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遇来到二楼时,发现楼上吵闹一片,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经乙跟盛天绣艺集团的陆子华争得面红耳赤。
陆子华面含冷笑,讥讽道:“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你们京尚绣坊着想,如果经纬现在离开,就意味着这场比赛结束,不管苏氏绣坊的代表刺绣出的作品是什么样子,只要够完整,都算赢!”
经乙急眼道:“我管他什么输赢,你们没看到吗?我姐晕倒了,她需要救护车!”
人群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何遇看向经纬,发现她趴在桌上,应该是昏睡了过去。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往经纬走去,却突然被经乙撞了下,握在手上的石头掉在了地上。不等何遇弯身去捡,经乙一脚踩到了小石头上。
寻常人只要碰到那颗特别的小石头就能看见何遇,经乙看到何遇时微愣了下,正要开口说什么,何遇立即示意他噤声,并划出一个结界,将二人笼罩其中。
有结界笼罩,其他人就听不见经乙在说什么了。
何遇弯身,一巴掌拍在经乙的脚上,惊得经乙把脚挪开,露出那颗晶莹的石头。何遇捡起来,宝贝地看了好久。
经乙一手抓过石头,责备一般道:“我姐晕倒是不是跟你有关?”
何遇唯恐经乙把那小石头弄出来个好歹来,眼睛不敢离开半寸,经乙却像抓住了何遇的把柄似的,扬了扬手中的小石头,威胁道:“你要不把我姐救醒,别说这颗石子,就是你,我也给弄得粉碎。”
“祖宗!”何遇唯恐他真做出虎事,喊道,“如果你把它弄出个好歹来,就真没办法救醒你姐姐了。”
经乙吓得把石子还给了何遇。
何遇打算撤去结界去看经纬那端的情况,经乙却拉着何遇不让他走,道:“让我跟你一起,谁知道你会不会对我姐起歹心。”
对于这个请求,何遇心里是抗拒的,可是一想到经乙是经纬的弟弟,自己没必要得罪准小舅子,想了想,硬着头皮点了头。
谁知,他刚点头,经乙指着正走向二人的苏唐道:“带上我姐夫!”
“姐夫?”何遇差点被口水给噎着,一巴掌拍在经乙的脑门上,道:“什么人啊你,敌我不分!将来和你姐结婚的那个人才是你姐夫,乱喊什么啊?”
何遇编了借口推脱,说道:“我能力有限,没办法带上他。”
不等经乙退步,苏唐已站到经乙的跟前,说道:“在跟他说话?”
他,指的就是何遇。
经乙看了何遇一眼,点头。
苏唐道:“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必须看到他。”
何遇淡淡地白了一眼,没耐心地对经乙道:“我说过了,我只能带一个人。”
也不知道经乙是怎么想的,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把苏唐拉了过去。
苏唐一下子被笼罩在了结界中,结界完好无损,何遇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谎言被戳穿。
尴尬间,何遇拿出那粒石子解释:“可能跟它有关。”
为了防止其他人闯入,何遇封锁了结界。
结界很灵活,会随着三人的行动轨迹不同而变化出不同的形状,但不会让无关人等涉入其中。
何遇走向经纬,让结界的光芒笼罩着她。
盛天绣艺集团的人见经乙不再强求让经纬离开比赛场地,安心了不少。
陆子华见围观的记者们议论声越来越大,迫于压力,他担忧地找到父亲,压低声音道:“爸,真的不终止比赛吗?万一记者们把一切责任都归咎到我们头上怎么办?其中有几个记者,说话很难听,矛头直指我们盛天绣艺集团。”
陆焉昌不以为意,道:“比赛就是比赛,比赛规则就是铁律,这次我们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主办方,只是临时充当裁判的身份。是他们两家自己商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必须要由参赛人自己决定是否离开比赛场地,是否弃权比赛。我们如果强行把经纬带走,不是破坏比赛规则吗?”
这条规矩其实是苏曼妘提出来的,她怕自己在比赛时出现病症,苏氏绣坊的人会因为担心她而临时中断比赛。经纬不懂她的用意,懵懵懂懂地就答应了。
谁能想到呢,苏曼妘安然无恙,经纬却先晕倒了。
盛天绣艺集团的人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经纬会晕倒,按照他们的计划,京尚绣坊必须是这次比赛的赢家。
如果苏氏绣坊成了赢家,计划功亏一篑,后面的种种计谋就无法推行下去。这就是为什么陆焉昌顶着巨大压力也不肯把经纬带离比赛现场。
不管陆焉昌愿不愿意,也不管经纬愿不愿意,已经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正在赶来的路上。
陆焉昌盯着昏睡中的经纬紧皱着眉头,暗暗在心里骂着。
何遇在经纬身边观察了很久都没察觉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脸色正常,呼吸正常,就像睡着了似的。
不是身体出了状况,难道是别的原因?
何遇突然把手伸向经纬的腰部,苏唐眉心一动,问:“你做什么?”
苏唐说话,只有结界内的人能听见,而且声音特别清晰。何遇像做坏事被抓包了似的,手一顿,脸一红,支支吾吾地想解释,却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直到他慌慌张张地把手落在经纬身边的小包上。
何遇拉开小包的拉链,里面的乾坤显露了出来——是《洛神赋图》!
经纬来参加比赛,怎么会带这幅图?
何遇看了一眼经乙和苏唐,本来想把自己心中的一些猜想告诉二人,可看到苏唐那防贼一样的眼神,顿时什么也不想说了,一溜烟去了《洛神赋图》里的世界。
经乙不解,疑惑道:“怎么走了?他走了,我姐怎么办?”
苏唐提醒他:“有我在,你姐不会有事。”
“那倒也是。”经乙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苏唐又道:“经纬突然晕倒很有可能跟他有关。”
“那他这是跑路了?”经乙对何遇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何遇对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反驳:“别在背后嚼舌根,如果真是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救她。现在你们要做的是不要让她被救护车带走,换地方引起的种种波动会对我维持绣图世界的平衡很不利,关键时刻甚至有可能死在其中。”
“是吗?”苏唐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何遇心中一紧,痛心道:“喂!你不会这么卑鄙吧?”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苏唐回答。
经乙帮腔:“是啊,要看你表现,你不仅要把我姐救醒,还不能耽搁她比赛。”
何遇甩甩头,嘀咕一句:“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不知道苏唐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还叹息一声,“什么都好,就是小舅子不太行。”
何遇一进入《洛神赋图》就被一阵刺目的金色光芒笼罩,无数凌厉的光芒在空中闪现,像剑芒一样。
那些是被抛弃的记忆,它们在无人管理的情况下就会乱成一团,互相侵占、伤害。到头来,有意义的记忆会变成一堆废墟。
在认识经纬之前,何遇从没想过要怎么管理这些记忆,如果有天让他找到天忆石,他就清除一切记忆,再借助天忆石的力量走出《洛神赋图》,混入人类的世界生活。
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不仅不想销毁这些记忆,反而要把它们认真分离,挑选出经纬需要的。
经纬在意数百年来京尚绣坊蜀绣门艺的传承,那他就得为她留下这份记忆。
何遇亮出天忆石,凌厉刺眼的金光慢慢柔和下来,最终变成蒙蒙雾气一般,柔柔地被吸进了天忆石里。
记忆很混杂,唯独没有林雨柔那份,一丝一毫都没有。
看来经纬的昏迷确实和《洛神赋图》有关。
何遇伸出手掌从空中划过,林雨柔的身影在缥缈山雾的尽头,朝着尽头奔跑。偶尔回头看一眼何遇,眼中带着惊恐。
何遇无奈,轻语:“《洛神赋图》之内皆我掌控,你又能逃去什么地方呢?”
她只是一缕记忆而已,却有如此强的执念,实在出乎何遇的意料。
何遇轻轻收手,林雨柔的身影就来到了她跟前。
林雨柔自知再逃也是徒劳,索性哀怨地看着何遇,含泪恳求:“可不可以……不要抛弃我?我所求不多,只想像人一样在世上鲜活地活一次。”
绝顶美丽动人的面容,再糅合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地倾诉衷肠,谁又能狠心拒绝呢?
“你不是林雨柔,林雨柔的人生已经由她自己走完了。你只是她身上的附属,就像她身上一件衣服,一枚戒指。如果我对你通融了,就会有一个人失去自我,变相地去世。这不是你林雨柔想看到的结果,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更不是经纬想看到的局面。”何遇很冷静。
“经纬?!”林雨柔含泪道:“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也可以不再打她的主意。但请你允许我选一个好不好?选一个恶人。作恶多端的人理应受到惩罚,不该享受世间千般美好,你说对不对?”
有那一刹那,何遇险些被说动了,冷静下来,他拒绝了:“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他们犯的事自有人惩罚,而你,作为一段记忆,在林雨柔去世的那一刻就没有了生存意义。”
何遇拒绝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在《洛神赋图》中得以保存的记忆到底会成长到何种地步他并不能预料,如果他心软答应下来,很有可能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
一切,谨慎为好。
林雨柔红着眼含着泪说:“你就不想经纬醒过来吗?”
何遇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雨柔冷笑一声,道:“我对她做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何遇沉思了一阵,猜测着:“你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她的记忆诱如绣图之中?”
惨淡的笑容如落水的墨,在林雨柔的脸上晕开。
“何遇,我们做个交易吧。”林雨柔道,“如果你肯让我选个不配活着的恶人寄生,我就把经纬还给你。何遇,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也在琢磨这幅绣图,我用特别的方法藏住了经纬的记忆,如果你答应和我的交易,我乖乖把她交给你。如果你不肯,那她只能变成一个对刺绣一窍不通的失忆者了。”
何遇的眼睛微眯起来,他确实没有想到,林雨柔的这份记忆有如此筹谋。
是他小看了。
如此城府和强大的记忆一旦脱离绣图,去到人类世界,不知道会生出何种祸端。
他当然不能答应交易,但他必须救经纬。
“好,我和你做这笔交易。”他答应了。
林雨柔眼中顿时有了光芒,但刹那后,她用严肃的目光审视何遇,提醒道:“如果你敢耍花招,我就夺走经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好。”何遇想都没想,一味答应她。
林雨柔很满意,脸上笑容有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