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万里帝王家
剧改作者:唐蓉2021-03-20 20:085,282

  宫墙崩裂,琉璃瓦片片砸落,那鳞次栉比的巍巍殿宇岌岌欲塌。

  宫人们慌乱地四散奔逃,哀嚎声连成了一片。

  大地在脚下震颤,太宗踉踉跄跄地踏上那殿前云阶,望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大殿,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长剑划过碎裂的地砖,发出瘆人的低吟。

  暗色蟒袍包裹昂藏的身躯,秦王赵廷美提着长剑,自廊下一步三趔趄地靠了过来,他目光凶悍,犹如饿狼看见了猎物般,死死地盯着太宗。

  “廷……美?!”

  太宗浑身一凛。

  “皇兄,大殿快塌了,此处留不得,四弟来救你!”

  赵廷美一字一句仿若从齿缝中挤出。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赵廷美身材高大,如山岳般的气势压下,他那眼底克制压抑的一丝兴奋的残忍暴露无遗,太宗当下心中警钟大响,不自觉地步步后退。

  两人一紧逼,一后退,竟双双入了那晃动的大庆殿。

  便在此时,又一波余震袭来,“轰隆”,大庆殿轰然陷落。

  昏暗之中,赵廷美猛得睁开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直喘着粗气。

  “夫君?!”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刚睡醒的嘶哑,秦王妃,楚国夫人张幼安跟着坐了起来,见那朦胧的阴影里,赵廷美眉宇间一道很深的纹路,额前汗珠密布,她抬手轻轻为其拭去,“做噩梦了?”

  赵廷美未答,兀自沉浸在那恐惧之中,一把掀开冰绡幔帐,下床行至榻前,端起案几上的凉茶,饮下了大半盅,方稍稍平缓了气息。

  张幼安紧蹙着眉尖,正欲唤人来掌灯,赵廷美转身拉开卧房的门,出了去。

  “夫君,如此深夜,你去何处?!”张幼安不无忧心地在后面问道。

  书房内,赵廷美取下墙上挂着的那柄当日他提着入皇宫的长剑。

  “铿锵”一声,长剑出鞘,一股锐利之气扑面而来,赵廷美眯了眯眸子,那雪亮的剑锋之上,映出他一双狠厉泛红的眼睛,脑海中有些挥之不去的画面,接踵而至……

  赵廷美肩上一暖,一件外袍披在了他肩头。

  一双柔荑环上了他的腰身,张幼安将脸贴于他背上:“夫君有心事,可与妾说说?!”

  赵廷美犹有几分恍惚,自嘲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夫君,何,何出此言?!”张幼安悚然一惊,谨慎地窥着赵廷美的神色,心思百转,还是忍不住试探地又问了一句,“当日,夫君与官家同埋在大庆殿之下,可是发生了甚?”

  赵廷美瞳孔微缩了下,彻底回过神来,还剑入鞘,复挂回了墙上,揽住惊慌不定的张幼安,“惊着夫人了,本王无事,我们回房吧。”

  张幼安却没动,依旧打量着赵廷美,斟酌道:“卢大人在府上,夫君可要见上一见?”

  赵廷美面色一滞:“他何时来了府上?!本王不是言过……”

  “夫君勿要动怒!”张幼安忙解释:“卢大人是来送消息的,臣妾见入夜了,近日皇城不是宵禁,他出去反而惹人注目,是以臣妾便擅作主张,留他宿一宿,明日再寻个时机混出去。怕夫君心烦,便没告知于你。”

  赵廷美皱了皱眉:“他送来了甚消息?”

  “襄王回来了。”

  赵廷美眸子微动。

  “夫君?”

  赵廷美道:“着人去看看,卢大人若是没歇下,请他来书房一趟。”

  ———

  “莺儿!”随着一声急切地呼唤,那半掩的厢房门被推开,赵元侃的身影匆匆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李婉儿。

  阳光倾泄而入,洒了那立在榻前的清秀人儿一身,衬得她光洁白皙的面庞,如一块上好的软玉凝脂。

  “殿下?”刘娥唤了声。

  赵元侃定了定神,转眼见那案几之上一红木托盘里,盛着手镯、玉佩等饰物,还有不少银两,刘娥正将其一一装入包袱,他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姑娘你要走吗?”李婉儿忍不住脱口而出。

  刘娥看了看主仆二人的神色,心领神会,唇畔勾起一抹弧度,未答。

  赵元侃的身子微微绷紧,冲李婉儿挥挥手:“你先退下。”

  李婉儿应了声,担忧地复望了望刘娥,退下了。

  赵元侃缓步上前:“你……”临出口的询问却拐了个弯,“你不是要寻你逃难途中走失的兄弟吗。”

  刘娥意外:“殿下这般快便寻着了?!”

  赵元侃一噎:“尚未……不过,我已安排人手去寻访了,只是可能需要些时日。”

  刘娥很是理解:“其实我也仅是猜测,他许是来了东京,亦有可能流落到了别处。”

  赵元侃立刻道:“无论他人在何处,我都会替你寻到。”

  刘娥见赵元侃的模样,忽而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殿下,你该不会以为我当日应允与你回来,面皮薄,不好意思,方寻了个找人的借口吧。”

  “咳咳!”赵元侃顿生被看穿的窘迫:“自然,自然不会!”

  刘娥嘴角噙着笑意:“那殿下寻到人了,定要及时告知于我。”

  “本王会第一时间相告!”赵元侃一脸慎重地保证,见刘娥将那些物事皆纳入包袱收好了,还是不由问道:“你这是要?”

  刘娥道:“我听闻东京东华门外商铺林立,甚是繁华热闹,想去瞧上一瞧,顺便把这些手镯、玉佩,拿去当了。对了,殿下,我是可以自由出入王府的吧。”

  “当然可以。”赵元侃觉得这不是重点,几疑听错:“不,不是,你要去当这些物件?!”

  刘娥点头:“殿下不是让人在槐花村重建了慈幼居么,我想着用这些首饰换点银两,给送去。慈幼居有殿下照拂,必定甚也不缺,只是便当我一点心意。”微顿了顿,续道:“当然,这些首饰皆是王妃所赏赐,实乃王妃的一番功德。”

  “你!”赵元侃神情逐渐愉悦:“是以,你没有要走?!”

  刘娥道:“我不是还等着殿下为我寻人么。”

  赵元侃轻笑出声,松了口气般地坐到了榻上,抬指虚点了点刘娥,方觉察手心已经微湿。

  其实,襄王妃为何要赏赐她这些银钱首饰,彼此间皆是心知肚明,虽说名义上是感激她救了襄王,然话里话外不无透露出一个讯息,要入襄王府,须得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至那时刘娥才反应过来,此前专门来伺候她沐浴的嬷嬷原来是给她检查身子的,当即心头有一股无名火蹿起。

  她有过婚配,还小产过一个孩儿,她流落瓢泼,在泥泞里挣扎求生,无论从哪一方面,她,刘娥,确实与“清白”二字无关。

  然而,在那个橘色霞光染透了层林的山间,她将身世、经历,一切的一切,悉数相告,以一种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漠然的神色掩饰压抑着,一抬首,没有想象之中等来的鄙薄、排斥,撞上的却是那一双清俊眼眸里浓浓的疼惜。

  “如此,你便更得跟我回去,我不放心你的身子,须寻大夫好好为你调养!”

  刘娥怎生也没想到,赵元侃的反应会是这般,仅这般?!

  赵元侃见刘娥瞬间怔忪的模样,难掩的可爱,抬手自然地顺了顺她的额发,“你说,你是浮萍无根,我愿做流水,追逐你,让你依靠,给予你一方天地。”

  山盟海誓的话语,用最寻常语气道了出来,刹那滚烫地熨贴一颗孤寂的心。

  刘娥努力维系着神色间的淡定,心中已是金戈铁马,最后只能以进京寻人为借口,笨拙地转移话锋,搪塞了过去,不过到底是应承了赵元侃所邀。

  是的,她要寻人,不是托辞,没有撒谎。

  只是有甚东西,在她那心底历经波折已逐渐坚硬的土地里,欲破土而出,她就像是在严冬的漫漫寒夜里跋涉了太久,而赵元侃是那一捧温暖的篝火,她不自觉地想靠近。

  为着那一丝弥足珍贵的暖意,她忍下了襄王妃近乎羞辱的举动。

  此时,望着眼前人紧绷又放松的神色,还有那眼底不易察觉的一丝小心翼翼,刘娥心中那点不快去了个一干二净,反之倒是一片酸软。

  刘娥抿了下唇:“殿下,今日可清闲?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殿下能否陪我去市集?”

  赵元侃道:“今日怕是不行,改日吧,改日我好生地陪你逛一逛东京城。”

  这时,一名婢子来到门外,“殿下,王妃着奴婢来请殿下,说宫里已派人来催了,请殿下和王妃尽快入宫。”

  赵元侃挥手以示知晓了,起身冲刘娥道:“走吧,你随我一道进宫。”

  刘娥一愣:“我也要去?”

  赵元侃道:“官家要见你。”

  刘娥更是诧异:“为何要见我?”

  赵元侃见刘娥些微紧张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带着几分调侃地:“你救了他的儿子,当爹的要见见你,情理之中吧。”

  刘娥蹙眉:“你怎生又……”

  赵元侃故意地:“官家召见,可不能拒绝。”

  刘娥嗔怪地横了赵元侃一眼,刹那福至心灵:“你爹不会也要赏赐于我吧!”

  赵元侃额角一跳:“官家所赐之物,不能典当。”

  “噗!”刘娥亦带着点故意地:“这点规矩,民女还是懂的。不过入宫面圣的规矩,民女可不懂。”

  “先出发,路上本王说与你听。”

  ———

  刘娥和赵元侃来到前院,入宫的两辆华盖马车已备好。郭清漪恰自正厅出来,奶娘王氏抱着皇孙跟在后面。

  郭清漪今日换了身褚色长裙,袖口和裙摆以银丝勾勒了牡丹图样,那如云的青丝绾了个朝天髻,朵朵珠翠点缀,她背颈挺直,气质庄矜,一如她的身份。

  郭清漪瞧见二人相携而来,神色间无一丝异样,甚至在分配马车之时,以要照顾皇孙为由,选了与王氏同车,让刘娥跟着赵元侃一辆。

  刘娥直觉如此不太妥当,然到底是入皇宫面圣,她难免有些不安,有赵元侃在身旁,自是最好,且那场赏赐的暗暗交锋后,她再刻意与赵元侃保持距离,倒是矫情了。

  赵元侃虽本就打算与刘娥同车,但郭清漪主动做出这般的安排,他因其赐银钱于刘娥积攒的那点火气,倒是不宜发作出来。相敬如宾,是自郭清漪入王府以来,二人的夫妻相处之道,既如此,他也会给她应有的体面。

  是以,郭清漪登车之时,赵元侃轻扶了下,后再与刘娥上了另一辆马车。

  一路之上,赵元侃细细地讲了不少宫中规矩,见刘娥神色逐渐放松,便又挑了些京中有趣的见闻,说与她听。

  马车外人声喧嚣,刘娥好奇地挑了车帘一角瞧去,到底是都城,摧城断墙的大地动过去不过月余,街面之上酒肆茶楼,各色商铺,纷纷已是重新开张,只是那来不及修缮的龟裂墙体,残瓦破檐,以及街角巷落偶尔行过的蓬头垢面的难民,默默诉说着一场天灾造成的创伤,繁华的复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襄王府车驾来到了宫门口,当值禁军循例的盘查后,便放了行。

  车轮轱轱,穿过那恢弘的宫门。

  从纱帘的缝隙,刘娥瞧见了宫门上方深嵌的“宣德门”三个大字,古朴遒劲,透着一股威严庄重之感,凛然不可侵,宫门后那甬道狭长,两侧城墙高耸入云,其上隐约可见披甲持枪的禁卫军默然矗立,气势迫人,再放眼朝远处望去,飞檐斗拱,殿宇楼阁错落,一座座宫殿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一时令刘娥眩晕,她仿若做了一场浮生大梦。

  数月之前,她还在颠沛流离,为了半块冷硬的馒头低落尘埃,那水泡叠水泡的脚趾至今还有未消除的疤痕,她本以为自己会和大多在战乱天灾中的流民一般,在某个路口倒下,悄无声息地死去,命贱若蝼蚁。可如今她竟遍身罗绮,走进了这天下至尊之地,眼前的璀璨华丽与她过往的生命截然不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正发生着改变。

  刘娥手心一暖,那宽大的袖袍之下赵元侃轻握了她的手,她回过神来,此时他们一行已入了据说官家处理家事,可接见外臣命妇的垂拱殿。

  日头西斜,自高大的殿门外投来一道淡金色的光,映得那蟠龙柱上的龙纹栩栩如生。

  随着内侍的一声宣喝,刘娥只匆匆瞥见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自屏风后行了出来,她便垂眸敛目,跟着赵元侃跪拜了下去。

  太宗见到新生的皇孙,甚为开怀激动,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刘娥。

  “平身吧,把皇孙抱过来,让朕好生瞧瞧。”

  郭清漪连忙将皇孙递给太宗。

  太宗满心欢喜地接过,哪知皇孙方一到太宗怀里,便啼哭起来。太宗有些手忙脚乱地哄着皇孙。

  “朕是你皇爷爷,哭为何来啊?!”

  无论太宗如何轻声细语,皇孙半点停止哭泣的迹象都没有。

  殿内的气氛压抑了下去,那响亮的啼哭,衬得周遭愈发的沉寂。

  郭清漪和奶娘王氏见状,忙上前帮着轻哄,然皇孙却是愈发嚎哭得厉害,太宗脸上的喜色逐渐消失了。

  太宗沉声道:“皇孙见了朕便哭成这般,莫非有何不祥之兆?!”

  赵元侃心头一跳。

  “殿下!”郭清漪声音微微发颤地嗫嚅,暗暗攥紧了赵元侃的衣袖。

  “官家,”突然,一直静跪在侧的刘娥开了口:“皇孙啼哭许是路上坐轿颠着了,可否让民女试试?”

  太宗犹疑地上下打量了打量刘娥。

  刘娥不卑不亢,镇静地回视着太宗。

  太宗终是示意了下,刘娥上前接过皇孙,轻轻哼起了歌谣。

  那是一首蜀地小曲,调子软糯,刘娥神情如水温柔,整个人似笼罩着一层莹澈光泽,清润柔软,还有一丝淡淡的哀伤。

  皇孙竟渐渐止住了哭声,寂静的大殿之中,唯有刘娥浅浅的吟唱声。

  太宗盯着刘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半晌,刘娥停下了歌声,将已睡过去的皇孙抱给了郭清漪。

  太宗眯起眸子:“你是……刘娥?!”

  刘娥复跪下:“回官家,正是民女。”

  太宗道:“听元侃说,你在大地动中,救了他一命。”

  刘娥道:“襄王殿下言过其实了,是殿下救了民女。”

  “父皇……”赵元侃方一开口,便被太宗抬手打断了,他端详着刘娥:“你想要何赏赐?”

  刘娥答道:“民女未有功,不敢讨赏。”

  太宗看了眼赵元侃,不动声色地:“如今天灾刚过,四处还有流离失所的灾民,此时皇家不宜操持任何大的庆典。”

  赵元侃一下子皱紧了眉,豁然抬头,与太宗对视,父子俩隐隐对峙,他没想到太宗会临时食了前言。

  一句话听得郭清漪绷紧了神色,她自然听出了太宗之意,再看赵元侃的反应,果然,襄王是要纳娶刘娥。

  倒是刘娥,一时没明白太宗怎生就说到了别处。

  太宗微微撇开眼神,避开了赵元侃迫人的目光,续道:“不过,方才见刘娥安抚皇孙,朕倒是生出一念,大灾后,人心浮动,朕想为皇孙举行一场初生礼,元侃你和王妃,抱着皇孙到宣德门外,与民众祈福祝愿。”顿了顿,“之后再议其他。”

  “父皇!”

  赵元侃还未开口,郭清漪已是变了脸色,皇孙不过月余婴孩,怎能抱去百姓之中,大灾之后,疫病本就容易肆虐。

  太宗语调危险地:“怎么,你不愿?”

  郭清漪十指陷入了掌心,求救地看向赵元侃。

  赵元侃道:“父皇,皇孙出生不足月余,身子骨尚弱……”

  “一派胡言!”太宗厉声打断:“皇孙乃我赵氏皇族血脉,自有天佑,岂是你们想得那般柔弱!此事便这么定了。”看了眼亦是满面忧色的刘娥,“到时,刘娥同去。”

继续阅读:第5章 一生真伪复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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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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