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大家看清《陨落》这幅绣品的细节,慕天远专门找了顶尖摄影组来拍摄《陨落》。
当整幅绣图出现在大屏幕上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为什么评委组要选一幅色彩不够丰富,构图非常虚的一幅绣品作为初赛冠军。
可是!
当大屏幕上开始展现绣品的细节时,不少刺绣人惊讶得失了声。
之前看得不是很清楚,加上多用白色,就连地面也是一片白,没有层次,用“模糊”、“混沌”来形容这幅绣品也不为过。可是,当高清摄像镜头对准细节,把每一处细节播放在屏幕上时,大家猜发现这幅绣品所暗藏的乾坤:一针一线稳稳妥妥自不必说,构图上更是采用了黄金分割的比例!另外,细节一现,其立体感就自然而然地出来了。地上确实是一堆羽毛,它们破旧又颓败,一根压着一根,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如果只看那一堆羽毛,会因为越来越压抑而有窒息感,有那心里脆弱的女刺绣人面色微苍白,眼中盈盈有泪。
坐在最边上一桌的苏阅拿着手机一边拍摄视频一边说着什么,当她看到大屏幕上的图时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脸色变得凝重。她想起母亲曾经夹在族谱里的一片羽毛,母亲说,我们每个人都像一片羽毛,从最初的萌发到新嫩,再到丰满,最终脱离一切依附终将归于尘土。我不舍得让这片羽毛落进尘土,就把它收藏了下来。
那片羽毛是苏阅三岁那年在家里的阳台上捡到的,她拿着羽毛一路欢欣雀跃地找到正在绣坊忙碌的苏曼妘,“妈妈,妈妈!”
“送给你。”苏阅把羽毛放到苏曼妘的手心。
苏曼妘正忙得焦头烂额,神情十分严肃,眉头皱得很紧,可是在看到小家伙放在她手里的羽毛时眉眼舒展开来。她蹲身抱起苏阅,嘴亲热地贴在苏阅的脸蛋上,问她:“为什么要送妈妈这个?”
苏阅说:“这应该是天使掉落的羽毛,我把它送给妈妈,妈妈飞~”
奶声奶气的声音,配合着她肉呼呼的手臂比划出的滑稽动作,苏曼妘忍不住笑了。她抱着苏阅去院子里玩了,把烦心事暂时搁置一边。
还记得有次妈妈在痛心地教训了苏阅一顿后,恨铁不成钢地问她:“为什么我总能从你身上得到力量,而你却不能从我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力量?”
为什么?
苏阅也不知道。
恍惚中,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滴接着一滴。
再看那片倒插在乱羽中的羽毛,苏阅的心骤然一痛。它不就是当年她送给母亲的那一片羽毛吗?它……浑身透着的悲凉和无奈像极了母亲……
“妈……”苏阅心中悲恸。
那片分明被勾勒得很轻盈的羽毛湿重又狼狈,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阅的心门。
这些年她怨妈妈太忙,怨她不懂自己的理想。
理想,梦想,热爱……这些都是苏阅用来绑架妈妈的词,每一个都无比高大,比公司里的烦心事更让苏曼妘感到压力。精明聪慧如她,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来反驳这些伟大的词,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沟通。
直到即将离开人世,她才叹息、无奈地在心里喊出一声:追自己的梦,别踩着别人的身躯啊!
苏阅热爱舞蹈吗?热爱唱歌吗?热爱表达吗?不,她热爱的是明星的光环,是位于人前的灿烂。她没有下苦功夫学东西,固执地以为只要甩动几下年轻的身体假装把舞蹈跳得很热闹就能耀眼,以为请到足够大牌的舞团,什么也不会的她混在其中就能出彩,殊不知只会反衬出她的无能。
苏曼妘痛心地问过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费尽心血也只能在后十名,最好的成绩也仅仅是第12名?这个名次还是你花钱买来的!除了砸钱,你真正为你的梦想付出过什么?”
这么多日子过去了,苏阅从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今天在看到这片羽毛时,心骤然一痛,这些问题像浪潮般涌来。
“妈……”
悲痛在她心里翻涌,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哭着跑出了大厅。
苏阅一跑出大厅就有几个同龄人围了过来,问她:“怎么出来了?不是要制造话题吗?”
“是啊,计划好的要大闹一场,到时候我们会给你拍下来发到网上,再经过编撰、发酵,你就会大火!”
“怎么哭了?”
苏阅却没有解释,推开众人跑到一边抹泪。
同伴围上了,“我们计划了很久,不能前功尽弃吧?”
苏阅没理会他们,朝楼梯口走去。刚走出去几步,一个黑影挡在了她跟前,险些撞上。抬眼一看,是一张苍老而严肃的脸,怪吓人的。
“施老师?”苏阅有些诧异。
施兰筝脸上皮肉微动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年轻人嘛,满腔热血的,都有点梦想。但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别是有的人为了梦想可以赴汤蹈火,有的人嘴上喊着梦想却不肯努力。你妈妈是个让人佩服的女强人,她养育出来的女儿一定也差不到哪儿去,明日之星肯定有你一席之位。”
不等苏阅回应,施兰筝又道:“如果你现在离开,真如你朋友说的那样——前功尽弃了。想想你之前所做的努力,想想你妈妈心里的遗憾。”
施兰筝把门推开一条缝,房间内,所有人都在瞻仰那幅名为《陨落》的图。
“如果你痛定思痛,就此崛起,你妈妈九泉之下会为你感到骄傲。她在世的时候你没来得及孝顺,她走之后,你可以选择另外一种方式让她感到安心。”
苏阅的视线穿过门缝看了进去,那片羽毛又一次落在她的心尖上。
轻飘飘的一片羽毛啊,却有千斤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那好强又自律的母亲,美丽又努力,像天使般降落人间,走的时候心里却装满了遗憾。她一定是怕别人看见她狼狈的样子,所以才不肯在任何亲人朋友面前落气,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
施兰筝凑在苏阅的耳边,似笑非笑地问她:“想好怎么做了吗?”
房间内,邢小叶无意间看到了姥姥,心中一惊,不知道姥姥要做什么。尤其是看到姥姥在给苏阅出主意时,她预感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来不及想太多,也来不及欣赏即将递过来的《陨落》刺绣,她起身往大厅外跑去,试图阻止这一切。
邢小叶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她才刚走出几步,苏阅就推开了大门,大喊一声:“等一下!”
所有人看向苏阅,苏阅的同伴们在短暂地失神后立即拿出准备好的设备开始录像。
苏阅正哭着,大喊这一声因为声音太大而破音。
苏阅往高台走去,一边走一边控诉经纬是如何欺骗苏氏绣坊,洗脑苏唐和苏曼妘,还试图联合盛天绣艺集团高快苏氏绣坊。
“你们选出来的第一名就是这样的人品吗?如果让她作为蜀绣的代言人,蜀绣还有什么值得人们喜欢的地方?”
经纬走向苏阅,一巴掌扇在苏阅的脸上,“够了!”
“你妈妈对你一忍再忍,你却没脑子地得寸进尺!这一巴掌是帮你妈妈扇的,她舍不得打你,我帮她打!”
经纬如此举动让苏阅的同伴和施兰筝都格外高兴,施兰筝皮笑肉不笑地自言自语:“对,就是要这个效果,不然怎么成为全民关注的热点?”
邢小叶看到姥姥眼里的凶光,气得眼眶泛泪。
“姥姥……”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仿佛该说的早就说过了,可姥姥就是固执地不肯回头。
施兰筝微怔了下,她严肃道:“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姥姥!您最清楚我有多喜欢刺绣了,可您现在的所作所为让蜀绣蒙羞,让我蒙羞!你人昂苏阅去搅和,以为就能让盛天绣艺集团重新掌控蜀绣吗?”邢小叶字字含泪。
施兰筝却道:“你错了,我一点儿都不在意能不能重新掌控这些刺绣人,只要有幻老板的机器刺绣就够了。时代在变,一场崭新的革命就要开始了,你们小孩子的思维最活跃,接受新鲜事物也快,不是最应该清楚这个道理吗?”
“那您为什么还这么做?”邢小叶不理解。
施兰筝眸光一冷,说道:“名门堂太碍事了,它必须跟这些传统刺绣人一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姥姥……”邢小叶对姥姥失望至极,“狡兔死,走狗烹,小时候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我还追着问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邢小叶转身往大厅里走。
“小叶!”施兰筝看着外孙女两眼流泪的样子很心疼,试图缓和一下。
邢小叶停下脚步,侧过头来却不看姥姥的脸,她坚定地道:“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得逞!”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决绝地进入了大厅。
进入大厅后邢小叶绕过人群,走上高台,从慕天远的手里抢过话筒,看了一眼吵吵嚷嚷的台下,大声道:“苏阅,如果你不能消停,那我报警了!我会跟警察把你和我姥姥怎么商量陷害经纬的事说出来,也会把你搅和金匠绣艺大赛的真实目的抖出来!”
台下苏阅一愣,想要反驳却找不到话。
经纬又是一巴掌扇在苏阅的脸上,气道:“你妈妈尸骨未寒,她一心想看到蜀绣得到传承,苏氏绣坊能坚持下去,你却跟她唱反调!你对得起苏董事吗?对得起曾经给过你关心的前辈们吗?”
没错的,在场很多刺绣人都是苏阅的前辈,都曾在她小时候给她买过糖果、小礼物。
“我在做什么?”苏阅在心里问自己。
她发怔地看向施兰筝所在的方向,施兰筝却已经不见了。
经纬的话闯入她的耳朵:“想做大明星要么努力,要么滚回家关上门把枕头垫高一点,别跑到这里来搅和!”
慕天远走了过来,当苏阅看到喜欢的男神出现,又羞又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听慕天远严肃地对她道:“苏小姐,如果你再不走我们就报警了,希望你能配合。”
苏阅被保安请走了。
经乙和苏锦把经纬带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苏锦唏嘘道:“没想到这个苏阅会来这种地方搞乱,难道她不知道我们传统刺绣正面临巨大的挑战吗?能不能过这个坎儿,谁都说不准!”
经乙有不同的看法,他说,幻老板的机器刺绣得了最后一名,如果再低个0.5分可能就被直接淘汰了,不用太担心。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经纬并不乐观,她道:“从我的观察来看,幻老板有些反常,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经乙安慰姐姐:“狂妄自大的人会自取灭亡,我们就别想太多了。我现在才明白了名门堂那位叫戚堂的神秘先生有多高明,他不让传统刺绣人跟幻老板对立比赛,而是让大家一起参加淘汰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态度上藐视她,如果她折在初赛、复赛就更丢脸了。你看这次,单独把她这位最后一名拉出来说事,还挺过瘾的。”
“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准备好复赛的事。”经纬心有不安,不想再说话了。
正准备回去,慕天远却走了过来,收起了一贯的冷峻,态度温和,彬彬有礼:“经老板,记者们想采访一下您,另外我们名门堂的老板也想见见您。”
经纬道:“采访就不必了,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至于你们戚老板,等我们决赛后再见面吧。现在见面容易落人口舌,我不想这样的事发生。”
不用多想,经纬也知道戚老板见她是想拉拢她这个初赛佼佼者,鼓励她拿下复赛和总决赛冠军,为传统古法刺绣赢回荣耀。
经纬走后,慕天远很久才收回视线,笑着自言自语:“看来有些人的魅力对这位经老板一点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