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哐哐哐!
张兴和的轿车滑下路基,翻滚着坠向布满坚硬的河滩。
“书记?”
“呃…我没事。就是有点莫名的伤感,咱们回去吧。”
…
县城。
高伟平没回家,去了永昌大酒店。酒店深处有座幽静小院,被称为县委招待所,事实上,的确承载了招待所的功能。县委书记在此有间常住房,几天后到任的县长曾明辉也将暂时下榻这里。
进屋,反锁。
打开洗手间的水龙头和淋浴,高伟平这才谨慎地拨通电话。
“老书记,是我,伟平。”
“小高啊,都办妥了吗?”
“请老书记放心!”即便是隔空对话,高伟平也不自觉就双手捧着手机,弯腰好似行礼,可想而知,电话那头的老人有着怎样的严厉与威望。而刚杀完人的高伟平,此刻则有疑惑如鲠在喉。
“不过…”
“有什么想问,你就问。”
“是的,老书记。陈风只是无名之辈,赵博要在戎州立足也该焦头烂额,远水难救近火,哪顾得上他?我不懂,他的想法真有那么重要?按照我之前的补救措施,完全没必要牺牲张兴和。”
电话里,老书记冷哼一声。
“小高,你也一把岁数了,不该问的事千万别问,难道,这个道理还没学懂?”
“请老书记息怒,是伟平妄语了!”
“好了,你辛苦一夜,听到你的好消息,我也该休息了,切记不要节外生枝。”
“谨遵老书记教诲,老书记晚安。”
挂断电话,高伟平的心绪仍旧久久不能平息。一方面,杀人带来的心理负担需要些时间才能缓释;另一方面,他刚才试探问话得到的反馈,令某个疑惑越发吃紧:陈风到底什么来头?
前省委书记陈尚卓为何要大费周章,让张兴和做替死鬼,就为了瞒骗陈风。
高伟平喃喃着,“都姓陈…”
不可能!
若是那样,陈尚卓早该命他好好照顾,陈风也不会认了敌对的变革派为师。
伤脑筋!只盼这关顺利过去。
…
翌日。
一筹莫展的陈风果然和周霞商量着,欲拿张兴和作突破口。
他认为,事发当天,张兴和陪着高伟平,应该知道些内情。
“我打电话给王东风,让他也出出主意。”
“不行!”
“为什么?”
“周霞,要张兴和就范没那么容易,我们也没时间跟他耗着。我想…想着手段可以极端些,那件事…大哥并不知情,免得乱上添乱。”
顿时,周霞明白了。
陈风说的那件事,正是不久前被张兴和龌龊要挟,后来又被陈风摆平的耻辱往事。这次,要反过来要挟张兴和,逼迫他讲出当天实情。
这里面,牵扯到周霞老公牟学明的不耻,王东风恰巧又是当初的婚姻介绍人,自然得瞒着为妙。
周霞并不小气,若是自揭疮疤能换来彭浪的清白与自由,再疼痛些,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先救人。
只不过…
这句话从陈风嘴里说出来,终究,难免生出被利用的不悦。
所以,陈风在周霞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也悄然出现了裂痕。
“行,那就事不宜迟。”
“嗯,咱们一起去吧。”
两人正要出发,王东风的电话就先打了过来,“出事了!”
张兴和死了!
早晨,被发现连车带人坠入河滩,初步勘察结果为酒驾肇事,昨晚与张兴和在县城会所娱乐的朋友也证实了这一点。
对于陈风而言,计划再次被打乱。每每努力,以为营救彭浪迈前一步,实则,被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得后退连连。
然而…
这还不是最意外的。
据张兴和的狐朋狗友交代,昨晚,张兴和醉酒失言,声称巧施妙计连县委书记都得蒙在鼓里帮他支开某美妇的丈夫,令他有机会尾随美妇至家中实施恶行,事后只需连哄带威胁,对方也不能拿他怎样。
本以为张兴和在炫耀战绩,哪想到,他话锋一转,骂骂咧咧。说美妇的丈夫竟然提前回家,好事被撞破,还差点挨顿打,幸好跑得快。后来才知道,丈夫误以为美妇通奸,居然将美妇推下楼给摔死了。
情况越来越棘手了。虽然,这些都是间接证词,却佐证了出租车司机的看到疑似奸夫先行离开的证言。
换句话说,即便所谓奸夫是图谋不轨被抓个现行的恶徒,也进一步支持了彭浪推文静下楼的时间逻辑。
很快,警方以案情通报的形式向媒体与社会公布。这意味着,提检起诉已箭在弦上,张涛在高伟平的压力下,也不得不签字。
这些天,陈风越是尽力,越觉得自己像盲头苍蝇,非但没忙出个有用的效果,还被一双无形大手玩弄于鼓掌,输得彻彻底底。
最后,王东风在电话里带来个坏消息,“检察院认为,此案对社会影响恶劣,且证据确凿,已向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并提请法院国庆后开庭审理。”
本就不足的时间,更紧迫了。
“对哦,明天就是十一了。”
周霞恍然轻叹,不觉已泪目。
“你去关内那段时间,大伙晚上聚餐喝酒时,文静就说过,国庆长假想两口子带着葛阿姨去九十九寨玩几天。彭二哥还说,也叫上你,去学学先进经验。”
时刻都被温暖牵挂着,陈风又岂能眼睁睁见兄弟含冤入狱?
就在双拳捏得咯咯作响时,那通久违的电话终于打了进来。
原来。
之前,潘莲陪着葛翠珍在县城委托的律师声称彭浪不愿开口交流,陈风就长了个心眼,让人脉广的大舅帮他在省城物色个优质靠谱的刑事律师。
陈风连忙叫上罗先明,赶去市区接人。
律师叫宋思娴,气质干练,年轻漂亮,还不到三十。倒是回来的路上就解决了合法委托和变更委托的事宜,打消了陈风怕她年轻没经验的疑虑。
“陈先生,我已和检方协商好,可以即刻前往看守所见我的当事人,需要…”
宋思娴不把话说完,陈风也立刻会意。
“谢谢宋律师,劳烦转告我二哥,一定要挺住!我们会全力照顾好葛阿姨。”
…
子云市第二看守所。
宋思娴出来时,竟是满脸踌躇。
陈风忙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宋思娴微微摇头,投来安慰的笑意,“先说你想知道的吧…”再娓娓道来,终于,从彭浪口中听到了那晚的真相,只知道凶手是高伟平的客人,不知道具体的身份。
“彭先生的处境很不妙,从检方掌握的证据来看,无罪辩护的可能性不大。故意杀人极可能量刑无期或死刑,如果愿意承认过失杀人,我有信心和检方谈到三年。”
“宋律师,你的意思,要我二哥承认他没犯过的罪行?”
“陈先生,你先别激动!”
宋思娴递给陈风一片口香糖,自己也嚼上一片,让陈风与她对视,引导着咀嚼的频率与她同步,也令情绪随之渐渐放松。
“有些话,作为法律工作者本不该说。你舅舅方先生对我有恩,我自然要尽最大努力帮到你。站在彭先生的角度,相信他的话,真凶与县委书记认识,再结合这案子急于上庭的进度,不难联想到栽赃嫁祸,为免节外生枝才会以最快的速度办成铁案。”
宋思娴面色凝重,能说出这番话,于她身份已很艰难,此刻,更像个无可奈何的伙伴,“不过,知道又有什么用?现实生活中的律师不像影视剧那般个个都是神探,被湮灭的证据,不可能再虚构捏造,也不可能凭借片面之词,用煽情在法庭上逆袭。”
她揉了揉凝脂般的高挺鼻梁,劝说当事人认罪又何尝不是件艰难的事?
“我们的专业,是尽可能保护委托人的利益。在专业看来,承认误杀是最好的结果。所有想要的机会,得先保证尽力活着,尽快自由。”
“我二哥怎么说?”
“他拒绝了。希望你能劝劝他,虽然,庭审前你见不到他,我有办法把话带到。当然,如果坚持要按无罪辩护来打,我也会全力以赴。”
为生存和自由蒙受不白之冤?这份艰难抛给了陈风,“我,再想想…”
“希望你慎重考虑。”宋思娴恍然轻轻拍手,“差点忘了,你之前委托的律师根本就没申请过与彭先生会面。”
“知道了。”陈风并没有多意外,正是因为怀疑之前的律师已被收买,才会让大舅在省城找来宋思娴重新委托。
…
承认没犯过的罪行?陈风自嘲又有什么资格劝说真正的受害者。
只要找出逍遥法外的真凶,揭穿高伟平的伎俩,自然真相大白。
招待宋思娴用餐时,陈风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当面诘问高伟平?
答案显而易见,根本就问不出个结果,除非,找到能让他开口的人。
那个曾经想求来对付赵博的人,阁老派幕后的控制者,前省委书记陈尚卓,陈风的爷爷。
“先明,你陪着宋律师,我出去打个电话。”这次,陈风没再犹豫,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爸,跟你说个事,我想找,找…爷爷帮我个忙。”
“你疯了?”陈劲松哪想到,本喜悦儿子难得主动打电话,开口竟然直戳他敏感,“那个人不配做你爷爷,也不配做我父亲!”
“那为什么,我妈说你把他的号码背得滚瓜烂熟?”
电话那头,陈劲松哑言了,好一阵才平缓些语气,“你忘了小时候他怎么撵咱们的?儿子,遇到麻烦就说,爸爸也能帮到你。”
“爸,这事你管不了!你要是不愿告诉我号码,我可以通过别的渠道,虽然麻烦点,挂了。”
“等等!”
陈劲松终究还是服软了,“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先说说什么事,免得我和你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