除麻烦，杀死将去上访的苏青，至少动机成立。
不过，怀疑县委书记杀人是非同小可的指控，尤其，还牵连到整个天海最有权势的人，封疆一隅的太上皇。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责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只能忍。忍到时机成熟，能将社保舞弊案的污垢置于阳光下，任何人都不敢捞高伟平一把，甚至落井下石、壁虎断尾的时候，真相自然能问个水落石出！
…
这段期间，县政府也颁布了「旅游强县」的系列公告，以修建凉禹隧道为先行步骤，确定了五年计划，倡议全县人民抓住脱贫致富的机会，大力支持相关工作。
有意思的是，尽管「旅游强县」的政策获得极高的群众呼声，民意调研的结果却显示，群众们更关心的不在旅游本身，而是会不会征地拆迁？会不会拆到我家？
拆迁致富的确直观又爽快，倒不能全怪老百姓市侩想躺平。
归根结底，老百姓对永昌县党委政府早已失去信心，任何新政策在他们看来，都如以往的雷声大雨点小一般是在作秀。还不如拿了拆迁款远走高飞，离开这个烂到根的死地来得实在。
自然，如曾明辉预想的，本就是香饽饽的各乡镇城建办成了更香的佛跳墙，各种明里暗里的关系都跳出来打听进展。趁着这股势头，「全县旅游开发项目筹备组暨指挥部」正式成立。
公示的名单中，组长即县长，并不意外。
本以为常务副组长是新晋的常务副县长，又或县委常委中的一员，事实却教人大跌眼镜。
陈风是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关镇城建办副主任，一时间被大众们茶余饭后挂在嘴边。
二十三岁、选调生、单身帅气，当这些字眼传开来被津津乐道时，出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诞现象：涌入青关镇的说媒队伍络绎不绝。
不少想在未来拆迁中得到好处，却找不到法门攀关系的群众，踏遍远房亲戚的门槛，只恨家族谱系中竟找不出一个漂亮又适龄的女孩。
捶胸顿足的有，失望而归的更多。
最后悔的，莫过于之前拒绝投资的工业园老板们。他们承认陈风有分量，前提是赵博在永昌当常务副县长，怎料，赵博被调走，陈风还是这么有分量。
旅游开发作为举县齐力的大项目，必定有利可图。当邓艺敏转告陈风有老板改了主意想入股时，陈风爽快答应，不过，资金比重自然大不如最初四人。
这天。
陈风主持了筹备组核心成员的第三次常规会议。
与会人员为县国土资源局、县住建局、县旅游局和县农林局的中层骨干，以及各乡镇城建办主任。
“按计划书，未来涉及到征地拆迁的情况并不多，难免会让群众们出现较大的心理落差，打击他们的热忱。但咱们也不能瞒着，各位城建办主任回去后，务必做好避谣的解释工作，以及正面的宣传工作，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这样的会议，陈风已越发沉稳，练就大将之风。
核心成员不禁暗暗赞许，二县长果然名不虚传，除了面相年轻些，论气质风度，都恍如县长亲临。
“旅游强县是在全县范围内开展的重点项目。尽管地域上有个主次之分，最好，咱们能因地制宜，规划出照顾到每个村落的生产链和经济网。原则上，是一个都不能落下，需要在座各位充分发挥想象力，大胆提议、严谨求证。”
这番话，却是让不少核心成员感到诧异。甚至，有人直言，陈主任为免太过理想化，理想国只在乌托邦里存在。
陈风倒不以为忤，笑着解释。
“旅游是主体，不代表只做旅游。旅游的人气会促进企业品牌的曝光度，是吸引外地企业来投资办厂的优势。”
说着。
陈风抬起双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数了起来。
“首先，咱们欢迎承建大型娱乐设施的旅游公司入驻。倒是这么一搞，满足了不少群众对征地拆迁的呼声。”
“第二，立足关内，我的建议还是主打农副产品和林牧产品捆绑进来，创建属于咱们永昌羌乡自己的品牌。”
“第三，马槽的醇酿、禹龙的竹编、桃龙的羌绣等等，不但能自己做，还能推广带动起远离旅游线的村落。”
“第四，民宿文化村一旦做起来，成功经验是可以复制的。后面再做民宿，不能与前面的主题重复，那样是自造内耗。就得努力挖掘实地亮点，老天爷赏了咱们山石田土，一定能找到靠它吃饭的方法，这就是我提的因地制宜。”
“第五，手工艺品饱和了，也没有民宿文化土壤的边缘村落，那就招商引资。食品加工厂、啤酒饮料厂，等等…符合旅游地区环保要求的厂家，广告牌可以立在旅游干线上，但厂房不能建在我的景点里，边缘村落反而更适合。”
说到这里，陈风已然打开右手五指，又晃了晃左手拳头，“办法总不能我一个人都想完了吧？左手就留给大家伙。要觉得我刚才提的这五条行得通，咱们在落实下去的同时，继续群策群力，争取为全县脱贫致富找到更多出路！”
顿时。
陈风的发言赢得会议室内热烈的掌声，教人心服口服，彻底奠定了他在筹备组和指挥部的声望基础，这也是将于领导之路负重前行必须具备的特质。
散会前，陈风告知了未来几天的行程。
“目前，由工业园十五家企业联合投资的旅游公司已筹措到近亿资金，难得的好开端。我答应他们物色一位专业又能干的掌门人，得去省城三天。”
说着，他看向代表县旅游局加入核心小组的周霞，“我不在这几天，就由周科长代我主持筹备组的日常事务。”
股长不算实际官职，一般称呼为科长或主任。陈风这是上位不忘提携，在筹备组和指挥部里，为周霞放权壮威。
回到青关镇。
陈风召集城建办的部下们开了个小会。他去省城的三天里，让徐筱筱代他看好家，锻炼锻炼，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再打他电话，让一心官迷的徐筱筱大为受用。
转过头，又把老赵叫去一边，“老赵，筱筱有干劲，但毕竟还年轻，劳烦你多花点心思从旁指点。”这便是驭人手段，一碗水端平，让这两人都感受到被重视。
翌日。
出发。
陈风没带上罗先明，独自一人乘坐高铁。
此行说不定会见到陈海，又该如何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