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赛在第二天举行,按照初赛标准,八点开始入场,九点点名,九点半正式开始。
为了第二天的状态能好一点,经纬打算早点回家休息。
她的车刚停在家楼下,就看到幻巧从一辆黑色的车上走了下来。幻巧的脸色不好,眼神也有些慌张,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完全没有之前的精致和慵懒气质。
一看到幻巧,经纬就头疼。
经纬家绣坊里面的一间小茶楼里,两杯茶两缕茶香,香气之下,幻老板脸色有些苍白。
幻老板见经纬眼里有藏不住的担心,微微一笑,“你对他的关心超过了对你自己。”
他,指的是苏唐。
“给你个救他的机会,现在就让我依附到你身上。”幻老板想要经纬。
经纬面色不改,心里却生疑。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似乎猜到幻老板为什么这么心急了,一定是她不再适应苏唐这个宿主。
为了验证猜想,经纬打算先拖一拖,她道:“我不再是我了,还怎么参加比赛?你突然变成了我,机器刺绣岂不是要退出复赛?”
幻老板道:“这个好办,我会以京尚绣坊的名义表示完全接受机器刺绣,并站到机器刺绣的阵营里。别忘了,比赛的具体细则里可没有说刺绣人必须用传统绣艺还是机器刺绣。所以,不管我寄生在谁的身上,机器刺绣都会是最好的赢家。”
“太急了。”经纬道,“这场比赛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必须等它结束了再和你换。”
幻老板急得一巴掌贴在茶几上,“比赛它没有意义!你现在就给我,成为我新的宿主!”
说完,她又怕被经纬看出端倪,收敛了情绪,恢复冷静道:“我也是为了苏唐好,苏唐毕竟是个男人,而我是个女人,你也不愿意看到我成天把苏唐打扮成个女人的样子吧。”
经纬牙痒,想咬人,但忍住了。
“必须等比赛结束。”没有商量的余地。
幻老板盯着经纬的眼睛,脸拧巴成一张树皮,“你赢不了我。”
经纬冷笑一声,“幻老板忘了刚才的结果?我是第一名,你是最后一名。”
“那是意外!”幻老板气急败坏,“如果不是我之前的机器出了问题正在升级新的刺绣程序,我连十分钟的时间也用不了就能绣出你们花一天时间也绣不出的绣品!”
经纬道:“那就等明天再说吧。”
幻老板前倾了身体,眼神逼人,“不,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经纬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才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难道是苏唐的记忆在觉醒,林雨柔的记忆压制不住了?
那现在会是抹去林雨柔记忆的最好时机吗?
“好,我答应你。”经纬突然开口。
如果她不这么说,幻老板估计要做出偏激的事来了。
幻老板眼睛一亮,杀气顿时消减一半。一高兴,当经纬说要换身喜欢的衣服来迎接人生最后一刻时,她同意了。
经纬起身,幻老板跟着起身。经纬去衣帽间,她也跟着去衣帽间。
当经纬拿出一件银蓝色长裙时,幻老板不放心地伸手去拿裙子,经纬把裙子放到身后,不让幻老板碰裙子,道:“穿上它后,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你的了,你还疑神疑鬼的,让我很不高兴。我要是不高兴了,就不肯这么早成为你的宿主了。”
幻老板收回了手。
她这么轻易就妥协了,更让经纬觉得有猫腻。
见幻老板还站在衣帽间,经纬示意她出去。幻老板一点儿也不客气,说道:“苏唐和你早就坦诚相看过了,至于我,是个女人,对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邪念。你执意让我出去的话,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想耍花样。”
经纬没有执意让她出去,背对着她一件一件地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漂亮得让衣帽间发光的银蓝色长裙。
长裙为重工刺绣,下摆蓬松轻盈,走动式微微晃动,华贵得低调稳重,但又有轻熟的活泼,穿在经纬身上与她气质相得益彰,美得不可方物。
幻老板打量着经纬的脸,说道:“你需要画一个更合适的妆,再弄弄头发。”
“我不会。”经纬的心思全花在了刺绣上,对于化妆打扮反而显得生疏。
幻老板打开经纬的化妆包,打算帮她上妆。经纬却后退一步,说:“我要你穿成他的样子给我化妆。”
“真是麻烦。”幻老板嘴上不耐烦地抱怨,实际上却按经纬的意思患上了一身西装,摘掉长卷的假发恢复苏唐帅气的短发。
苏唐他回来了。
经纬看到苏唐本来的样子时心动又心疼,当她闭上眼让幻老板上妆时,一滴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她用纸擦掉眼泪,抬眼望着苏唐的脸。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他的样子了,因为经纬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会成功还是失败。
她之所以不让幻老板碰身上的裙子是因为这条裙子暗含玄机——崭新的《洛神赋图》就缝在其中。
为了掩盖绣图在里面,这条裙子特别采用了重工刺绣的方式定制。
她原本打算在总决赛结束后穿着它去找幻巧,看能不能重启绣图的神威,牵引天忆石的力量抹去林雨柔的记忆。
幻巧提前找来,计划被提前了。
她望着苏唐的脸,想把每一处细节都记在心里。突然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让自己保持冷静,让心归于平静。
她的世界变成了空白色,耳边听不见一丝杂音,就连苏唐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身体像坠入冰凉的水里,温和,柔软。她在努力以主人的身份跟《洛神赋图》建立起某种联系,突然,一道白光在她脑海一闪而过,惊得她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
经纬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与《洛神赋图》建立起了联系,接下来就是用自身的天忆石之力唤醒绣图了。她让自己进入无万物无自我的冥想状态,慢慢的,白光浮现,她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
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一片混沌,没有幻老板也没有桌椅杂物。
她——进入《洛神赋图》中了!
这意味着天忆石的力量对绣图起了反应!
她试图把幻巧带入绣图中来,却发现不管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最后想到一计,她把绣图内的乾坤世界用冥想的方式打造成和家里一模一样。
正在被幻巧上妆的经纬突然睁开眼,差点弄花了幻巧刚为她画上的眼线,经纬牵住她的手腕。
“干什么?”幻巧戒备地往回收手,经纬压着狂乱的内心,故作镇定地平静说:“眼睛这儿我不喜欢画太浓的妆,给我上口红吧。”
幻巧想说服经纬,又失去了说服的耐心,索性放下眼线笔拿起口红给她涂抹。
给经纬涂抹口红时,幻巧有种晕乎乎的感觉。仿佛周围的一切在隐隐晃动,难道是头晕?她微微眨眼,一切又正常如初。
突然,她脸色凝重!总算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混沌,唯有经纬清楚地站在她的面前。
幻巧稍微一想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她脸色比墙面还白,一遍遍重复:“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你怎么会……”
经纬终于可以放松心情地笑一次了,她说:“是时候让苏唐回来了!”
说完,经纬闭上了双眼。
幻巧激动地冲上前,用手扼住经纬的脖子:“你不可以这么做!我说过了,我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着,这有何错?”
经纬眉头一动,幻巧凌空飞出,半悬在空中。
强大的力量让幻巧意识到局面有多紧张,她收敛起一脸凶意,褪了眼里的杀气,可怜巴巴地看着经纬,哭着求饶。
经纬不为所动,当初何遇听了她多少废话,最终结果又如何?
“是时候为何遇偿命了!”经纬哽咽地提到了何遇的名字。
白茫茫的世界开始变得压抑,仿佛空气被抽干,呼吸一下连喉咙都觉得痛。这是幻巧的感觉,也是苏唐的感受,经纬与他们同感。
三人被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剧烈的痛楚折磨,一道灼眼的白光在混沌内一闪而过,浓墨般的黑云从头顶压来,很快,绣图内的世界变成了黑漆漆的,像掉入了墨水瓶里。
幻巧还不死心地求饶,经纬胸口一痛,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无力地栽倒在地。
幻巧察觉到经纬的异样,眼睛一动,准备偷袭。
经纬不知道幻巧在筹划些什么,但她见识过幻巧的狡猾和固执,不敢掉以轻心,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抬手,眼前浓墨散开,现出幻巧那张戒备而杀气的脸!
幻巧趁她虚弱,转身遁入浓墨之中。
经纬想追,又喷出一口血来。
浓墨中,幻巧也同样喷出一口血来。
经纬、幻巧、苏唐,三人如同一体,感你所感,痛你所痛。
经纬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要跟她同归于尽才能结束这件事吗?”
幻巧忍着痛遁入浓墨深处,经纬紧追不舍。
浓墨中,她辨认不了方向,更不知道幻巧去了何地。一怒之下,低吼一声,将眼前的黑撕碎!
一道道白光现出,幻巧的身影在白与黑之间、明与暗之间穿梭。她跑得很快,像一阵风,也像狡猾的猫。
终于,经纬挡在了幻巧身前。浓墨从经纬头顶压来,她抬头一声嘶吼,拼尽全力抽空绣图中的所有黑色!剧烈的痛从胸口漫开,像要把她撕碎!
经纬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幻巧也好不到哪儿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经纬迷迷糊糊间,有个人爬向她,嘴角挂着血。
是苏唐。
苏唐握住了她的手,温情脉脉:“我回来了。”
经纬没有回应,闭眼蹙眉,苏唐脸色骤然惨白。一缕红芒如血雾一般从他的胸口处腾出,于空中凝聚成一团拳头大的浑圆,缓缓上升,贴在苍穹之上。
是当初让何遇头疼的“红日”。
经纬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安静地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经纬把他从绣图带了出去,把他安顿在了床上。安顿好苏唐,她长吸了一口气,闭目凝思,身上长裙化为空气,崭新的《洛神赋图》漂浮在空中,于一团火焰中熊熊燃烧。
《洛神赋图》没了,红日也将彻底消失,林雨柔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切,来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