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反驳奶奶:“奶奶你说错了,蜀绣依旧在大放异彩。我和经乙去参加的千蜀绣艺大赛足足有近千人参加,单是我们西塘分赛区就有百名之多。”
宫文琢并不反驳经纬,而是道:“400年前,大明嘉靖时期,当时的益州城也举办了一场刺绣比赛,单是一条街巷参加比赛的绣娘就有二十多人之众。”
“远的不说了,就说百年之前,也是家家女红, 户户针工。对比之下,你还觉得如今蜀绣风光依旧吗?”
经纬不死心,正要开口,宫文琢又问她,“你去比赛时,老刺绣人多少?年轻刺绣人又有多少?”
宫文琢这句话还真把经纬给问住了。
比赛时,年轻刺绣人仅寥寥数人。其他刺绣人的年纪多在40以上,以五六十最多。
宫文琢又道:“年轻人不再选择愿意加入到绣坊中做刺绣的活儿,跟蜀绣的特性也有关系。蜀绣是门细活儿,没有多年训练的功夫,根本无法绣出佳作。”
“一个学徒进入绣坊,前三五年都得学习和练习基本功,在此期间,根本卖不出绣品,收入只能靠绣坊给的死工资。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多大,买房买车,哪一样不是开销?要是成了家,还得考虑养儿育女的问题,谁敢把三五年的时间耗费在蜀绣上?”
“就算有人肯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在蜀绣上,也不能保证将来能挣上钱。经纬,蜀绣入门容易学精却难。只有学精了,所做出来的蜀绣才会有人愿意买。”
见经纬哑口无言,宫文琢叹息一声,又说道:“经纬,蜀绣还面临一项挑战。现在电脑发达,他们用编程的方式可以随心所欲地让机器绣出任何他们需要的花样,而且,时间上往往只需要几天。我们人怎么跟机器争?”
“工业革命时期,传统的纺织业就碰上了机器,结果如何?现在你还看到谁家用手工织布?”
经纬突然抬眼,目光坚定,她道:“这不一样!”
“不一样的,奶奶!”
经纬说道:“布和蜀绣作品怎么能一样呢?布是可以批量生产的生活物品,蜀绣不是生活必须品,它是艺术……”
“艺术?”奶奶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
经纬道:“艺术怎么能成批生产?只有一针一线方能彰显它的味道和魅力。如果人人都用机器,只是按照编译的程序快速绣出东西,那蜀绣就死了!”
宫文琢小心翼翼地问:“谁会在意蜀绣死不死?”
经纬回答:“我在乎,我们刺绣人在乎。”
“其他人呢?”宫文琢语重心长地说道:“经纬,蜀绣不仅仅属于刺绣人,还属于想要买它们的人。如果没有人愿意买它们,它们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你说蜀绣是艺术,奶奶不反对。既然是艺术,那是不是就需要有人欣赏?欣赏它的人没了,它还有生命力吗?”
宫文琢的话让经纬心中波澜万千。
经纬又道:“蜀绣当年能风靡于世,就说明它有足够的魅力吸引世人。如今,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除了吃饭、穿衣,他们一定还会寻找对于美和艺术的追求。”
宫文琢道:“因为你是刺绣人,你只能站在刺绣人的角度看问题。你想的永远是怎么做好刺绣,怎么让别人接受刺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刺绣人,而是其他普通人,对于刺绣你有什么看法?”
经纬眸光里闪过一道疑惑,她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这么问。
奶奶问道:“如果你想买蜀绣,会买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难。
经纬回答:“用作摆件,也可装裱在墙上,还可装饰衣裳。”
宫文琢牵着经纬的手走到客厅的中央,说道:“你看看我们现在住的房子。”
经纬所住的房子装修风格为优雅的古典风格,色调稳重却不沉闷,墙上和桌面上都有蜀绣作品来装饰。
所有的蜀绣作品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色调如古画,优雅而有质感。
“怎么了?”经纬好奇。
宫文琢道:“你数数,我们用了多少幅蜀绣。”
经纬不用数也知道,里里外外所有房间的蜀绣作品加在一起有十六幅。
“奶奶想问什么?”经纬仍旧满心疑惑。
宫文琢说道:“你是执着的刺绣人,每天都和蜀绣打交道,房间里也不过只有十六幅蜀绣。你说,要是换成其他人,房间里会用上多少幅蜀绣作品?”
经纬还在沉思,宫文琢就替她回答了:“以奶奶多年的经验来看,一个家庭买得上三幅刺绣已经是非常少见了,其他人大多是一时兴起买一幅千元以下的蜀绣小作。我说的还只是装修风格与蜀绣相搭的,还有那些对蜀绣感兴趣,但又嫌加上蜀绣会导致风格冲突,而放弃购买蜀绣的念头。”
宫文琢说了那么多,回归了自己本来想说的意思,她握着经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经纬,奶奶知道你是个执着的人,但奶奶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吃苦了。我和别的长辈一样,更想看到你们幸福快乐,至于复兴京尚绣坊什么的,那是一个美好的理想。我相信,列祖列宗在上,他们也会更希望看到你们幸福。”
看着奶奶眼里的泪水,经纬深受感动。
“奶奶……”一开口她就哽咽起来,她还是不能像苏曼妘、宫老太太那样将心思都藏在心里,不显于色。
“就算我们经家蒙受的冤屈与蜀绣无关,我和经乙也会用我们的手,穷其一生之力找出真相,还我们经家人清白。”
“蜀绣后继乏力,那就让我和经乙一起让它变得更绚烂和精彩。如果没有新的刺绣人出现,那我和经乙就是新的刺绣人。”
“奶奶……蜀绣会好起来的,京尚绣坊也会重新站起来。您跟我说的那些问题,我相信一定会有解决办法,一定会有的。”
经纬是铁了心要钻进蜀绣的小千世界里了。
宫文琢叹息一声,说道:“你们经家的人,怎么个个都是这执拗的性子,你爷爷是,你爸爸也是,唉。”
“我……已是半截身体埋入土里的人了,我还能指望什么呢?无非是指望你们姐弟俩过好将来的日子。”
经纬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奶奶,我答应你,一定会慢慢过上好日子。”
宫文琢又想起苏唐那小子,心有不安,她告诫道:“苏家那小子……”
“奶奶……”经纬打断了奶奶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奶奶挖出来摆在桌面上,“我……会处理好的。”
宫文琢只觉心思沉重。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经纬拿起电话。
“喂……宫老师?”
“现在?”
“好……”
经纬放下电话,想跟奶奶说要出门的事,回头看沙发,奶奶却没在。
此刻,奶奶正站在阳台上。她的目光中正是宫老太太的车子,宫老太太在车里等待经纬,不一会儿,经纬上车,那车便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