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生真伪复谁知?
剧改作者:唐蓉2021-03-20 20:105,449

  襄王府一行回了府,气氛沉滞。

  郭清漪再也无心思追究赵元侃要如何安置刘娥,一入府便着人去请了御医,要御医配置预防疫情的药丸,商议如何在初生礼之时,尽量避免皇孙受到感染。

  赵元侃去了书房,召集府中幕僚议事。之后得了圣旨的礼部官员也赶来了王府,向襄王禀报初生礼之各礼仪规制的安排。

  一时,王府内气氛紧绷,人人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懈怠地做着各种准备,倒是刘娥闲了下来,她见自己也帮不上甚忙,便回了小院。

  至晚膳时分,素来无论多忙,都要陪同刘娥进晚膳的赵元侃没有出现,不过还是专门着人将刘娥每日必用的药膳端了来。刘娥一个人在小院用了晚膳,问伺候的婢子,知晓赵元侃一直未出书房,礼部的官员刚离开,负责皇城巡逻的禁军统领又来拜访了。

  刘娥一直有些心绪不宁,想等赵元侃忙完后,见他一见,但她不想打扰到他,于是只让婢子盯着书房那边,哪知等到深夜,书房里还是灯火通明。

  刘娥问清了王府小厨房的位置,便打发婢子去歇息了。她想着此前婢子打听到的,襄王没怎么用晚膳,打算去做些宵夜,给赵元侃备着。

  烛光荧动,影影绰绰。

  刘娥一进小厨房,便被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骇了一跳。

  “姑娘?!”蹲在角落的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刘娥,甚是惊讶。

  那声音嘶哑,一张面容隐在暗处不甚清晰,刘娥辨了辨,方识出竟是李婉儿,亦大感意外。

  “婉儿?你这是在做甚?”走近几步,刘娥看清李婉儿满脸的憔悴,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正蹲在火炉旁熬药,“你患病了?在……熬药?”

  李婉儿以手抵唇,压抑地咳嗽了几声:“奴婢自小身子便不太好,每岁一入冬,就会犯上一阵咳嗽,也不是甚大病。”

  刘娥关切道:“没找大夫给瞧瞧,到底是何缘故?”

  李婉儿答道:“就是身子骨弱吧,小时候家里穷,吃住都不好,落下的病根,”虚弱地冲刘娥笑笑,“这些年在王府,好多了,只是偶尔会犯病。管事的特意找府里大夫给奴婢开的药,也很管用。”

  那稀薄的火光里,李婉儿微微蜷缩着,刘娥更是心生怜惜,“这时候也过了用药的时辰吧,你怎生自己在熬药呢?!”

  李婉儿沉默了一瞬:“白日里没怎生咳嗽,想着撑一撑便过去了,哪知夜里实在咳得厉害,起来熬药,还吓着姑娘了。”

  刘娥自然地:“你到一边歇着,我来吧,或者你回去躺着,我熬好了给你端来。”

  “这如何使得!姑娘,不可……”李婉儿连连摆手。

  “听我的!”刘娥不容拒绝地将李婉儿扶了起来。

  李婉儿深为感动:“那,那我在这里陪着姑娘吧。”

  “也成,”刘娥掀开药罐盖子看了看,已熬干了一半:“是要熬成一碗吗?”

  李婉儿应了声。

  刘娥娴熟地往火炉里加了柴,又将李婉儿身上的外衣给她掖好。

  李婉儿望着刘娥温柔细致的模样:“姑娘,你真好!难怪襄王殿下那般中意你。”

  刘娥一笑:“小小年岁,你懂得倒不少。”

  李婉儿认真地:“过了冬至,奴婢就满十六了。”

  刘娥爱怜地捋了捋她乌黑的发丝。

  李婉儿抿了下唇角:“王妃此前还安排过奴婢去服侍殿下。”

  这倒是有些出乎刘娥意料。

  李婉儿幽幽地叹了口气:“但在殿下眼里,奴婢就是个小丫头,为了此事,殿下还和王妃置了气,后来殿下更是连正眼也没再瞧过奴婢,直到姑娘来了,王妃让奴婢伺候了姑娘几次,殿下才和奴婢说了话,不过也都是问姑娘的。”

  刘娥见她唉声叹气的样子,有点好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可心悦殿下?”

  “不!不!”李婉儿头摇成了拨浪鼓:“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奴婢说这些不是,不是要……”急得抓住了刘娥的衣袖,“奴婢是想说,想说……”看了眼药罐,“从那以后,王府里的人便,便……反正,从没有,没有人像姑娘这般对奴婢好,当然,王妃对奴婢也好,只是,只是……”

  刘娥瞬间便反应过来,一个被安排去服侍襄王的婢子,不管襄王有没有碰她,中意不中意,在其他下人眼中,她自是不同了,虽如今还做着婢子,可难保不会有一日成为主子,也就难怪半夜一个人在此处熬药了。

  刘娥问:“你饿吗?”

  “啊?!”李婉儿愣了愣。

  刘娥又道:“你该是晚膳也未用吧,我要做面条,不管有没有胃口,你多少吃一点,待会要喝药。对了,面粉放在何处呢?”

  李婉儿忙将放面粉的缸子指给刘娥。

  刘娥取了面粉,开始和面。

  李婉儿问:“姑娘是做给殿下的吗?”

  刘娥点头。

  李婉儿当即有些惶然:“那奴婢怎生能……就,就不麻烦姑娘了。”

  “一人份是做,两人份也是做,有何麻烦的。”刘娥回头冲李婉儿笑了下,眼底蕴着温柔。

  一股暖意胀满李婉儿的心田,她不由喃喃道:“姑娘,你好像奴婢的姐姐啊!”

  刘娥微意外:“你还有个姐姐吗?”

  “嗯,我们是三姐弟,除了姐姐,我还有个小弟,我身子差,小弟年幼顽皮,家中甚活计都是姐姐帮着爹娘分担,照顾我们,”李婉儿追忆着往事,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忽而想到甚,那弧度滞了滞,“我们老家的村子离晋阳城不远,那年,官家带着兵北征,城里城外的兵打作一团,还有辽人浑水摸鱼,许多人都,都死了,阿爹和姐姐为了保护我们娘仨也……都没看清是被哪一方的兵,杀的。”

  “婉儿!”刘娥心口难受得紧,握住了李婉儿微凉的手。

  李婉儿虚弱地笑了笑:“奴婢没事,都过去快十年了吧,奴婢那时也就几岁,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其实,她都记得,记得那时他们娘仨一路乞讨向南,记得阿娘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小弟几乎饿死,记得她自卖入大户人家做婢子,却因为体弱被赶了出来,碰上了人贩子,差点被买入青楼,是当时不过总角之年,第一次办差的赵元侃破获了案子,救下了她。其余的小姑娘皆有处可去,她没人要没地可去,赵元侃便把她带回了王府,还着人给她瞧病,后来她便成了赵元侃的贴身婢子,直到襄王妃入府,将她要了去。

  李婉儿知晓,救她,于赵元侃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于她,却是再造之恩。

  “殿下和姑娘,都是一般心善之人,后来殿下还替我寻过阿娘和小弟,不过……人海茫茫……”李婉儿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小弟今岁该也到总角之年了,该上学堂了呢。”

  看着李婉儿眼里那点脆弱的希冀,刘娥又是阵阵心疼,将李婉儿轻拥入怀,“婉儿,你若是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姐姐,从此以后,我会像你姐姐般待你。”

  刘娥在小厨房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又看着李婉儿吃面用了药,将其安顿好,方提着食盒给赵元侃送去。没想到在书房院落拱门处被护卫拦了下来,原来王府有规矩,任何人未经襄王允许,不得进入书房。

  恰在这时,“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三名武将陪着赵元侃出了来。

  赵元侃注意到这边情形,当即走了过来,见到刘娥,神色间露出几分诧异:“莺儿,你怎生过来了?这么晚还没歇息。”

  刘娥见有外人在,不欲说明来意,迟疑了下。

  “想来刘姑娘是给殿下送宵夜来了。”其中一武将倒是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刘娥转眼望去,这武将她认得,竟是潘良。

  潘良又冲刘娥抱了下拳:“见过刘姑娘。”

  刘娥忙还礼:“潘将军有礼了。”

  “殿下,那末将们便不多打扰,回去安排布防事宜。”潘良很有眼力地告辞。

  “几位将军辛苦了。”赵元侃叮嘱管家将潘良几人送出府,上前接过刘娥手中的食盒,引着她朝书房行去,“我正好饿了,莺儿带了甚好吃的来呢?”

  软塌之上,赵元侃有点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那面条是刘娥亲手做的,细嫩顺滑,上面铺了翠绿的青菜,和一只煎得金黄的鸡蛋,面汤里还搁了一大勺臊子,臊子是用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细末,佐以鲜香麻辣的调料炒制而成,煞是美味可口,令人食指大动。

  刘娥取了底部的箸子递给赵元侃:“这是我们蜀地一种面条的做法,也不知殿下吃不吃得惯。”

  赵元侃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只觉一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又连着吃了好几面条,方抬眼笑看向刘娥,眉宇间尽是温柔:“好吃!太和我的胃口了!莺儿这厨艺,比我府里的厨子可是好多了,便是连宫里的御厨,怕是都要差上几分。”

  刘娥道:“殿下夸大其词了。你喜欢便好。”

  赵元侃道:“喜欢!但愿日后能常吃到莺儿亲手做的吃食。”

  刘娥一笑,不置可否,见赵元侃埋着头吃得很香,烛光轻漾,映得那侧颜愈发地柔和俊朗,她心底忽而一片祥和宁静,只觉得以后若都是这般的日子,那也是很好的,正欲开口接赵元侃前话,目光无意扫到书案之上成堆的奏疏,愣了愣。

  赵元侃刚好抬头,瞧见了刘娥神色,很是自然地道:“那全是宰执们梳理出来的不太紧要的奏疏,送来由我处置,父皇不喜大事小事都过问。前些日子我不在,奏疏积压得多了些。”

  皇子代帝批阅奏疏。

  刘娥想到了李婉儿此前说过的,当今官家有意立襄王为储,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难怪甚?”赵元侃忽而问道。

  刘娥想得出神,竟嘀咕出声了“难怪”二字,引得赵元侃询问,她犹疑了一瞬,还是坦诚说出了心中所思,“官家让殿下和王妃将小皇孙抱去民众之中祈福,原来是要为殿下立威。”

  赵元侃没想到刘娥会这般说,眼底微微一亮:“何解?”

  “听……闻,官家曾下旨,诸皇子中,率先诞下皇孙者为储,”刘娥看了赵元侃一眼,目光通透,“殿下非长非嫡,因皇孙得了储君之位,虽说有官家旨意,可必定有人不满,然殿下带着小皇孙为大灾后的百姓祈福,立德立仁,且殿下有军功在身,殿下为储君,则令天下臣民信服。”

  赵元侃看着刘娥的目光愈发绽亮:“好一番玲珑剔透的心思。”

  刘娥脸微微一红:“我不过是爱看戏本子,那里面帝王将相,王侯公卿,莫不如是。”

  “是啊!帝王,皇家……从来如是,”赵元侃的神色沉肃了下去,“你说得对,我非长非嫡,大哥与我一母同胞,他既是长子,又是嫡子,且宅心仁厚,若为君,定是一位宽容仁厚之主,二哥姿貌雄毅,骁勇善战,在军中颇有威望,他二人都比我有资格坐储君之位。”

  刘娥听得直蹙眉:“殿下妄自菲薄了,官家既然有心立殿下,定是殿下身上有更适合这个位置的才干。”

  赵元侃却是轻摇了摇头,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父皇或许有立我之心,可这个时机……便如此赶着,偏巧,在清漪诞下皇孙之前,立下那般的旨意,更多的约莫是因为……一个人。”

  刘娥不解:“因为一个人?!”

  赵元侃目光复杂:“四皇叔。”

  “秦王?!”

  “你可听过……‘金匮之盟’?”

  “金匮之盟”,刘娥自然是听过的,民间的戏本子里多有传唱,说是那英明神武的太祖赵匡胤,也便是先帝,驾崩之时,诸皇子年幼,昭宪太后以为幼儿难治天下,嘱太祖传位于皇弟,晋王赵光义,所谓“四海至广,能立长者,国家之福也。”于是,太祖书下了立赵光义为帝的诏书,藏于金匮之中,是以此传位之约称为“金匮之盟”。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言太祖并未立下那般的诏书,当时太祖病重,本要召其第四子赵德芳入宫商议后事,奈何被晋王知晓,抢先一步入宫,于烛光之中举斧杀了太祖,篡位自立为帝,为堵天下悠悠众口,晋王假托昭宪太后之名,立下了所谓的“金匮之盟”。

  自古皇家多秘事,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想来除了太祖和当今,谁也无从知晓。

  此时,赵元侃提及,好奇之心驱使,刘娥很想问一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金匮之盟”?!念头方起便被压下了,如今当今稳坐龙椅,这“金匮之盟”无论如何,都该是有!且此时她身处襄王府,即使面前的是赵元侃,这话亦绝不该问出口!

  可若赵元侃并不是要和她论“金匮之盟”的真假,那用意是……

  赵元侃的声音再次响起:“‘金匮之盟’乃是一份‘兄终弟及’之约。”

  心念电转,刘娥惊觉:“你是说,官家是要用立你为储这事,破了‘金匮之盟’,破了‘兄终弟及’之约。”

  赵元侃意味深长地:“四皇叔近几年风头很盛,他身为开封府尹,颇有建树,从来差事也办得漂亮,得到过许多臣工的赞誉,他……在朝中的拥趸者不少,”微顿了顿,轻叹了口气,“父皇当年北伐留下的旧伤,近几月频频复发,他的身子大不如前……”

  刘娥心中一凛,已经猜到了赵元侃想言甚:“可是,‘金匮之盟’难道不是独传之约?!秦王即便有心,也名不正言不顺。”

  “独传?!父皇倒是一直这般说的,赵相也坚持,”赵元侃神色间的讽刺更浓,眉宇间透出一股疏狂,“‘金匮之盟’便名正言顺了?!”

  这话就极为大逆了!

  刘娥一震,低呼了一声“殿下”,不小心碰翻了茶盏,茶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可有烫着?”赵元侃忙执起刘娥的手查看。

  刘娥摇头:“茶水不烫,没事。”

  赵元侃取了丝帕,细致地给刘娥将那茶水拭净,他身上的张狂愤懑已尽数敛去,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只是多了几分清冷淡漠。

  刘娥对目前的形势已彻底了然,那“金匮之盟”的真假本就在世人的心中留下了疑惑,其独不独传,立下此约的太祖和昭宪太后已离世多年,作为受益者的当今无论拿出怎生有力的证据,皆会被有心之人猜疑,那么,“兄终弟及”既然有了先例,为何不能再来一次?!只是……刘娥望着眼前人清癯的身影,心中泛起阵阵不熟悉的酸涩,当今的反击也好,未雨绸缪也罢,一道立储旨意,确实将襄王推至了前台,旋涡的中心,那两位皇子她虽未见过,可身处皇家,若说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岂不荒谬?!还有为当今所忌惮的秦王!襄王未正式入主东宫,该是已成为了众矢之的。

  “那初生礼……”刘娥脱口而出,又压下去了后面的话。

  赵元侃询问地看来。

  刘娥脑海中一时思绪纷乱,她想说为赵元侃立威的初生礼恐没那般顺利,她也想问赵元侃可做了周密的安排,然看到赵元侃眼下那青黑,她又甚都不想说不想问了,她能猜到的,赵元侃自然也能估到,看样子也是殚精竭虑,她不想再为他多添烦扰。

  赵元侃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莺儿,初生礼你便不要去了。”

  “那怎生可以,官家亲下的旨意,我一定要去!”刘娥语气急迫而坚持。

  赵元侃看了看她,似有点无奈地:“那到时莫要离了我左右。”

  刘娥点头,欲言又止。

  赵元侃问道:“你还想言甚?”

  刘娥斟酌了下:“我,想问殿下,当初殿下去边境战场,是逃跑吗?”

  赵元侃怔了怔,随即爽朗地笑开,似乎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明白心思聪慧如刘娥,为何会有此一问:“是,是逃跑,也是赌气,”顿了顿,目光深邃了几分,“本王……无意于那个位置,奈何!”

  是啊,奈何!

  本来是逃避的行为,却换来了军功,更是锋芒外露,亦,更招人嫉恨。

继续阅读:第6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大宋宫词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