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走了,经乙自然也待不住了,他朝着经纬的方向张望,想抽身离开,老评委不耐烦地问他:“你是完成比赛内容了吗?”
经乙不关心他在说什么,只想去找姐姐。
老评委却不肯放他走,在他看来,如此年轻有为之人,本该是蜀绣的未来,却如此草莽行事,他非教训一下不可。
“你告诉我,是不是已经完成比赛内容了?”老评委黑着脸,无比严肃。
经乙急了,指着经纬离开的方向,“我姐……我姐走了。”
老评委道:“你先告诉我,是不是要结束比赛!”
见经乙不肯说,老评委咬牙道:“你不交代清楚就休想离开这里,把比赛当什么了?是随便可以马虎糊弄的吗?”
老评委指着救援车痛心道:“你看看,如此高龄的手艺人,德高望重却仍然愿意放下身段来参加比赛,坐到四肢僵硬仍然完成了比赛内容才宣告结束!”
“你以为苏氏绣坊和盛天绣艺集团联合举办千蜀绣艺大赛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自家绣坊的刺绣人得奖镀金吗?是为了多卖两幅蜀绣吗?”
老评委有些哽咽,语重心长道:“是为了让蜀绣后继有人,是不想断了蜀绣的根!”
“经乙是吧?你原本基本功扎实,品味不凡,如果能沉得住气好好比赛,好好扎根蜀绣,一定能做出让世人震惊的蜀绣名作出来。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六神无主,像丢了魂儿似的!”
老评委拿起经乙的绣品,“你再看看你的绣品,太差劲了。”
经乙不服了,“差劲?你说我的绣品差劲?”
他拿起针线盒里的一个指头大小的塑料瓶,拧开。
里面是亮粉,这种东西很少会有刺绣人使用,因为太亮眼,容易让绣品流于俗气。
总之,艳丽、明亮的东西容易流俗,这是刺绣人都应该知晓的。
在老评委失望的眼神里,经乙把亮粉均匀地撒在了宫扇上。
老评委不想看这幅俗气透顶、糟糕透顶的作品,转身要走,却见其他评委都惊讶地看着经乙。
亮粉铺上,宫扇上的图轮廓顿时分明起来,完全能让十步之外看清,半室之内看出意境。
不等评委们回过神来,经乙已匆匆走出合江亭去追经纬去了。
当经乙走出合江亭后发现经纬已经不见踪影了。
“姐……”
经乙慌神了。
犯病后,他只知道跟着姐,姐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其实经纬比经乙难受得多,她什么都忘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一味地想找个清静的地方。
她恍惚的样子引起了人们的侧目,古怪的目光让经纬的心里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把自己与周围的人隔绝开来。
走了不知道多久,夜幕降下,灯火灿烂起来,她的腿已经酸软了,但她还是没有抵达她所向往的清净之地。
她太累了,看到有人坐在地上,她也就席地而坐了。
坐在地上的是刚从旁边工地收工的建筑工人,平时习惯了随地而坐。当他们看见一身干干净净的经纬像他们一样坐在地上时,诧异不已,有人想上前劝她去商场里的公共凳子上坐,毕竟里面干净又暖和,可他们等的公交车来了,一群人赶紧上车了。
经纬坐在地上,一种无助感从远处蔓延,让她透不过气来。
继续坐下去也不是办法,车流嘈杂的声音让她厌恶,过往行人怪异的目光让她心里发憷,她还是想逃离。
刚起身,一个人站在了她跟前,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和她年龄相仿。
她觉得很眼熟,却想不起来。
女孩儿用很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经纬,冷哼一声,“看来你病得还不轻,比赛结束这么久了还没恢复半点儿清醒。”
女孩儿身后又跑来一个女孩儿,手里拿着两杯奶茶,小跑着过来:“江婠,你的奶茶好了。”
江婠,这个名字好耳熟,可经纬还是想不起来。
江婠微微侧身,让身后女孩儿站到她身侧,她不怀好意一笑,“思怡,你看看她是谁。”
张思怡,西塘分赛区那位被除名的选手,因为抄袭创意和剽窃设计而被开除的留学生,让苏氏绣坊的蜀绣成批退回的“能人”。
有的人就像天生没有自省能力似的,即便主办方已经明确指出将张思怡从比赛中除名是因为她的种种迷惑行为违背了比赛规则,但张思怡还是打心眼里认为是经纬害她被除名的。
张思怡进入苏氏绣坊是想打一场漂亮的战役,从此在苏氏绣坊立足。
苏氏绣坊正缺年轻刺绣人,而她就是苏氏绣坊刺绣人中最年轻的那位。
现在她已被请出苏氏绣坊,最年轻的刺绣人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江婠头上,谁知在决赛中,江婠也被经纬“害”得被除名了。
张思怡递给江婠一杯奶茶,把另一杯奶茶递向了经纬,她微笑道:“经纬,你没走远就好,我还怕你走丢了。”
张思怡责备起江婠来:“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她吗?要是走丢了怎么办?好了,我们现在一起回去。”
江婠听得一头雾水,但稍稍动动脑袋也猜到了七八分。
张思怡是想哄骗经纬,让经纬误以为她们是朋友,是家人。报复这种事在人多的地方不好下手,在公共场合更不好下手,但如果把她骗到私人领地,那就容易多了。
江婠明白了张思怡的心思后,也哄骗起经纬。
经纬的脑袋是空白的,由江婠和张思怡随意画作。最终,他们成功把经纬带去了她们的公寓。
夜深了,灿烂的灯火渐渐熄灭,黑暗一寸一寸地吞噬着这座繁华的城市,但经乙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经纬。
“姐……”
他是堂堂大男人,总把“流血不流泪”这句话挂在嘴边,但这会儿他开始害怕了。
经乙也说不清他是在为自己感到害怕还是在为姐姐。
他的病是反复的,过了犯病时间后就会清醒一段时间,他以为清醒后就能找到经纬,可惜,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只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对经乙来说,清醒的时候比犯病的时候更害怕,因为担心的更多,也更清楚经纬容易遇上怎样的不幸。
和经乙一样被害怕所包围的还有被关在监控室的苏锦。
苏锦所在的监控室是苏唐额外布下的监控室,并没有其他工作人员。
苏唐大概是被龙泉山的急事给冲昏了头脑,才会忘记苏锦还在监控室。
孤独和害怕压得苏锦喘不过气来,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街上的冷清并没有消减她的恐惧和孤独,可是,想回去却已经找不到路了。
其实苏锦刚离开监控室,工作人员就在苏唐的催促下推开了监控室的门。
当他们搜完房间也没找到苏锦时,纷纷僵硬在原地,如一个个冰雕。
电话那端的苏唐,已从他们长久的沉默里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个夜晚太闹了,医生们把孔曹华和姜授带到了医院接受更全面细致的治疗。
孔曹华的情况好得多,只需要输一些营养液就可以慢慢恢复了。但姜授老先生的情况却很糟糕,医生仍在抢救。
听医生说,是脑梗。
半夜,医院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惨淡的灯光。一道修长的人影冲入走廊,是苏唐!他急冲冲地走进孔曹华老先生的病房,见他安然无恙,终于放心了些。
在听说姜授老先生还在抢救时,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一个老人,直到现在还没抢救过来,后果可想而知。
苏唐站在急救室外,心急如焚。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急切地追问:“经纬找到了没有?还有经乙和苏锦!”
“监控都调了吗?”
“缩小范围了?好,你们继续找人,不能让他们有一丁点损失!”
苏唐又打出一个电话,让苏氏绣坊的所有刺绣人发动家属和朋友联手找人。
他要用一张密网把经纬、经乙和苏锦网回来。
走廊上出现了脚步声,拖拖沓沓,非常慵懒。
不用猜,苏唐也知道是苏奉恩。
苏奉恩一走到苏唐跟前就没好气地埋怨起来:“办比赛就办比赛,好好挑一下参赛选手行不行,不是神经病就是老年人,现在好了,出大事了吧?”
“现在都还没抢救过来,十有八九是要挂了。”
“还是赶紧想想怎么面对媒体吧!唉,苏氏绣坊就是被你们这些看上去精明能干的人给弄垮的。”
苏唐一个严肃的眼神瞪过去,苏奉恩顿时闭嘴了,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