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把经冬这个白眼狼扫地出门,老爷子确实很犹豫,毕竟是亲手抱回家养的崽,又悉心教育多年,虽无血缘却也有感情在。
斟酌良久,老爷子道:“当年把他抱回家,是可怜他幼年无辜,不该受到命运的捉弄。养他多年,我也没指望靠他养老送终,只求他能平安喜乐。如今看来,是我疏忽了,对他的教育还是不够严。当年,我要是狠得下心多打骂他几句,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混账。”
“罢了,留不住的就放手吧。”
老太太道:“多年来,怎么教尚绫的就怎么教经冬,怎么教经冬的就怎么教小崽们。同样的教法,却养出了混球。我也有心清扫他出家门。”
老太太叹息一声:“那就这么做吧,不能让他再乖张下去了。”
一声剧烈的咳嗽声让林雨柔和老太太都为之心惊,无助又心焦,又是抚背又是抹胸口,折腾了好一阵老头才吐出一口血来。
老头突然抓住了林雨柔的手,抓得紧紧的。
“孩子!爹要走了!”
“爹!”林雨柔悲痛欲绝。
“孩子,你本该在家享受爹和娘的关爱,如今却不得不为了京尚绣坊假扮外人嫁进来。爹和娘不能再学《洛神赋图》上的绣艺了,全靠你了。”
“爹,我会做好这一切的,您放心……女儿绝不让您失望……”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嘈杂声,是经冬跑来找老头和老太太了,但被管家拦着。
经冬抬脚踢中管家,管家咬着牙,抓着经冬的腿不放,同时道:“少爷,老爷和太太没有叫您,您不能进去!”
“放肆!”
经冬一脚踹开了门,此动静顿时引来了经家上下佣人和绣工、绣娘们。
门一开,经冬首先看到的就是林雨柔。
昏暗的光线里,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安安静静地站着,身上有种不染尘埃的气质。不管什么时候看她,她依然能让经冬失魂落魄。
“你怎么在这儿?”见林雨柔还哭过,经冬心中疑虑重重。
林雨柔很想把经冬赶出去,把他痛扁一顿,可父亲交代过,要让所有人相信她只是经家的媳妇儿就不能越矩,必须像个外嫁到经家人的样子。
如此,才能瞒天过海。
林雨柔没说话,老太太开口了,老太太道:“我带雨柔来看看你爹。”
经冬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把我的意思跟爹说了吧,我要分家。”
“混账!”老头大骂经冬一句,喉咙灌入冷风,顿时咳嗽起来,却又咳不出,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经冬道:“想分也得分,不想分也得分。既然经家不待见我,那我就从这里搬走。”
“你要走没人会拦你!”老头用暗哑的声音吼道。
经冬道:“我没本事,挣不来钱,所以分家的时候多考虑考虑下我的实际情况。”
老太太捂着发疼的胸口骂道:“混账玩意!当初就不该管你,让你被冷雪冻死算了。”
经冬毫不在意,他道:“既然已经管了,那我就是经家的人。”
经冬喊道:“管家,把家中财务明细拿来,让我看看我该分多少合适。”
管家撑着门框站着,咬着牙忍着痛,道:“你和老爷、太太没有血缘,算不得经家的人,所以我一个字也不会听你的。”
经冬抬脚踹向管家,林雨柔却突然挡在管家跟前,质问经冬:“你有何颜面提这样那样的要求?”
“让开!”经冬推了一把林雨柔,林雨柔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经冬没想怎么着林雨柔,毕竟还想和她温柔乡里走两遭,见她摔倒在地,便不再跟她争执,而是转身走向病榻,问老爷子到底怎么想这事。
老爷子本就是要断气的人,看经冬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一气,一口鲜血吐出,头一偏便没气了。
经冬被吓得不轻,就连他被扫地出门被关在经家大门外时,都没想明白老爷子怎么就被他给气死了。
经冬气死经家养父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再被人润色,他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平日里对他客客气气,任他打骂出气的店小二也不再拿正眼看他,也没人肯卖东西给他,只有苏昊天悄悄见了他一回。
苏昊天见经冬是为了《洛神赋图》,只要他肯把《洛神赋图》找到,并送到苏昊天的手里,苏昊天可以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经冬溜进京尚绣坊,却被抓了个正着,直接送他坐监去了。苏昊天怕被连累,不敢再见他。
经冬被清扫出京尚绣坊后,林雨柔索性跟经家老太太住进了同一个院子。两母女不分白天黑夜地琢磨《洛神赋图》,往往在房间里点一金兽熏炉,一坐便是一整天。
百年前的旧故事看在经纬的眼里,让她心中浪潮翻涌。
恍惚间,她又坐回了绣坊,林雨柔又静坐在她身旁,提醒她下一针该怎么绣。
第三条龙终于绣完,经纬睁开了眼睛。
视线里,苏唐和经乙惊讶又担心地凝望着她,尤其是苏唐,挥舞着手掌,试探经纬有没有苏醒。
经纬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问苏唐:“你妹妹苏锦好点了没有。”
苏唐摇头。
经纬紧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苏唐劝经纬道:“你必须尽快休息,不然会熬垮身体。”
经纬确实感觉好疲惫,可是,当她躺倒床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地浅睡了几个小时候,经纬从床上爬了起来。此时已是半夜,苏唐在沙发上横躺着睡着了,身上搭了件单薄的西装。
苏锦则躺在另一张沙发上,身上盖得还算严实。
经纬走到苏唐身边,把从柜子里抱出来的沙发被搭在苏唐的身上。
给他盖被子时,经纬的目光无意间从苏唐的脸上掠过,便很难再挪开了。
苏唐对经纬确实有致命的吸引力,每次看到他的脸,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他救她时的情形……
经纬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独自走进绣房,准备刺绣第四条龙。
经纬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是个陌生号码。
“我有一些关于修复《洛神赋图》的忠告要告诉你,明天早上八点楼下的咖啡馆见。”
落款:宫老师。
经纬放下手机,打算继续刺绣,毕竟早一日修补好《洛神赋图》就能做一日解开关于它的谜团,就能早一日救人。
可是,她拿起针的时候,却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经纬的目光落在手机上,她情不自禁地打开了手机,又看了一遍宫文绒发给她的短信。
她究竟有什么忠告?
不知道是不是有苏唐在的缘故,经纬忍住了心里的冲动,放下了针线,回了卧室。
她失眠了,没有入睡,连浅睡眠都不算。天亮后,她早早地出了门,去了约定好的咖啡馆。
经纬没想到,她提前到了一个小时,宫文绒居然已经坐在咖啡桌前了。
宫文绒好像老了十岁,头上白发又多了,脸上是藏不住的沧桑,唯有那双眼睛还非常有神。
经纬道:“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时间很紧,没办法陪您慢慢喝咖啡。”
宫文绒开门见山道:“你面容憔悴,虚耗过度,是因为已经开始修补《洛神赋图》了对不对?”
与《洛神赋图》有关的事,经纬向来谨慎,她只道 :“不劳宫老师费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宫文绒问:“苏家那位老祖宗把刺绣的方法教给你了?”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经纬点点头。
宫文绒感叹道:“江穆浅老前辈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却还能教你刺绣,让人敬佩。不过,有件事她可能不知情,所以也没办法告诉你。”
“什么事?”经纬问。
宫文绒微微前倾了身体,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帮我治好我的儿子。”
“只有这个?”经纬问。
宫文绒道:“几十年来我一直追查《洛神赋图》的下落,尽管年纪大了也不肯离开蜀绣一行,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够救活我的儿子。”
她又道:“只要你能治好我儿子,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让我家财散尽,成为流浪街头的乞丐。”
经纬道:“你把我当什么了?土匪还是流氓?”
“你答应了?”宫文绒问。
经纬道:“不是我答不答应,而是眼下遇到些麻烦。我修补《洛神赋图》的时候很轻易地治好了我的病,却怎么也治不好经乙。”
“宫老师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宫文绒摇头,她道:“我今天找你来,是要提醒你一件事,刺绣《洛神赋图》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房间里不能留有闲杂人,否则会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而出差错。一旦出差错,前功尽弃。”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特别差,可见《洛神赋图》对你的影响很大。你现在尚且还能坚持住,再绣下去,恐怕精神状态会越来越差,慢慢地就会被它控制。”
经纬听得惊疑愕然。
宫文绒又道:“所以你必须休息好,来不得半点马虎。”
经纬道:“实不相瞒,在刺绣第三条龙的时候,我仿佛进入了民国某个时间里,看到了发生在经家的一切。”
宫文绒道:“这有可能就是你的精神被《洛神赋图》所控制,要当心才好。”
“为了集中精神刺绣,切记房间里不能留下闲杂旁人。另外,为了避免刺绣的时候,你被《洛神赋图》操控而失去自我意识,跟走火入魔一样,所以你必须找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守着你。”
宫文绒想暗示经纬找她作为守护神,经纬的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苏唐的样子。
宫文绒道:“如果我守着你,你大可放心刺绣。”
经纬却婉拒了,她道:“谢谢宫老师一片好意,但我另有打算。”
一位可以让经纬放心大胆地背对着他的人,除了苏唐还能是谁?
宫文绒看穿了经纬的想法,猜到经纬想心里默默选择了苏唐,她道:“你选谁我管不了,但我必须提醒你,苏家和经家不共戴天,当年,正是苏家害得经家一蹶不振。”
经纬站起来准备抽身,她道:“谢谢宫老师提醒。”
宫文绒看着经纬离开的背影,知道她不会改变心意,倍感无奈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