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翻手作云覆手雨
剧改作者:唐蓉2021-06-10 16:065,379

  福宁殿,外殿。

  张景宗端着一檀木托盘,其上盛放了那五色金丹和一玉盏清水,呈给赵恒。

  “官家!”

  刘娥急切的声音陡然自殿门处响起,环佩轻响,裙裾浮动,人已疾步而入。

  赵恒仅着了明黄的中衣,慵懒地斜斜靠在榻上,面前的案上摆放着一套玉器香具,他正以小银勺自那青玉盅里取出香粉,搁入香篆,铺平。

  刘娥看了眼金丹,凝重地:“官家,此丹不可服用!”

  赵恒淡淡地扫了眼刘娥,手下不疾不徐地以模具理香粉,未语。

  刘娥蹙眉,不过思及赵恒之疾,缓了语气,劝道:“官家当遵御医嘱咐,按时服用药物,而不是用此类丹丸,且其来历不明,还不知是以何练就!”微顿了顿,又忍不住低斥了一句,“这个王钦若!”

  赵恒拿起磨具,香粉被理成了精细繁复的纹路,他仍未答刘娥之言,只是示意了下张景宗。

  张景宗会意,微弯腰,将那五色金丹放入了清水之中。

  赵恒拿过旁边另一内侍引燃的线香,点燃了香粉,丝丝缕缕的青烟袅袅升起,浓郁的沉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张景宗将化了水的金丹呈给赵恒。

  赵恒接过玉盏,微眯着眼盯着盏中那混沌的金丹水,懒懒地晃了晃玉盏。

  “官家!”刘娥顿时又急了,“官家龙体万不可轻忽,随意用药!”

  说着,刘娥一横心,便要上前夺过赵恒手中的玉盏,哪知张景宗却随即捧过了旁边的花盆。

  赵恒毫不犹豫地将那金丹水泼进了花盆。

  刘娥动作一顿,错愕在当场。

  赵恒轻笑,望着发怔的刘娥:“皇后难道以为朕真会服用金丹?!”

  刘娥看了看被张景宗放回去的花盆,松了口气,坐到了赵恒对面。

  “官家唬到臣妾了!”刘娥后怕地横了赵恒一眼。

  赵恒挑了下眉:“朕非秦始皇,执念那不老药,这些骗人的把戏不过图一乐子。”

  刘娥脱口便道:“既然官家不信,为何因献丹之功,封了王钦若宰相之职?”

  赵恒伸手轻轻挥了挥那香篆之上萦绕的青烟,神色变得有几分莫测,静静地看着刘娥。

  “宰相之位,王钦若不能坐,依皇后之见,谁可做?”

  隔着那袅袅青烟,不知是否是刘娥的错觉,赵恒那凝视之中,竟是难掩了几分帝王的深沉与危险,她心头倏地一动,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郭太师那句“静水流深”,到底是将唇边的那个名字咽了回去,继而却有一股莫名的悲哀袭侵袭而来……这一刻,他与她,是真正的帝后。

  ———

  松香阁,雅间。

  “哗啦——”

  丁谓亲斟了两盏酒,递给王钦若一盏。

  王钦若一脸复杂地坐在那里,还有点愣神,一时没动。

  丁谓唤了声:“岳丈?”

  王钦若反应过来,接过酒盏。

  丁谓举盏:“小婿恭贺岳丈高升。”

  王钦若与丁谓碰了下酒盏,准备喝酒,忽而又很是感慨,看着盏中物长叹一声,试了两三次,才将一盏酒水饮下,随即又是复杂地一声喟叹,搁下酒盏,与丁谓对视了一眼,竟陡然眼眶开始泛红。

  丁谓愣了下:“……岳丈!”

  王钦若殷切地:“隆恩浩荡啊!”

  丁谓嘴角微微一抽搐:“……是!”

  王钦若激动地:“你说,咱们当初对付寇老西儿,也着实没想到这一朝宰辅之位,会落到老夫头上啊!”

  “……是。”丁谓看着王钦若感慨十足的模样,觉得自己差点便信了……当初二人也是在这松香阁内,无意听了个前宰相,寇大人的墙根。

  那夜,寇准确实喝醉了,道出了他与官家商议,要给太子加冠,至前朝听政之事,俩翁婿当场便有些慌了,官家与寇准多年情义,原就比他们这些人,多一层亲近,屡次触怒龙颜,被贬黜,可也屡次被召了回来,一旦有一日,官家病重,皇后无权,寇准必将辅佐太子始龄监国,其定为辅臣之首,一手掌了军政大权,至那时,素来与寇准不睦的他们,还有何立锥之地。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在俩翁婿看来,与其等到将来被寇准打压,不如一击致命,于是,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夜进宫来了一场“揭发”!当然,他们的计策能成功,不得不言,其中赵恒的病,总是忘事,易燥易怒,还有寇准向来给人的孤傲之印象,占了很大部分原因,是巧合,也是被有心地利用了。

  此时,王钦若这唏嘘感动、泫然欲泣的模样,便有些惺惺作态了,他们对付寇准,难道不为相位?!不为权势?!若真无心,何必一次次地上报天降祥瑞,以讨君上欢心?!何必,还要专程入宫去进献金丹呢?!

  丁谓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瞧不出半分痕迹,静静地望着王钦若做作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沉肃了几分,道:“岳丈封相,该不是皇后希冀看到的。”

  王钦若神色顿时收敛了不少,转了转眼珠子,摆摆手:“官家不会那般做的。”

  丁谓挑了挑眉:“岳丈也看出来了?!”

  翁婿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丁谓道:“官家信皇后,重用皇后,可也防备着皇后。”

  王钦若叹道:“这江山毕竟姓赵!”沉吟了须臾,忽而莫测地一笑,“皇后入前朝,左有郭家,右有苏义简,官家却从边关,调了个郭崇义回来,做了殿帅,也不知是要帮苏义简呢,还是要压制咱们的枢密使。”

  丁谓微微眯眼:“君心难测!”

  “是啊!帝心莫测……”王钦若两根手指轻轻敲着案几,好整以暇地,“不过,怎生他们都要为皇后效力,你我翁婿倒成了官家牵制皇后最好的棋子,也算是庆甚,幸甚!”微顿了顿,“郭殿帅刚回朝,估计很多门道都未摸清,暂且不论,咱们的枢密使大人,惊才绝艳,确有过人之处,这些年一直不动声色地在朝中经营,可没那般好相与!遗憾遗憾呐,咱们和他分庭抗礼这局面,一时是难以打破咯。”

  丁谓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可只要官家并非全然信赖皇后,有些机会总是存在的。”

  王钦若认同地缓缓点头。

  丁谓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而苏义简与皇后的干系,是利,也是弊!指不定某一日,还会变成枢密使大人穿心之利剑。”

  王钦若闻言,神色微微耸动。

  ———

  朝中暗流涌动,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入前朝不久,根基尚不稳,而官家赵恒的不豫之症,却是一日重过一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肆虐的暴风雨已在暗处酝酿,大宋朝注定将迎来一场考验。

  ———

  “官家,前方驿站来报,辽朝因得知我大宋太子行了加冠之礼,辽主耶律隆绪特遣第六子耶律宗愿为使,前来送贺仪。”

  文德殿上,苏义简出班,禀道。

  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官家,此刻却是撑着额角恹恹欲睡,根本未将下方臣子的话听入。

  满殿皆有些面面相觑,气氛诡异。

  太子赵祯不安地扭头,求助般地看向刘娥。

  刘娥冲赵祯安抚地微微颔首,目光划过赵恒时,难掩许许忧虑,却是飞快地掩去了,开口道:“还有多久抵达汴京?

  苏义简回道:“约莫还有十余日。”

  王钦若道:“听闻耶律宗愿近年来甚得辽主宠幸,看来辽主很重视给我大宋太子送贺仪之事。”

  郭崇义却道:“下官倒不以为然。上月,耶律隆绪以东平郡王萧排押为都统,率军十万再伐高丽,据密报,战事进展并不是很顺利。此时他们的六皇子前来,怕是别有深意。”

  王钦若神色顿了下:‘难不成还要向我大宋借兵?!”

  丁谓道:“借兵倒不至于,然如今我大宋与高丽两邦交好,想来辽主是怕我朝相助于高丽。”

  曹利用道:“有澶渊盟约在,我朝又怎会兵锋直指辽朝。”

  丁谓不咸不淡地掠了曹利用一眼:“他们忌惮的,该是一个暗助。”

  曹利用道:“当初官家与寇相,寇大人可是定下了两不相帮,使其彼此牵制之策。”

  说到此处,几位臣工皆朝龙椅上的赵恒看去,哪知赵恒依旧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对于臣工们你来我往,激烈所议之事,是充耳未闻。

  刘娥只得再次开口道:“不管辽使所来目的为何,既然其名为送贺仪,我朝以礼迎接便是,至于辽朝与高丽之战,自是遵从官家与寇大人当初之策。本位想诸位大人应当知晓如何应对。”

  众臣工彼此看了看,应道:“娘娘英明。”

  刘娥续道:“辽朝来的是皇子,那便由太子代帝迎接吧,烦劳王大人与郭将军从旁协助。”

  王钦若和郭崇义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儿臣领命。”赵祯起身,有模有样地施了礼。

  刘娥又看了眼赵恒:“诸位大人,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众臣工神色各异地望了望龙椅上的君王,未有人再出班禀奏。

  张景宗看了看刘娥,得了示意,一声高呼:“退朝!”

  赵恒猛得惊醒过来。

  “臣等……”众臣工刚开口,便被赵恒打断了。

  “今日为何不见寇准?”赵恒疑惑的目光一一划过下方或错愕,或凝重,或惊疑不定的众臣工的脸,愈发地不悦。

  “他似乎好多日未来上朝,也未来拜见朕,是告病假了吗?”

  满殿安寂如斯。

  ———

  “哐当!”

  福宁殿,寝房,一只药碗摔在了地上,裂成了数片。

  赵恒面色痛苦,暴躁地一手将张景宗递上的药碗砸了,一手重重挥开了正在为他把脉的御医。

  张景宗和一众内侍宫婢,还有四五名御医当即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官家!”刘娥忙忧切地扶住赵恒。

  赵恒怒道:“这药毫无效用,朕不服。”

  刘娥脸色也甚是难看,蹙眉道:“郑御医,不是新换的方子吗?!为何药效还不如从前?!”

  其中被点名的御医忙道:“回娘娘,新方子的药效自是更强,不过,不过官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赵恒,欲言又止。

  赵恒疾言厉色地:“是甚?如实道来!”

  几位御医不安地看了看彼此。

  “讲!”赵恒一声低吼。

  郑御医:“是是,官家!官家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势,仅是服药,怕是难以控制,此后还须一日施针三次。”

  另一名御医接口道:“官家,臣等会再商议,适量增加新方子之中去痛的成分……”

  “滚出去!”赵恒厉声打断,“一群庸医,朕的病皆是你们耽误的,小小头疼之症都治不了,朕养你们何用?!”

  御医们伏跪得更深:“臣等惶恐!”

  赵恒暴喝:“滚!都给朕滚!”

  众御医更是惶恐不已,进退两难。

  这时,刘娥插话道:“郑御医,你们先去外面候着吧。”

  众御医紧绷的心才稍送了些,连忙应下,谨慎地慢慢躬身退了出去。

  刘娥又给张景宗递了个眼色。

  张景宗会意,带着一众内侍宫婢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官家,”刘娥温柔地唤了声,轻轻拿下了赵恒紧按着额角的手,欲帮他揉按。

  “莺儿!”赵恒忽而一把握住刘娥的手,目光深沉地紧盯着她,“朕的病……”

  刘娥温和地接口道:“会好起来的。”

  赵恒眼中露出一抹讽刺:“此言你自己信吗?!”

  刘娥呼吸一窒,神色微微僵住。

  赵恒的目光更为深了几分:“朕……若是龙驭宾……”

  “三哥!”

  刘娥本能地伸手按住赵恒的嘴唇,心一瞬间沉到了底,有些她始终不愿去深想,不愿去面对的东西,似乎便要猝不及防地向她迎面击来,她殷切地盯着赵恒,直摇头。

  赵恒再次握住刘娥的手,眼中俱是疼惜,暴躁阴郁的神色倒是慢慢隐去了,暗哑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朕又岂能真的万岁,只是受益年幼,你也方参政不久,朕委实放心不下,总想撑着,撑着……等受益再大一些,即便朕不在了,你们亦有力自保!”

  “三哥!”刘娥一下扑进了赵恒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似在拼力地寻找倚靠和支撑,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她还是不想面对,不愿面对,“你应允过臣妾的,我们要一起看着受益长大,要一起变成白发翁媪!”

  赵恒怆然地:“是,朕应允过你,”紧了紧抱着刘娥的手,忍着头疼,眼底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恐慌,“朕……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刘娥难得地任性道,“三哥要听御医的话,好好配合治疗,就算是为了臣妾和受益,好不好?!”

  赵恒难掩痛色地微微闭了闭眼:“……好!”

  ———

  翰林院。

  渐盛的日光自那木菱窗倾泻而入,洒下一室的明亮。

  书案后,王钦若提着狼毫,于那书册鎏金印花的封面之上,书下“册府元龟”四字,搁下狼毫,慎重地捧起书册,轻轻吹了吹墨迹,一时竟眼眶泛红。

  “王相?!”

  一眉目清俊,瞧着甚是斯文儒雅的翰林学士,伺立在侧,见状,不由愣了愣,轻唤了声。

  王钦若长叹地:“历时八年啊!总算是不负圣命,编撰完成了!”

  那翰林学士顿了下,道:“王相厥功至伟。”

  王钦若摆摆手:“如此浩瀚巨著,又岂是本相一人之功,有你晏殊,还有王奭等诸多学士,共同勠力完成,乃是我等所有人的心血,更是官家圣明,下令编修这般一部记载历代君臣事迹的奇书。”

  翰林学士不是别人,正是有“神童”之称,十四岁入殿试,得赵恒亲口嘉赏,赐同进士出身的晏殊。

  “王相所言极是,吾等得遇此机,不甚荣幸。”晏殊不卑不亢地道。

  王钦若又珍视地翻了翻书册:“若能为将来典法,使开卷者动有资益,则吾等也算是为后世子孙做了一点贡献!”轻轻抚了抚封面,“你将此目录,即刻奉给官家,请官家先一睹为快。”

  晏殊微怔:“王相不亲自奉上?”

  王钦若唏嘘:“待本相缓缓,再过去。”

  晏殊道:“……是。”

  晏殊接过王钦若递来的书册目录,施了一礼,转身朝门外走去。

  王钦若缓缓行至旁边一层层的书架之前,望着那浩瀚的藏书,阳光洒落在他的侧脸上,他目光深邃而悠远……这一刻,素来圆滑钻营的王相爷,倒颇有了几分当世大文豪之风范。

  ———

  暮色将近,如血的残阳洒在那殿宇楼阁间,晏殊与寿康在御苑花径遇上。

  “晏殊!”寿康惊喜地唤了一声。

  寿康一身繁复的华服,梳着高高的发髻,妆面精致,那眉目间顾盼生辉,瞧得晏殊微微红了脸,与寿康盈盈的目光轻轻一触,即避了开去。

  晏殊方正地行礼:“臣见过公主。”

  寿康眼角眉梢俱是欢喜:“你手中拿的是何物?”

  “回公主,此乃之书目。”

  “你和王相终于编撰完成了?!恭喜!”

  “谢公主!”

  两人相对,一时气氛微妙,均多了一丝羞涩和尴尬。

  寿康抿了下唇:“你,之前请太子代为传话,道有话同我讲,到底是何话?”

  晏殊难得地支吾了:“我,臣……公主还的,臣已收到了……”

  寿康闻言,面色立时云蒸霞蔚,却依旧鼓足勇气,期待地盯着晏殊:“你,都看到了?”

  “嗯……”晏殊愈发地赧然,不自然地看了眼寿康身后的侍女,一时语塞。

  便在此时,一内侍匆匆而来。

  内侍道:“公主,太子殿下请您尽快去集英殿。”

  寿康道:“知晓了。”又看了看晏殊,抿了下唇瓣,“夜里的宴席,你来么?”

  晏殊点头:“嗯!臣把这书目呈给官家,便过去。”

  寿康旋即绽放灿烂的笑容:“我等你。”

  晏殊呼吸一窒,微微俯了俯身。

  寿康踟蹰了下,带着侍女离开,没走两步,又回头冲晏殊道:“你一定要来啊!”

  晏殊眉目舒展,温柔地笑了:“是!”

  看着寿康欢快离去的背影,晏殊眼中清光融融,俱是宠溺。

继续阅读:第110章 乱点鸳鸯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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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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