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佛祖拈花,迦叶微笑
剧改作者:唐蓉2021-04-21 20:004,527

  春雨并不疾,细绵如丝,夹杂着那山间草木的清香,令人煞是神清气爽。

  刘娥和苏义简,各撑着一柄伞,穿过村里的各户人家,径直朝村头行去。刘娥是第一次下山来村里,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较之寻常的农户,这名为安村的村庄,竟是家家修了青瓦房,看来靠着皇陵吃官粮这话,倒并非空穴来风,而村民们对于几乎是生面孔的刘娥和苏义简,也没表现出甚好奇,亦或者是过于地关注,让刘娥不得不怀疑所谓的守陵人与村居杂居,究竟有几分可信?!

  两人一路来到村头,望着眼前白墙黛瓦的小院,刘娥的神色是毫不掩饰的讶异,竟是一所慈幼居。

  “嫂嫂不知晓这处吗?”苏义简见刘娥反应,也很意外。

  刘娥摇头:“璎珞只言她下山陪孩子,我以为是私塾。”

  “这所慈幼居是附近几个州府合资办的,安村位置特殊,不隶属任何一州府管辖,是以各州府都会拨钱拨粮来,这慈幼居倒是越办越大,收养的孤儿也越来越多,我听闻约莫上百了呢。”

  苏义简边给刘娥介绍慈幼居的情况,边引着她拾阶而上。

  那小院的门扉半掩着,里面有琅琅读书声传来。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刘娥一阵恍惚,某些遥远的记忆涌了上来,而更让她错愕的是,当苏义简推开门扉,两人跨过门槛入内,那自廊下信步而来,鹤骨霜髯之人,是那般面熟,又陌生,那竟是……她以为已过世多年的曾老父子。

  一时,刘娥是真的有些不知今夕为何年了。

  浮生一梦长,仿若过往的十余载,是大梦三生。

  ———

  “哗啦啦。”沸腾的水倒入那青玉茶盏,里面有七八片茶叶,打着旋儿地浮到表面,又慢慢沉了下去,那茶汤渐呈翠绿微黄,瞧着甚是清澈鲜亮。

  曾老夫子冲泡好了三盏茶,给对面的刘娥和苏义简,一人分了一盏。

  此时,他们三人坐于一座三角撮尖凉亭之内,凉亭位于长廊的尽头,距离书堂不远,能闻得孩子们的读书声,亦能隐隐约约地瞧见里面讲学的一位年轻书生,还有那坐在后面旁听的杨璎珞。

  那雨丝渐密,有涓涓细流顺檐而下,倒似给亭子四周挂上了帘幕。那细碎的雨声风吟,和着孩子们清脆稚嫩的诵读,金声玉振般,倒令亭内的一方天地格外清静,适宜交谈。

  刘娥的目光一直紧盯着书堂那边,是难以置信,亦是感慨喟叹,还有难言的惊喜与激动:“那真的是……丰儿吗?!”

  那曾经瘦弱的小男孩,不但在天灾之中活了下来,还长成了俊朗的青年,长身玉立于那书堂之上,负手执书,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好一派书生风流。

  “当年,辽人杀来之时,老夫带着丰儿,还有其余几个孩子,仓皇逃脱,随之地动发生,祸不单行,我们走的山道滑了坡,掉进了江里,老夫和丰儿,还有一个唤作修远的孩子,侥幸得救,后来几经辗转,到了此地安顿下来。一晃十余载,丰儿和修远都长大了,前两年修远娶了亲,举家迁去了江南,老夫老了,这两年愈发觉得身子不济,丰儿时常替老夫给孩子们讲学,他诗词文章皆作得不错,有些才华,早中了秀才,已在准备今岁的解试。”

  三言两语,十余载的风霜,多少惊心动魄,多少坎坷磨难,多少生死须臾的徘徊,俱被轻描淡写地述尽,人世间最大的洒脱,莫过于此。

  刘娥望着眼前雪鬓霜鬟的耄耋老人,那目光不见浑浊,却是一种历经了世事的通透与智慧。

  “上天眷顾!”

  末了,刘娥所有的心绪翻涌与激荡,化为了这般一声深叹,不必深究,不必苦情地回溯,故人仍在,便好。

  曾老夫子看着刘娥,明白刘娥晓他之意,露出了微笑,又道:“早先便听闻来了新的守陵人,虽知名姓,却不敢想夫人,正是当年故人!”微顿了顿,“看来这些年,夫人境遇,堪称传奇了。”

  刘娥微垂了眸子,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夫子,在下苏义简,多谢夫子当初与槐花村的村民,对我嫂嫂的收留和照顾。”苏义简怕刘娥尴尬,亦或是再勾起些不必要的伤怀,抱拳插话道。

  曾老夫子看向苏义简,拱了拱手回礼:“想来苏公子,便是当初夫人口中的那个兄弟吧?!”

  “是,”刘娥应道,“我与义简能够重逢,也是……因缘际会。”

  曾老夫子点点头:“佛家讲,世事轮回,因缘际会,一切皆有定数。”

  刘娥难掩几分沧桑地轻笑了下,苏义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刘娥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苦?”曾老夫子见状,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嗯。”刘娥下意识地应道。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人生八味,哪一味不苦呢?!”曾老夫人看着刘娥的目光沉静,然那神色间却隐隐约约透着一股高深莫测。

  刘娥心中一动……渡云轩的刘夫人,即便以前不为人所知,然澶渊一战,战场丧子,宣德门前,文武百官阻着不让她入宫,早便在民间传开了,她虽未刻意去留心那些流言,叽叽喳喳的杨璎珞可闲不住,听到一点消息,便喜在她耳边念叨……她抬眸,与曾老夫子深邃莫名的目光对视,先前曾老夫子不知她是她,便罢了,现下既知她身份,也不可能完全不了解她所经历的,那方才所言……

  “夫子,刘娥有一言请教。”刘娥缓缓开了口。

  “夫人请讲。”

  “夫子言,人生有八苦,那是不是所有的欢愉都是‘苦中作乐’?!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

  “流水可照影,镜中像便一定是虚幻吗?!夫人何不换一个角度看,失去的越多,得到的亦越多。”

  “那,便能不苦了吗?!”

  “逆流而上,胸怀天地间,海纳百川,自然能放下,所谓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自渡?”

  “心若万丈迷津,哪来舟子可渡,唯有自渡,旁人皆是爱莫能助。”

  刘娥的神情间一片迷茫,目光有些涣散地望着庭院,那角落处有一丛绿竹,春雨霏霏,千万条银丝落下,将叶片、竹竿洗得是青翠欲滴,薄纱般的雨雾中,绿竹更显挺拔高峻,似有凛然之气扑面而来。

  忽而,有铜锣之声响起,书堂下了学,孩子们陆续出了来,有顽皮的冲进了细雨里嬉闹。

  刘娥目光一动,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她的心倏地紧缩,无意识地脱口道:“若我的孩子,我的吉儿还在……”

  刹那间,如一道雷电劈下,刘娥一个激灵,彻底回过神来,那眼底眉梢是数月来从未消散的郁结和愁苦,她闭了闭眼,似不愿曾老夫子和苏义简将她的伤痛一览无遗,她站了起来,走去了亭子边。

  “夫人,他们也可是你的孩子。”

  曾老夫子的声音在刘娥背后意味深深地响起。

  刘娥的眼中复涌上几分恍惚:“是,我可以爱他们,他们也是我的孩子,然……”垂眸甚是无奈地苦笑了下,“夫子,恕刘娥愚驽,我看不破。”

  “着一时之相,总会有放眼那一日!”曾老夫子起身,来到了刘娥身侧,与她并立,眺望着那高高院墙之外的远处,“即便是最具有慧根之人,佛祖拈花,迦叶微笑,那也要时机!”

  “也要时间!”苏义简也走了过来,立在了刘娥另一侧,关切地深深看着她,“嫂嫂……会过去的!”

  刘娥复杂地轻叹一声。

  “姐姐?!”

  那长廊柱子旁,方与李载丰一道步出书堂的杨璎珞,望见了这边凉亭里的刘娥,是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奔了过来。

  “姐姐真的是你?!你怎生来了?!”杨璎珞简直高兴得几乎是手舞足蹈了,一把握住刘娥的手,晃荡个不停,“你下山了?!你真的下山了?!”

  刘娥见她兴奋的模样,倒也不由柔和了神色:“我又不是要在山中闭关修炼不出世,值得你这般激动么?!”

  “值得!”杨璎珞卖乖道。

  刘娥微微失笑:“你出门没带伞,这不下雨了,我来接你。”

  “姐姐你太好了!”杨璎珞一下抱住刘娥,撒娇道,“我便知晓,姐姐心疼我着呢!”

  刘娥无奈地轻轻摇头:“多大了还撒娇。”

  杨璎珞愈发地娇憨,在刘娥怀中拱了拱。

  李载丰是跟着杨璎珞进得凉亭来的,见有客人在,还没来及问询曾老夫子,便被杨璎珞来了这般一出,着实愣了愣,不过当他看清刘娥的面容,便是惊讶更多了。

  “夫子,这二位是……”李载丰紧紧地盯着刘娥,犹疑地问道。

  “丰儿,你不记得我了?!”刘娥倒是率先开了口。

  “你,你是……”李载丰难以置信地,“娥,娥姐姐?!”

  苏义简闻言,微挑了下眉。

  刘娥温和地一笑:“丰儿长大了,都已是翩翩郎君了。”

  “娥姐姐!”李载丰上前两步,激动不已地,“真的是你?!丰儿,丰儿这些年可想你了!”

  刘娥伸手,像以前那般,温柔地整理了整理李载丰的衣裳,亦是满腔的感慨:“能再见到丰儿和夫子,我很欣慰,也很欢喜!”

  “丰儿也很欢喜!”李载丰眼眶逐渐红了,能看出确实是对刘娥感情极深。

  杨璎珞看的是瞪大了双眼,很是不可思议地:“姐姐,你们,你们认识?”

  刘娥眼角也微微湿润了,颔首道:“是个很长的故事。”

  杨璎珞忙道:“姐姐讲给我听。”

  这时,有小书童入亭,道是用膳时间到了,来请曾老夫子。

  曾老夫子邀请刘娥和苏义简,去饭堂和孩子们一块用膳,两人自是应允。

  杨璎珞见刘娥与曾老夫子说话,便上前偷偷拽了拽李载丰的衣袖,让他老实交代,到底是何时何地与刘娥相识的,竟还和她一般,也唤姐姐。还沉浸在重逢欣喜里的李载丰闻言,倒没了之前在书堂上口若悬河的模样,有些木讷地饶了饶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曾老夫子适时地开口,一道先去饭堂,边吃边叙旧。

  几人于是随书童,出了凉亭。

  杨璎珞和李载丰走在头里,杨璎珞还在小声的抱怨。

  “你既与姐姐相识已久,为何不早点告知于我?!”

  “我怎生知晓你与娥姐姐相识啊……”李载丰无奈地道。

  苏义简行在两人身后,不咸不淡地瞥了眼李载丰,神色间倒是瞧不出甚。

  刘娥和曾老夫子落后一点。

  刘娥看着前面的三人,又望了望四周或吟诵文章,或笑闹玩耍的孩子们,一时心潮翻涌,微驻足,莫名道:“夫子,佛家也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微顿了顿,“我若入了地狱,他人会如何?也会有,慨然舍己,这般的想法吗?还是,我只能自渡?自救?”

  “夫人,能救人者,大善也,能渡人者,圣人也,”曾老夫子眼中有慧光闪烁,“世间芸芸众生,善心可得,圣人却是凤毛麟角,唯有强者,能自救,也能自渡。”

  刘娥眸子微微缩了缩,眼底蓦地似有风云而过:“……多谢夫子,刘娥受教了。”

  ———

  自那日后,刘娥几乎每日都下山去慈幼居,与曾老夫子或品茶,或对弈,当年曾老夫子送刘娥的古籍和阅文札记,她一直随身携带,有些疑惑或是不理解之处,如今倒是能与真人当面讨教。曾老夫子见刘娥好学,自是乐意倾囊相授,两人相处是越来越像夫子和学生,一次对弈时曾老夫子还言,若是哪日他驾鹤西去,留下的那点微薄遗产,两满屋子的各类书籍,全都赠了刘娥。刘娥接受得很是爽快,与曾老夫子相处久了,她倒也渐渐生出了随行和洒脱,知晓其年事已高,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早已看淡了生死,她只希冀能在有限的时日里,尽心尽力地照顾之,也是多多向其讨教学问。

  杨璎珞作为旁观者,时常是看得瞠目结舌,尤其是刘娥一箱一箱地从慈幼居往山中石屋搬书,还常熬夜苦读。有一日她福至心灵地问刘娥,是不是打算考大宋第一位女状元?!弄得刘娥啼笑皆非,也未多解释。杨璎珞却自个儿琢磨出了缘由,刘娥需转移注意力,总得设法解开那些郁结,走出苦闷愁苦啊!虽然这般沉迷读书,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可官家言过,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刘娥要是执着追求“千钟粟”、“黄金屋”,也……可吧!至少刘娥的精气神,是一日好过一日了啊!

  苏义简一直没有离开,除了每日按时地接送刘娥去慈幼居,便是待在院子里,伺候他那些兰花。前几日还去镇上,又买了些品种回来。现下的小院可谓是真正的,那满园兰花,姹紫嫣红开遍,婀娜多姿、清香扑鼻。杨璎珞虽也喜兰花,更觉得这般住着也舒心,可看着刘娥和苏义简,一个书迷,一个兰痴,她常常唉声叹气地坐在石阶上,她是不是也该给自己培养培养甚兴趣呢,不然总觉得与两人格格不入啊!她太浅薄了,这是她反复自省,遗憾得出的论断。

继续阅读:第61章 十里暗流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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