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豪横？”
陈风略略虚目，表情也犹疑起来。
他必须演给冯兵看，仅仅让对方赌上所有筹码还不够，还要让对方坚定必赢的信心，才能让对方彻彻底底坠入陷阱，无法自拔、不会反悔。
于是，陈风定定看着五张公共牌，目光渐渐失焦，指节敲击桌面的节奏也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他在等，等冯兵为了怂恿他跟注的挑衅或激将，他需要一个契机，让接下来的表演更理所当然。
果然。
冯兵开口了，“陈老板该不是怕了，想弃牌了吧？”
“怕？”
陈风转头瞪过去，故作色厉内荏。
“公共牌已开出一对A，再拿到一对A的概率得有多小？你不可能是四条，底牌最多一张A凑成三条。不过，想要赢我，必须得是A-full house，另一张底牌得是J、10、5中的一张。盖牌？我才不会蠢得被小概率事件吓到！”
说完，陈风一把将面前的筹码统统推了出去，给人的感觉极为冲动。这一跟，几乎将四人所有筹码共计两百万，全都赌在本局开牌的输赢上，刺激得心儿狂跳。
“陈老板爽快！那我就笑纳了！”
冯兵心头大定，迫切要翻开底牌。
却听。
“等等！”
陈风指了指已离桌的侯小鸿，“我现在又不信你了！赌来赌去，桌上这两百万全是我腰包里的，我可不想当冤大头，被你们空手套白狼，开牌前，我要验资！”
验资？
冯兵要是能拿出五十万，也不会过得如此落魄。
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将他与近在咫尺的胜利无情阻断。
不仅如此，一旦被发现他根本就没本钱，隐隐作痛的瘸腿似乎在提醒他，下场会很惨。
无奈，只能把寄托希望的焦急目光投向侯小鸿。
侯小鸿霍然起身，边说话边穿上外套，一副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架势，“陈老板，这时候说验资，你这就是输不起嘛！”
陈风指了指小山般诱人的筹码，“你有本事赢，区区两百万我根本不在乎，但我最恨别人骗我，最恨做无本买卖的骗子！”
侯小鸿给冯兵使了个计划失败的眼色，又说，“既然陈老板输不起，再赌下去也纯属浪费时间，冯总，我们走！”
冯兵看了眼桌上的筹码，两百万啊！他相信他赢定了，事后补上与侯小鸿的本钱，也净赚一百万，足以咸鱼翻身。
恋恋不舍却没福分。小命要紧，得在穿帮前开溜。
哪曾想，刚刚跟上侯小鸿的步伐，走到房门前时…
哐！
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两名墨镜黑西装的彪形汉子走了进来，一看这架势就知不好惹。三人关上门，背着手站成一排，挡住了侯小鸿与冯兵的去路，漆黑镜片下，好似双眼正冷冷瞪着他们。
“陈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健哥的人…”
“健哥？”
陈风打断侯小鸿的叫嚣，面泛玩味，“没记错的话，王健民刚被抓了，现在，他自身都难保吧？”
“你！”
“我明白了，小侯总想从我这里捞一笔，然后跑路是吧？有困难可以求我嘛，何苦非要骗我呢？”
陈风假装理解对方处境，故作纠结，轻叹一声。
“这样，我看冯总对这把牌很有信心，开局总得见输赢，我就再给你俩一次机会。心脏啊，两颗肾呐，加起来差不多也值五十万，赢了，两百万尽管带走，输了，二位可就没有明天了！”
形势对冯兵而言，可谓骑虎难下。当年，被高利贷打断一条腿的教训更刺痛他，不答应也见不着明天。好在，正如陈风说的，只要能赌下去，就有信心转危为安，甚至趁机赢个盆满钵满。
看着性感美艳的荷官已走到陈风身后，按摩着肩膀，让陈风的后脑勺舒适枕着巨硕又挺拔的柔软饱满，销魂蚀骨的滋味，想必连神仙也不惜触犯天条缱绻凡尘。
再看看周遭的富丽堂皇，他也想住豪华客房里，在锦衣玉食和红酒雪茄中挥霍人生，在浮凸酮体的摇摆迎合与婉转欢吟中找到满足，眼前危局便是难得的机会！
当了半辈子赌徒，求得不就是赢一把大的吗？
“我赌！”
“可不能反悔喔？”
陈风招招手，守在门前的一名大汉从柜子里拿出个盒子，再虎视眈眈站到冯兵身旁。摆在桌上的盒子被打开，装着两支注射器和两瓶药，镇静剂？麻醉剂？总归，是给冯兵和侯小鸿准备的，若是输了，这一睡，便再也醒不来。
冯兵狠狠咽了口唾沫，不愿杂陈的恐惧再蚕食他的信心，大喝一声，“绝不反悔！”
啪！
翻开了底牌。
他喘着粗气，激动得嶙峋瘦脸一片通红，直勾勾盯着陈风，“但愿你也愿赌服输！”
“一对A？还真被你拿到了。”
陈风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落在冯兵眼里，暗喜稳妥，接下来就看陈风的态度了。
“四条A，难怪你那么有底气。我说过，只要你赢了，两百万现金尽管带走。”
“陈老板耿直磊落，谢了！”冯兵站起身，遥遥拱手，已按捺不住胜利的喜悦。
“不过呢…”
却见，陈风也翻开底牌，竟是一张黑桃K和一张黑桃Q，“跟我的皇家同花顺相比，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怎么…可能？”
嘭！
冯兵轰然跌坐在椅子上，极喜到极悲，一瞬间的表情转变，扭曲得脸皮生疼，却不妨碍他明白，他彻底完了！
比绝望更绝望的，是绝望的渲染。
“啊！放开我！”
冯兵听到侯小鸿杀猪般的怒嚎，循声转头，眼睁睁看着侯小鸿被两名大汉按倒，又在徒劳的挣扎中被注射药品，紧接着，脖子一歪，眼皮也耷拉下来，不省人事。
而他自己，想逃却根本动弹不了。
大汉按在他肩上的手仿佛重逾千钧，只能眼看着陈风噙着恶魔般残忍又戏谑笑容走过来，抓起注射器抽取药品，动作缓慢，好似烹煮前，对猎物放大恐惧的折磨…
“不用怕醒不来，把你运到手术室以后，还得进行血型配对这些必要的程序。那到时，才算真正开始死亡倒计时，你有大把时间去忏悔、去悲伤，也有大把时间在绝望中为生命的尽头读秒。”
“现在局部麻醉技术很先进，手术时，会保持你意识清醒，让你眼睁睁看着胸腔被剖开，鲜活的心脏被取出来，还嘭嘭跳动。没有丁点疼痛，好像身体根本不是你的，理所当然的无能为力。”
三言两语，陈风让冯兵对死亡的恐惧被催化到极致。
大汉们将冯兵按倒在桌上时，冯兵更铆足劲儿挣扎。
越是徒劳，越是强烈。
越是强烈，越是绝望。
“不！陈老板，求求你，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呜呜…我还不想死啊！”
“哦？”陈风好似松了口，问他，“真的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不想再被人骗。”
“真的真的！我保证！绝对不会再骗你！”
“那好！”
陈风把注射器凑到冯兵眼前，推出一截细小的水柱，仿佛触之即溃的腐蚀强酸，令冯兵唯恐避之不及。
“五年前，你的合伙人葛书华突发心梗，没来得及抢救，不幸离世。当时，你在场，我要知道真相。”
这番话，听得冯兵瞳孔猛缩。顿时恍悟这是个局，是陈风针对他而精心设计的局。
“你…到底是谁？”
“重要吗？”
陈风晃了晃针尖，“你只需知道，我是能决定你生死的人！”
“葛书华，他是…”
“对了，你只有一次机会。最好别用警方调查那套哄三岁小孩的说辞来糊弄我。”
冯兵本急着说谎，被陈风打断后，反倒沉默了。这些年，偶尔会梦到葛书华的冤魂找他索命，他明白，那是心中有鬼在作祟。眼下为了活命，讲出压在心头多年的实情，未尝不是种解脱。
片刻。
“好，我说。”
“当年，我烂赌，欠了一屁股债，偷偷把养猪场抵押出去。不久，葛书华发现了，他没报警也没为难我，而是把所有积蓄都取出来摆在我面前。”
“他说，这是他能尽到的最大能力，希望我卖掉县城的房子，合力把养猪场赎回来。他继续搞技术，我继续跑业务，让我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说实话，我很感动，也明白十赌九骗的道理，有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朋友，为什么不过更好的日子呢？就答应了他。”
“没想到，他刚坐上车，心绞痛就发作了。他包里有药，紧张装着二十万现金的钱袋子，却忘了公文包，让我帮他回屋取。”
“找到药那瞬，我脑子里蹦出的全是那二十万现金。也诞生邪念，要我卖房子？干嘛不再赌一把，把失去的统统赢回来！而葛书华，本来就有心脏病，养猪场在山上来不及施救很正常。”
“于是，我把药片全都倒进猪槽，拿着空瓶子给他。当他发现我死死盯着钱袋子连呼吸也急促起来时，他明白了一切，这正是我要的，刺激他，害他发作心梗…后来，也都如我所愿了。”
再往后，已无须冯兵多讲。
眼睁睁看着葛书华在痛苦中咽气，藏好那二十万，又拖延了半个小时才打急救电话，尽管救护车呼啸赶路，却早已注定了于事无补。
当时，冯兵没像现在混得这么烂，有那二十万，就能收买相关人士对疑点敷衍调查。包括经济纠纷的民事诉讼，他也找了渠道平事。
冯兵的面色很复杂，竟夹杂着几丝悔疚，双眼也渐渐失焦，貌似回忆里的某个画面教他沉重于心。
“他咽气的时候，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奇怪，他的眼里本该有恨，我却只看到失望和怜悯。”
宿命，仿佛印证了葛书华临死时的怜悯。
冯兵的罪孽源于赌博，同样，逍遥法外的终结也因为赌博。
“好了！你可以上路了！”陈风举起注射器，就要扎下去。
“不！你说过，我讲出真相就放过我！”
“你当初也答应了葛书华要改过自新，最后不还是反悔？”
“我，我…”
“你什么你？不讲信用害死人，还指望别人对你守承诺？”
“究竟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赎罪！”
“啊？”
冯兵被按得死死的，当死亡随着注射器近在咫尺时，不仅失声痛苦，还失禁尿了一裤子。
一句赎罪让他抓住了关键。是啊！陈风大费周章请他入瓮，不就为了还葛书华一个公道？
“你，你要我自首？”
“这倒是个好提议。”
说完，陈风摆摆手，三名大汉松开了冯兵。
嘭！
他把注射器拍在桌上，吓得冯兵险些跳起。
“当然，你大可抱着侥幸，见着警察先喊救命，举报我在这里聚赌，并胁迫你，要摘取你的器官。回头想想，连你这样的烂人当年都能阻碍调查、干扰诉讼，就该明白，以我的实力又将多恐怖，耍滑头？便再没转圜的余地了。”
“我，我…”冯兵终究还是咬牙认命，“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