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穆浅确实是苏家的人,不该知道经家的绝密绣法才对,偏偏她就知道。
说起来,这事跟林雨柔有关。
自林雨柔失踪后,世人就再没见过她,但江穆浅见过。
故事得从民国十年说起。
民国十年,苏昊天已故,江穆浅即将成年,家中小铺子开得红红火火,她的病也慢慢痊愈了。
某日,江穆浅看到街边走过一个腿断了个的妇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正被一群人围着打,说是偷了主家东西。
江穆浅见她可怜,帮忙给了一枚银元。大庭广众之下,那些人只好放过断腿的妇人。
断腿的妇人一直低着头,直到把她扶到破旧的茅草房里,江穆浅才看到她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红肿溃烂,像得了怪病。
但她还是认出了此人。
“林雨柔!”
江穆浅怎么也不会想到林雨柔居然还敢留在成都。
林雨柔把江穆浅推出了房间,江穆浅见她腿上的伤很重,脸上的溃烂也非常严重,便想救她。
江穆浅拉住林雨柔的手,恳求般:“我知道那幅绣品是经家的东西,我知道,我绝不会跟你抢。”
一番恳求,林雨柔心软了,让江穆浅留下。
江穆浅想找大夫上门给林雨柔治病,却被林雨柔给拒绝了,她说她是故意把脸弄成这个样子才敢回成都看一眼经家的家人。如今家人死的死,走的走,她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她回到成都后,身上断了盘缠,有人叫她去做粗活,说可以给口饭吃,还有钱拿。她便去了,谁知道那人是怀疑她是林雨柔,想趁机得到《洛神赋图》,所以才故意引她上门。她一进门就被关起来搜身,没搜出什么东西来,又听她说着外地口音,便把她推到街上乱棍打罚,还胡诌了个偷东西的借口。
如果不是江穆浅来得及时,她恐怕要被打死。
江穆浅买了些吃的,又带了些家中旧衣服给她,找来家中会正骨的杂役小厮。
江穆浅因为当年父亲冤枉苏家的事一直心存愧疚,想多帮她一些,谁知当天夜里,林雨柔就离开了。
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事,江穆浅依然还记得,她对经纬道:“林雨柔刚嫁到经家的时候,引起过不小的轰动。成都是什么地儿啊,美人如玉,各个软糯,说起话来娇滴滴的,但也见过像林雨柔那么美的女子。”
“所以,那日在街上碰到她,看她满脸红肿,面目全非,我心中难受。”
沉浸在回忆中的江穆浅失神一般,继续道:
“后来我又见过她一次,也就是那次,我学会了你们经家的绝密绣法。”
“那是六八年的夏天,天气闷热,我从制衣厂回住处,路过菜市场的时候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多看了几眼,认出她就是林雨柔。但林雨柔没有发现我,我就一路跟着她,一直跟到她的家里。”
“她还是一个人,住在乡下一座独户小院里。 ”
“我想跟她打声招呼,还没来得及动身,就有一群人冲进院子,把她家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我吓得不敢出声,躲在柴垛子里。时间一久,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等江穆浅醒过来,再透过红砖头垒砌的窗户看进去时,找事的人已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林雨柔。
明亮的灯下,她琢磨着眼前的绣品。
江穆浅初看那绣品时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总觉得和《洛神赋图》有些相似,却又不是她平时在书上看到的《洛神赋图》样子。
后来,她终于明白过来,林雨柔面前那幅《洛神赋图》是对顾恺之《洛神赋图》的还原,而她平常在书里看到的,是宋人根据传言、讲述对顾恺之画作的模仿,有很多再创作的成分。
江穆浅看得出神,直到被躲在柴垛子里的蛇咬了一口,才惊叫出声,引起了林雨柔的注意。
对林雨柔来说,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晾着江穆浅不管,等她毒发全身,带着关于《洛神赋图》的秘密死去。
可最后她还是没有熬过良心,救了江穆浅。
分明是心地柔软却不肯承认,只说当偿还当年江穆浅的搭救之恩,两人一笔勾销了。
如果江穆浅就此离开也就无事,毕竟经家刺绣手艺并不是用眼睛看一天就能学会的。而且,林雨柔愿意放她离开。
然而,江穆浅不肯走,她恳求林雨柔教她关于《洛神赋图》的刺绣手法。
不为别的,只为经家绣法的精绝。
林雨柔当然不肯,一心想赶江穆浅走,并一再提醒江穆浅,她林雨柔被一群无赖盯上,如果她不赶紧走,会被拖累。江穆浅还是不肯走,她已经完全被《洛神赋图》所吸引,只求能学会其中乾坤,就算为此搭上性命也无妨。
江穆浅如此执着,林雨柔还能怎么办?她心软了,答应江穆浅教她学《洛神赋图》中的绣法。
“不过,我有个条件,等你学会后,我要刺瞎你的双眼,以免你苏家人将其据为己有,为非作歹。”林雨柔难以放下经家无数人冤死的事实,也无法放下对苏家的恨意。刺瞎江穆浅的双眼,她虽会却无法绣出任何东西,也算两全之策了。
江穆浅承诺道:“事成之后,我自己动手。”
接下来的几天,二人足不出户,天天琢磨刺绣。
时隔几十年,提到林雨柔,江穆浅依旧意难平。
“老祖宗,”经纬轻唤一声,把江穆浅从回忆中唤醒,她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您上次看到《洛神赋图》时,它还是完好无损的?”
江穆浅道:“不,它已经遭到了损害。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坏,林雨柔不说,我也就不问。她教得很认真,把如何修补《洛神赋图》的方法也教给了我。”
经纬不解,“既然我们经家祖宗知道怎么修复《洛神赋图》,为何苏唐从拍卖会拍卖到的是残缺的?”
江穆浅回答:“是林雨柔故意挑去了一角。”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你们经家的后人需要用它来治病救人,我便把绣法教给你。”
经纬实在不想戳老祖宗的痛处,可她毕竟看不见,怎么教?
“老祖宗……”经纬抱歉道:“经家绣法最讲究的是口传手教,不手把手地教基本是学不会的,您……现在这情况,如何教我呢?”
江穆浅道:“那就看你自己的领悟能力了,我把要诀之处全部告诉你,但如果你琢磨不透,那就只能说你与此蜀绣无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经纬除了硬着头皮接受接下来的挑战,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