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匠绣艺大赛采取淘汰赛制,初赛选出五十位作品成绩最好的刺绣人进入复赛,又选出十位刺绣人晋级总决赛。
宣布比赛结果的这天,当经纬和苏唐等人赶到现场时,记者已经把房间围堵得水泄不通了。有眼尖的记者看到经纬来了,丢下手中的采访对象就往经纬这边跑来,其他记者见了也纷纷往这边围堵过来。
经乙知道姐姐喜欢清静,作势要帮姐姐挡住记者。经纬笑了,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没什么好挡的。他们愿意来采访我们刺绣人,说明对刺绣感兴趣,是好事。”
记者围上来,话筒刚递上就开问了:
“经纬小姐,您是初赛的第一名,这次复赛能否再拿一个第一名?”
这是什么问题?经纬无奈,假装没有听见,当有人问“怎么看待复赛和初赛的难度系数”时她回答道:“初赛非常考验基本功,没有捷径,也没有巧劲可以使。赛方在挑选出基本功足够扎实的刺绣人后,再在复赛中考验刺绣人的巧,非常用心。”
有记者追问:“您如何看待机器刺绣在初赛表现平庸,只拿到了最后一名,勉强入围复赛的事?您认为这次复赛,机器刺绣能否有所改进,入围总决赛?”
提到机器刺绣经纬心情沉重,从慕天远的话来看,施兰筝在复赛中的表现很好,金老和田老的绣品都未必是其对手。
苏唐见经纬陷入沉思里,心情有异,上前解围:“机器刺绣的事问机器刺绣的选手好了,他们在那边。”
记者们想想也对,纷纷跑去围堵施兰筝了。
对记者们来说,施兰筝更具有话题,她是盛天绣艺集团的人却代表蜀绣名门参加了复赛。
记者一走,苏唐把经纬带到了桌前坐下休息。台上,主持人清嗓开场,却不是慕天远。
台下一片寂静,记者们都不敢做声,守在机器旁准备记录。刺绣人们各个紧张,等待着结果的公布。于他们而言,若被选中,将倾尽平生所学与机器刺绣一斗到底!
决战的嚎叫即将吹响!
“金匠绣艺大赛复赛共收到五十幅绣品,其中四十五幅完整绣品,五幅绣品为没有完成的半成品。五幅绣品中仅有一幅因为构图大气,刺绣细腻,绣法高深,以78分的总分入围总决赛。”
大屏上,一幅八仙图赫然醒目。
只远看,便能感受到绣图的大气。
不过遗憾的是,手握玉箫的韩湘子仅绣出了轮廓,脸有神韵而没有细化,衣袂飘飘却没有着色,与其他几位神仙格格不入。
“太遗憾了。”经纬和苏唐同时感叹,其他刺绣人看了后也都深感遗憾。
当镜头展现出八仙图的细节后,经纬霎时就明白了,这幅绣品的主人正是她的新老师金老!
经纬在这幅八仙图上寻找着金老跟她讲的独门绣艺,荷花用到的宋门晕针,绣鱼鼓用的梵音钩针,绣玉板用的密针……
每一处都细腻精巧,想挑出一丝毛病都难。
如果不是韩湘子图没有绣完,这幅图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吧?
旁人看到的是遗憾,经纬看到的却是心疼。
金老身体不好,虽然只有六十来岁,但手、眼都不能操劳疲惫,不然这次她也不会一下赛场就住进医院了。
八仙图寄托了金老想要传承自家绣艺的心意,她当时并不确定能找到一位弟子传承,便把这次比赛当成了一场传承。她用心地绣,想让镜头记录下她的每一针,铭记住她的用心。
台上,主持人继续宣布入围者:“接下来要宣布一位决赛入围者,改名刺绣人采用了失传的天囊绣艺刺绣。”
“天囊”二字一出,刺绣人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寒气。
台上,主持人介绍道:“通常说来,蜀绣的普通绣艺有车拧针、覆盖针、缠绕针、鳞甲绣法等等,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绣法,也是我们初赛考察的主要内容。但天囊针是四百多年前,一位绝顶蜀绣高人融合十种基本绣法,最终形成了变化莫测的天囊针。天囊针算得上是刺绣人第一次对基本绣法以外的复杂绣法的尝试和探索,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大屏上,一幅凤凰图铺展开来。
那只凤凰凌天而起,身如火焰。不像其他刺绣人一样讲究写实,它身有虚影,却将强劲的力量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不是绣品的旁边赫然写着“苏氏绣坊刺绣人”几个字,经纬和苏唐很难相信那是出自苏锦之手。
其实苏锦的绣艺一直处于半藏的状态,她自幼生病,不与人往来,绣品也多自己收藏,极少示人。就算是苏曼妘也只看到过她寥寥几幅绣品,还都不是完全绣完的。苏曼妘曾一度惊叹苏锦的天赋,说要给她找师傅带带,却被不愿跟人打交道的苏锦给拒绝了。
苏曼妘是个大忙人,没有时间成天陪着苏锦,就把她自己整理的刺绣笔记拿给苏锦看,还未苏锦找来一些刺绣的书,包括一些有钱也买不到的孤本。
家里没指望靠苏锦的刺绣卖钱,更没指望她成龙成凤撑起苏氏绣坊,只希望她有点事做,能不那么孤独。所以并未成心培养,一切随心随缘。
没有人会想到,苏锦居然从一众枯燥的孤本典籍里悟透了“天囊”!
天囊重在变化,灵活惊人,刺绣时遇山绣山,遇水绣水,一气呵成,浑然一体!
主持人说:“一开始评委老师们差点把这幅绣品当成一份普通绣品,毕竟我们刺绣人苏锦小姐非常年轻,练习不足,针线不够稳,很多地方处理得都有瑕疵。好在我们的评委都是非常专业的刺绣名匠以及刺绣研究者,他们反复观察这幅凤凰图后终于肯定苏锦小姐用的是传说中的天囊绣艺。”
经乙搂过苏锦,自豪道:“可以啊你,居然会这种传说级别的绣法!平时看你四体不勤,什么也不懂的样子还真以为你只是个小屁孩。”
这……算是夸奖吗?
苏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它叫天囊,我之前用这个绣法绣过一次,还拿给姑姑看过,姑姑说我绣得心急,劝我冷静。”
苏曼妘哪里会想到那幅有不少瑕疵的绣品与传说中的绣艺“天囊”有关!
“恭喜你啊。”经纬对苏锦道。
苏锦红了脸,心里很忐忑,这次比赛她拿出天囊绣法才勉强入围,接下来的决赛她又该拿出什么法宝呢?脑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慌乱。
主持人继续公布道:“接下来要公布的决赛入围作品名为《秋水》。”
听到这个作品的名字时,经纬就猜到刺绣人是经乙。
屏幕上现出一幅秋日森林下雨图,地上的落叶潮湿,在雾气里飘零,很美,也很有力量感。
果然,屏幕上出现了“京尚绣坊”四个字。
经乙瘪瘪嘴,不高兴地:“怎么才仅仅入围,只比苏锦多了两分?评委们到底懂不懂欣赏?”
姐姐经纬分析说:“这幅绣品是你曾经绣过的,当时奶奶夸你悟性好,说你自绣完那幅绣品后就算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刺绣人了。”
提到奶奶,经乙心里不是滋味,但他不想表现出伤感的样子,怕让姐姐也陷阱悲伤里。
经乙道:“所以啊,还是奶奶的眼光好。这些人啊,根本不懂欣赏。”
“不,你错了。”在刺绣上,经纬从不开玩笑,严肃而认真地说道:“你曾经绣过一次,所以你认为自己再绣一次一定会比上次绣得更好,可是你看看这幅绣品,它……”
一时间,经纬想不到好的词来表达。
经乙端凝了许久,随着镜头把绣品的每一处都重新看了一遍。
一旁的苏唐提醒经乙:“呆板了。”
短短三字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经乙诧异又羞愧。
经纬分析道:“你第一遍绣的时候,心怀敬意,也心怀忐忑,所以绣得认真,一针一线都饱含心血。如今你重绣这幅图,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一定能绣得更好,所以出现了机械重复的情况。”
听到姐姐这么说,经乙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两眼放光,说道:“我一针一线地绣,绣出来的东西都能看出呆板,那机器刺绣出来的作品岂不是更呆板?据说他们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这点儿时间够做什么?”
经纬也不知道机器刺绣的情况到底什么样。
如果真如经乙所说的这样,那慕天远不该紧张成那个样子。
主持人继续宣布入围的绣坊,经纬却神游在外,当屏幕上又一次打出京尚绣坊几个字时,她才猛地回神!
成绩得分为80分,位列第五!
这个名词一宣读出来,在场的记者们皆哗然,以至于主持人后面说了什么根本没人细听。
初赛时经纬的声势有多高,这时就有多大的落差。但在座的刺绣人不这么看,他们不是第一天关注经纬了,她的聪颖,她在刺绣上所表现出来的天赋足够让他们尊敬和羡慕。而且他们知道比赛当天经纬差点出事,她是带着病痛在参加比赛。这样的刺绣人就算落榜,就算只得到最差的成绩也该受到应有的尊敬。
记者们低头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等会儿采访要追问经纬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经纬缓缓吐出一口闷气,整个人松懈下去,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苏唐的手轻轻搭在经纬的肩膀上,当经纬看过来时递去一个坚定的温暖的眼神。
什么都不用说,他的心意都在他的眼睛里,在他平日里为她的付出里。
经纬无力道:“我担心的是没有人能与机器刺绣抗衡。”
“还有田老的成绩没有公布。”苏唐安慰她。
一个又一个入围者被公布出来,已公布八人,还剩下两人。
看来田老的绣品有望夺魁!
主持人公布道:“接下来我们要公布的决赛入围作品堪称经典巨作,此作品一亮相,十位评委老师全部被折服!破锦绵长有力,只有头发丝一半细,一整幅绣品下来却没有一根绣线有中途断裂的情况。这等劈丝工艺令人惊叹。要知道,此作品的刺绣人年事已高,身体机能远不如年轻人……”
主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经纬的身体又沉下去了点。
看来主持人口中所说的这位刺绣人是田老了!
田老的绣艺堪称一绝,他倾尽心力刺绣,自然是一幅可以永传后世的经典!可是……经纬心底深处希望的结果是机器刺绣被压一头!而不是田老的经典绝艺被机器刺绣压一头!
所有刺绣人,包括田老都不作声了,各个屏气凝息。
房间内寂静无声,空气变得凝固、黏稠,让人窒息。
时间奇慢无比,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过,坐在中央桌位的施兰筝却一脸的得意,似乎胜券在握。
所有的刺绣人都不想再听主持人分析田老绣艺的绝妙之处了,他们想知道第一名到底是不是机器刺绣!
如果是,那将是一幅怎样的绣品,将蜀绣名匠门一一杀了下去!
终于,主持人分析完了田老绣艺的绝妙之处,脸上已有汗意的他暗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劲儿,强打起精神,用尽量冷静的声音宣读:“金匠绣艺大赛复赛阶段的最高分是用机器刺绣参赛的蜀绣名门!”
主持人说完,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像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经纬的心骤然一缩,疼!
突然,有掌声响起!
循声看去,是施兰筝。
施兰筝鼓掌拍手,笑得得意。身边的助理说着恭喜的话,施兰筝得意洋洋地说:“这一切都该归功于蜀绣名门找到了新的蜀绣成长之路,让蜀绣有望突破瓶颈。”
记者们的照相机纷纷对准了施兰筝,施兰筝微笑着接受了一切,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惊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