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九眼桥的夜生活永远灿烂热闹，灯火把夜晚装饰得比火焰还炙热。
燥热的夜街出现了经乙的身影，他是循着灯光来的。
犯病的经乙意识混沌，只能循着本能往灯火热闹的地方靠近。
天上下起了小雨，经乙想找个地方避雨，却因为不小心撞到了露着长腿的姑娘而遭来一顿呵斥和轰赶。大概是把他当成没钱还非要出来装潇洒的穷小子了，总之没人给他好脸色。
没办法，他只能在雨里飘荡。
走着走着，他的衣角被人拽住。
回头，是个年轻小姑娘，也不作声，只是拉着他的衣角。
路灯下，两人的身影孤单又怪异。
经乙觉得小姑娘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小姑娘的身影晃来晃去，越来越模糊，让他看不真切。他晃晃脑袋，想看清楚一点，却头痛欲裂，整个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叫一声。
“你怎么了？”小姑娘问他。
经乙像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似的，没有回答，只是沉重地喘息，似乎很难受。
“你跟我走。”
小姑娘搀扶着经乙，打算把他带到没有雨的地方。
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搀扶得起高大的经乙？刚走出一步，两人就打包滚到了地上。
经乙用了浑身力气护住小姑娘，但她还是滚了一身泥水。
小姑娘爬起来，咬着牙拽经乙。
街上的泥水染湿了经乙的头发，半张脸都被压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他想抬头，想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动了动，又软绵绵地栽到了地上。
小姑娘把嘴唇都给咬破了，却还是无法把经乙拖拽起来。
偶尔有从夜场出来的人，看到经乙和小姑娘，十分好奇。但这份好奇只停留在打量，甚至都没有多看几眼便走了。
“经乙！给我起来！起来啊！”
小姑娘拼尽全身之力，但经乙毫无反应。
“经乙？”
小姑娘觉得不对劲，蹲身细看。
这一看顿时把她给吓了一跳，经乙的鼻子里涌出了一股血柱。
“经乙！”
小姑娘吓得哭了起来。
“你别吓我，你好好的！”
小姑娘慌张地嚎哭着向周围的人求救，路过的人都是夜场的浪子，对这种发生在路边不明不白的事大多没什么兴趣，也怕惹祸上身。他们便走边看，边看边走得更远。
小姑娘心急如焚，撕心裂肺地喊道：“求求你们了！帮我叫救护车！我是苏氏绣坊董事长的女儿！我会报答你们的！”
谁会相信雨夜里跑出来的脏丫头是什么董事长的女儿？再说了，还真没人知道苏氏绣坊是什么公司，没听过。
苏锦见他们无动于衷，急眼了，见有路人经过，冲上去就抓住路人的手纠缠，非要路人帮着报警不可。
路人被苏锦的样子给吓坏了，以为碰上了神经病，慌乱地把苏锦推开。
苏锦摔倒在地，之前没被泥水弄脏的地方，这下全脏了。
不过，那路人也不好过，摔倒在地不说，头还撞到了路灯柱上，一身潇洒的行头变得狼狈不堪。
苏锦扑上去，直接从他身上找寻手机。
苏锦从此人的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拨打了救护电话。
“喂！急救中心吗？有人晕倒了，快来，快来！”苏锦本以为自己说得特别清楚，谁知她嚎哭时，声音哽咽模糊，电话那端的救护人员根本听不清她说的话。
摔倒在地的路人从苏锦手里抢过手机，在苏锦拼死抢夺前把手机放到了耳边，咬字清楚地说道：“急救中心，九眼桥不归酒吧对面街上，有人晕倒了，需要急救！”
“不是乌龟酒吧，是不归！不归！”
“不畏浮云遮望眼的不，归去来兮的归啊！”
“我一个深夜蹦迪的都如此热爱学习，你们当医生的怎么一点儿文学常识都没有。”
路人在捶胸顿足中挂了手机，当他看到苏锦瑟缩在细雨中，狼狈又乖巧，带着愧疚和怯意地站在路灯光晕的边沿时，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他安慰道：“你放心，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苏锦想求他别走，但那路人却在苏锦开口前连滚带爬地跑了。
当救护车把经乙带到医院时，医生催促苏锦准备钱，因为他们发现经乙的情况很特殊，必须接受更全面也更昂贵的检查，单单通过急救让他恢复舒醒还远远不够。
苏锦当然知道经乙的情况复杂，那是遗传病症，没人能解。
医生发现不管他说的多急切，苏锦都面无表情，也不给任何回应，他试探地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苏锦还是面无表情，但她轻微地点了下头。
医生语重心长地催促：“那快去拿钱吧，顺便把别的家属也带来，我看你应该还没成年。”
“我……”苏锦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若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我已经十八岁了。”
医生太忙了，并没有听清苏锦的话就转身走了，苏锦猛地抬头追了上去，抓住了医生的白大褂，用祈求的眼神凝望着他，却张不了口。
那医生打量了苏锦一阵，察觉到她应该患有自闭症，不然不会是这种神情和举止。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医生无奈地叹息一声。
苏锦的手紧握成拳头，指甲狠狠地嵌入肉里。
“我……”平平常常的话，只要张嘴就说得出，对她来说却无比艰难。她的嘴唇哆嗦起来，一股莫名地恐惧蔓延而来，但她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我是苏氏绣坊的人，我哥哥叫苏唐，医生您……您可以……可以帮我联系上我哥哥吗？”
医生十分无奈，他把一旁的护士叫了过来，嘱咐她联系警察，看能不能找到苏锦说的苏唐。
医院很安静，苏锦守在经乙的病床前不敢眨眼，更不敢入睡。她浑身湿透了，冷得瑟瑟发抖，蜷缩着身体靠近病床，以为这样会暖和一点。她不肯把床单弄湿了，怕加重经乙的病情，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她经历过死亡，害怕死亡，当年她会患上自闭症也跟死亡有关。
经乙还没醒，但医生他很快就会醒，而且容易反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晕倒在地，所以医生建议苏锦寸步不离地守在经乙身边。
苏锦满心不高兴，小声地埋怨经乙：“一开始遇上你的时候，只想捉弄捉弄你，谁知道居然要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真遭罪。”
迷迷糊糊间，苏锦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她以为她是困了，实际上她是身体发烫，虚弱地睡着了。
梦里，苏锦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哥哥苏唐在一间间白房子间寻找她的身影。
“苏锦？苏锦！”
是哥哥的声音！苏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当看到蹲在她身边的哥哥苏唐时，嗓子眼突然堵住了，哽咽得难受，她扑进苏唐的怀里痛哭起来。
苏锦擦了把眼泪，才发现哥哥身边还跟着个人，正是经乙的姐姐经纬。
经纬呆呆地看着苏锦，眼中毫无神采，好像与这个世界都非常陌生。
苏唐摸到苏锦冰凉的手，赶紧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躺在病床上的经乙听到动静，皱起了眉头，缓缓睁开了眼。
“姐？姐！”
经乙一看到经纬就激动起来，可经纬却毫无半点反应。
他清澈的眸子让苏唐心中一喜。
“你清醒了？”苏唐急切地上前，把经乙扶起来半坐着。
经乙仍然感觉头痛欲裂，嘶嘶地痛叫了两声。
苏唐对经乙道：“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须要你帮忙才行。”
经乙十分诧异，“我是个病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哪能帮上你们。”
经乙说的是实话，他之所以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让苏锦也跟着狼狈就是因为他带病在身。不过，就算他是正常人，他也不愿意帮助苏家的人。
苏唐道：“你姐姐现在一直处于迷糊中，医生都束手无策，但我相信你们经家一定有办法让她恢复清醒，哪怕只是短暂的清醒。”
经乙看着旁边像个外人般淡定的姐姐，心疼不已，眼眶顿时就红了。
苏唐晃了晃经乙的手臂，急切地：“情况很急，你必须帮忙，而且，你帮的这个人是你的亲姐。”
经乙甩开了苏唐的手，“这不是帮她！”
“为什么？”苏唐疑惑不解。
苏唐身后的经纬听到事情与她有关，眼中满是疑惑。她不认识躺在床上的人，唯有苏唐能给她一点踏实感，就是这点踏实感，让她一路跟了过来。
经乙无奈说道：“我奶奶那儿确实有一种中药配方，可以让她恢复清醒，但都是暂时的，并不能让她彻底恢复。而且……喝了那药，会加剧脑部神经的损坏。”
“所以，是用神经损坏为代价换取短暂的清醒。我小时候喝过几次，眼看着病好了，突然病情急转直下，不可收拾。”
经乙忍痛道：“所以，为了我姐好，我不可能让她喝那药。”
苏唐垂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抬起头来，无比诚恳地对经乙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先用中药帮助你姐姐清醒，再想办法修补《洛神赋图》，最后用《洛神赋图》治好你姐姐和你的病。”
经乙的眼里顿时有了敌意，“原来你们是为了让我姐姐给你们修补《洛神赋图》！门儿都没有，请走！”
苏唐道：“不是为了《洛神赋图》，是为了蜀绣的将来！”
“和你们一起比赛的姜授老先生刚从急诊室出来，他想让他家的独门绣艺得到传承，他选好了传承人。”
经乙诧异地问：“我姐？”
苏唐点头。
“经纬还糊涂着，没办法学习蜀绣，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她恢复清醒。”
“经乙，姜授老先生随时都有可能辞世。他抱憾而终，对这位将一生都搭在蜀绣上的老先生来说是无比痛苦的事，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你……考虑考虑吧。”
苏唐不曾逼迫任何人，但这会儿有些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