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便宜!”
服务员把价格降到了两万五。
苏锦不懂讲价尚且可以对半砍价,如果遇上很会砍价的人,价格又会低到什么程度?
就在苏锦准备付账时,楼上突然走下来一位面容严肃的女人,穿着职业装,她一出现其他服务员们就变得规矩小心。
女人走向苏锦,挡在柜台前,开口便是:“对不起,这幅绣品已经有人订了。”
苏锦反驳了几句,对方坚持不卖,只能作罢。
回到家里,苏锦越想越不对劲,便把这事说给了姑姑苏曼妘听。
苏曼妘听后猜测道:“应该是有人盗用了我跟经纬比赛时用的绣法,蜀绣这门手艺里肯定有眼睛比我尖、手艺比我好的人,我能在扈老先生那儿学到,就会有人从我刺绣的途中参悟。只是没有想到,价格会被压得那么低。”
想了很久,苏曼妘道:“应该是用机器刺绣的,如果刺绣人刺绣,价格不可能这么低。”
“姑姑,会不会是刺绣那幅绣品的人缺钱。”苏锦问。
人在急用钱的时候,贱卖贵重物品的事自古就有。
苏曼妘摇头,分析道:“有人贱卖一幅绣品是有可能的,但不可能拿出足够支撑一家店铺源源不断售卖的数量。你信不信,等你买了那幅《清明上河图》,很快他们就会重新摆放上崭新的《清明上河图》。”
苏锦好奇,问:“真有机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苏曼妘道:“其实1828年的时候就有个叫约书亚的人设计了一台手摇刺绣机,几年后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机器刺绣还是刺绣人一针一线靠手工刺绣,并不影响蜀绣的用途,任凭客人喜欢。但是,在售卖时必须标清楚绣品到底是机器刺绣还是手工刺绣,如果以机器刺绣充当人工刺绣就是在欺骗顾客的感情,是欺诈。倒也不能说机器刺绣的绣品是假的,只是它是没有灵魂的复制品,针脚呆板,审美上难以契合对绣品有高要求的客人。”
“就好比画画,画家画出来的画和电脑打印出来的画能一样吗?”
苏锦懂了。
“小丫头,既然这件事扯到了我们苏家,我们也不能视而不见,你让公司的负责人去调查一下,取到证据就将他们诉讼到法庭上。盗用我们苏家的绣法是罪,用机器刺绣冒充人工刺绣也是罪,恶意破坏市场竞争更是祸害不浅。他们突然不卖给你,就是因为心中有鬼,怕你这位苏家小丫头闹事。”
听了苏曼妘的话,苏锦道:“他们越是躲着我,我就越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苏曼妘叮嘱苏锦,“你要当心,对方很有可能有备而来。”
苏锦乖巧地答应下来,出门去办这件事了。
凝望着小丫头的背影,苏曼妘心里不是滋味。要是她没有生病就好了,这些事她可以轻易解决,不用让小丫头忙得焦头烂额了。
午后,经纬从绣坊忙碌完打算到办公区去看看,穿过走廊时,看到一扇房门半掩着,里面传来经乙的说话声。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发现站在经乙对面的女孩儿是施兰筝的外孙女邢小叶。
邢小叶看经乙时眼里藏着星星,经乙自己还没察觉,但经纬尽收眼底。
她来找经乙是有什么事?难道是盛天绣艺集团那边又有什么阴谋?联想到施兰筝之前给苏唐发的关于《洛神赋图》的消息,经纬不放心,敲响了门。
经纬不喜欢盛天绣艺集团,连带着对邢小叶也有了戒备,但看到邢小叶澄澈的眼睛时她又慢慢放下了成见。
邢小叶看到经纬后,有种偷偷约见喜欢的人却撞见家长的羞涩,红透了脸,支支吾吾地把带来的电脑包放桌子上。邢小叶从包里拿出一个用白色软绸包裹的东西,揭开软绸露出里面的真容。
是一幅绣品。
邢小叶说:“这是我朋友买的,我拿来给你们看看。”
经纬琢磨不透邢小叶的意思,道:“你姥姥对刺绣懂得也深,不必跑到景禾楼来找我们。”
说完,经纬支开经乙:“经乙,去给客人倒杯水。”
邢小叶听出经纬话里的戒备和生疏,赶紧解释:“我是看到这幅绣品的绣法很古怪,所以才从朋友手里抢了过来。你看看,这绣法是不是你们经家的绣法?”
经纬不懂邢小叶要说什么,淡淡地扫了一眼绣品,说道:“京尚绣坊开业后生意还算不错,你朋友愿意关照我们的生意,我们很感谢。如果你觉得绣品有什么问题,可按照正常流程来处理。”
眼看经纬要下赶客令了,邢小叶把后面没说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这幅花鸟图不是从你们景禾楼买的,是从一个名叫蜀绣名门的绣坊里买的,价格五万。”
经纬紧皱起了眉头,认真细看邢小叶手中的绣品。
看了一阵后,经纬松开绣品,“这不是我们京尚绣坊的东西。”
邢小叶道:“我看着也不像出自京尚绣坊,所以才赶紧带来给你们看看。”
“京尚绣坊的绣品一件难求,加上现在势头正热,每一幅绣品的价格都不低,不可能区区五万块就能买到这么大一幅绣品,所用的绣法还是你那天跟苏氏绣坊比赛时用到的三样绝艺。”
“我也认真看过、比对过了,这幅花鸟图的绣艺虽然挑不出毛病,但针脚呆板厚重,跟你绣的没法比。”
“我朋友说,买的时候店家一再承诺是出自经纬你的手,所以价格才卖到了五万。店里其他绣品,样式好,针法也还不错,价格跟白菜一样,几十块到几百块不等。”
经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想起比赛那天苏唐作弊的事。
苏唐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作弊成功?一定是用上了机器。这是经纬心里一直以来的猜想。
虽然经纬不知道那天苏唐究竟用了什么机器,但现在科技之类的东西发展起来日新月异,一切皆有可能。
邢小叶的话让经纬嗅到了几点线索:
那家名为蜀绣名门的绣坊学走了经纬在比赛时用的三样绣法。再细分析,经家绣艺难学,绝艺更是难以掌握,单是观看根本不能学会,更别说把它融会贯通,找到刺绣规律,运用到机器上。现如今,对经家绣艺最懂的人都有谁?她经纬算一个,弟弟经乙算一个,其次就是林雨柔了。
林雨柔这么快就开业做生意,还把价格压得这么低,可见她野心勃勃,有更复杂、庞大的计划在心里酝酿。另外,也意味着找到了好机器,可以大量产出质量还不错的绣品。
经纬的眼里有了感激,“谢谢你,刑小姐。”
经纬感激邢小叶带来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苏唐很有可能就在蜀绣名门,坏消息是机器可以把刺绣做得如此精美,对于靠一针一线做绣品,耗费大量时间才能完成作品的刺绣人来说是巨大的冲击。没有冲击的情况下,刺绣人们的生活都举步维艰,现在突然出现个那么厉害的机器,如同雪上加霜。
经纬把心中所想说给了经乙和邢小叶听,邢小叶态度很乐观,说道:“机器当然不能取代手工,每一幅凝聚了刺绣人心血的绣品都是艺术品,机器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呆板的没有灵魂的复制品。这就跟画画一样,买画人买的是画家对笔触的理解,对生命的诠释,而不是复印件。”
经乙也认同邢小叶这个说法,他道:“邢小姐把这幅什么花鸟图拿来看,就是因为它不够好。要是机器真到了能取代人工刺绣的地步,她又怎么能看出端倪?”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还是先找到姐夫,不,是苏先生,想办法让他把那个什么蜀绣破门给关了,不要再祸害我们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名声。他搞个机器来绣,一开始是复制我们京尚的绣法,慢慢地就会把手伸向其他绣坊。”
邢小叶听得似懂非懂,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提到了苏唐,说道:“我问过了,蜀绣名门那家店的老板叫幻巧。”
幻巧?
这个名字经纬和经乙都很陌生。
再陌生,再没有把握,经纬都要去看看。
趁着还早,老街那边的店铺还没关门,经纬去了蜀绣名门。
经纬换了平时爱穿的中国风裙子,也没有穿偏爱的雪纺衬衣,挑了从没有试过的工装风。裤裤的工装裤,配上紧身露脐上衣,再戴上棒球帽和墨镜……
这一身打扮和中国风韵味的刺绣不搭边,为了不显得突兀,她找了一位老刺绣人一起前往。老刺绣人负责扮演挑选刺绣的顾客,经纬则默默跟在身边,像被拧来陪逛的小跟班。
效果不错,经纬进入蜀绣名门后并没有被认出来。
老刺绣人按照经纬给的台本表演,对服务员说要买一幅大绣品装饰新房,最好是名家名绣。
服务员把她们带到了里屋,跟外屋的小物件比起来,里屋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刺绣卖场。每一幅绣品的尺寸都不小,最小的也有一人高,最大的能占半面墙。
通常情况下,绣坊很少会出那么巨幅的绣品,一是因为太耗时,没有个好几年日夜不停地赶活儿根本绣不出来,二是因为对摆放的空间要求非常高。
客人在下订单时想要个半面墙那么大的绣品,说不定等绣品做到一半就想取消订单了,要么是因为搬迁新居,旧的尺寸不适用新居的装饰,要么是因为喜好变了,旧的订单不适合现在的喜好。
但是蜀绣名门这家店却可以同时摆放出这么多巨幅绣品!
经纬看了一圈,越看越生气!这些绣品有用经家绣艺的,也有用苏家绣艺的,还有姜门刺绣等等,凡是成都叫得上名号的绣坊都被模仿了个遍!
这不是刺绣,也不是买卖,这是欺诈!
经纬正想着该怎么组织那位叫幻巧的老板继续为非作歹,突然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服务员说是记者们到了,他们想采访老板,把门槛都快踩坏了,老板推脱不过,只好在忙完后让记者们过来走个过场。
听服务员的口气,那老板俨然一位大明星了。
经纬压着心里的不高兴说:“看来你们店名声已经在外了。”
服务员很得意,“那是,现在蜀绣里只有我们这家店最好。苏氏绣坊已经不能比了,百年之前耍手段,百年之后居然还在一场切磋比赛中舞弊。至于京尚绣坊,虽然也有热度,但它们没多少绣品,价格又高得离谱,相比之下,谁都更愿意来我们店里买了。”
经纬不想和她争,只想去看看那位叫幻巧的人怎么应对一众记者,更想看看那顶着林雨柔记忆,占据着苏唐身体的东西要怎么折磨她的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