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的暮色漫过墓碑时,苏晴抱着婴儿的手臂开始发酸。林峰被省厅的人带走前,往她口袋里塞了块温热的东西——是半块向日葵形状的玉佩,玉质温润,边缘有道新鲜的裂痕,像是刚从完整的玉佩上掰下来的。
“这是周明的护身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警灯的蓝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另一半在厅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钥匙是你脖子上的警徽。”
苏晴摸向衣领,那枚合二为一的警徽正贴着心口发烫。婴儿突然抓住玉佩,小小的手指在裂痕处反复摩挲,视网膜的荧光印记再次亮起,这次映出的不是名单,是幅简笔画:座带钟楼的建筑,门口站着个戴眼镜的老人,胸前别着和周明祖父同款的五角星徽章。
“是市档案馆。”李队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的激动,他蹲下身拨开墓碑旁的杂草,露出块松动的石板,“周明果然在这里藏了东西。”
石板下的铁盒裹着层防水布,打开时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味。里面除了本泛黄的《地方史志》,还有张1952年的老照片:戴眼镜的老人站在档案馆前,身边的年轻人竟是王建国的父亲,两人手里捧着个贴满封条的木箱,箱角露出半截和疫苗瓶相同的玻璃。
“王建国的父亲当年是档案馆的管理员。”苏晴快速翻阅《地方史志》,在“敌产接收记录”页停住了——1952年确有批“不明针剂”被封存于档案馆地下室,经手人正是照片上的两个老人,“这才是假疫苗的源头!他们只是换了包装,根本不是自己生产的!”
铁盒底层压着张打印的名单,墨迹已经发灰。苏晴的指尖划过“销毁人员”栏,周明祖父的名字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行小字:“1953年因病去世”。她突然想起老医生说过的话,周明祖父的病历显示是“急病暴毙”,死亡时间就在封存针剂后的第三个月。
“他们连当年的人都没放过。”李队的拳头砸在墓碑上,震落的水珠滴在照片上,王建国父亲的脸在水渍里扭曲成狰狞的模样,“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造假,是跨了三代人的阴谋。”
档案馆的铁门在午夜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苏晴用警徽打开地下室的锁时,锈迹斑斑的锁链上挂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显然有人比他们先到。手电筒的光柱扫过积灰的货架,最里面的铁柜敞开着,地上散落着撕碎的档案,纸片上“1952”的字样被踩得模糊不清。
“来晚了。”李队捡起张未被撕碎的残片,上面的“针剂去向”栏写着“转交生物研究所”——正是王建国儿子公司的前身,“他们把原始档案销毁了。”
苏晴的目光落在铁柜内侧的刻痕上。那是串深浅不一的数字:“246810”,每个数字旁都画着小小的五角星,和婴儿视网膜上的符号同出一辙。她突然想起《地方史志》里的“档案编号规则”,偶数代表“永久封存”,奇数是“定期销毁”。
“246810是档案柜的编号!”她拽着李队往深处跑,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划出弧线,“他们只销毁了这一个,还有五个!”
4号柜里的档案袋贴着“医疗废弃物处理记录”,1953年的销毁清单上,“不明针剂”的数量被人用钢笔改过,原本的“1000瓶”改成了“800瓶”。苏晴对着光举起清单,背面隐约透出拓印的字迹:“余200瓶转至西郊仓库”——正是现在的纺织厂地址。
“所以周明才盯着纺织厂。”李队的声音发颤,8号柜的档案袋里掉出张1978年的领条,王建国的签名歪歪扭扭,领走的“实验材料”数量正好是200份,“他早就查到了源头,只是没来得及说。”
10号柜的锁是被撬开的,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个向日葵形状的印记。苏晴的指尖抚过柜底的划痕,突然摸到块凸起的木板,掀开后露出个夹层:里面的录音带贴着“1985”的标签,磁带盒上的指纹在光柱下闪着银光——是王建国的。
老式录音机在档案馆办公室里转动起来,电流声中传出年轻的男声,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这批针剂的副作用已经显现,接种过的孩子都出现了关节变形……必须让他们永远闭嘴……”
录音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噪音。苏晴按下暂停键,在杂音的间隙捕捉到模糊的对话,其中一句“街头的流言已经压不住了”让她猛地抬头——1985年本地确实爆发过“怪病恐慌”,最后以“流感变异”结案,当时的卫生局长正是副厅长的父亲。
“他们连舆论都能控制。”她摸出手机想给林峰打电话,却收到条陌生短信,是段街头采访的视频:卖菜的大妈举着沾着泥的手指说,“听说省厅厅长被抓了?我就说他侄子开的诊所不对劲,打了疫苗的孩子都腿疼”。
视频里的菜市场人声鼎沸,穿校服的学生举着手机拍摄,画面角落的电线杆上贴着张泛黄的告示,“免费接种疫苗”的字样被人用红笔划掉,改成了“害人针”。苏晴突然想起早上路过的早市,确实有人在议论“疫苗出事”,当时只当是普通流言。
“这是周明的后手。”李队放大视频,学生校服上的校徽正是周明侄子所在的学校,“他早就安排人在民间散布消息,就是怕官方封锁消息。”
档案馆外突然传来喧哗声。苏晴趴在窗户上,看到成群的市民举着手机往省厅方向走,有人举着打印的“1985怪病受害者名单”,有人捧着向日葵花束,队伍最前面的老人举着张黑白照片,是1985年患病孩子的集体照,照片边缘的向日葵花丛格外显眼。
“是当年的受害者家属。”李队认出老人是前几天提供线索的退休教师,“周明生前采访过他们,说好了一旦他出事就把证据公开。”
省厅大楼的灯光在晨曦中依次熄灭。苏晴抱着婴儿站在人群外,看着厅长被带走时,他胸前的钢笔掉在地上,笔帽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张卷着的纸条。李队捡起展开时,上面的字迹让两人同时倒吸冷气——是张转账记录,收款方是“海外医疗基金会”,金额后面跟着行小字:“第731批实验品回款”。
“731……”苏晴的心脏像被攥住,婴儿突然指向厅长的公文包,里面滑落的笔记本翻开着,某页写着“向日葵计划:利用旧针剂筛选易感人群”,下面画着个五角星钩符号,和周明祖父档案里的标记完全相同。
人群中突然响起骚动。穿白大褂的人举着“科学辟谣”的牌子挤进来,却被愤怒的市民围住,有人认出其中几个是王建国公司的研究员,当场就有人喊:“就是他们!我孩子在他们那治腿,越治越严重!”
混乱中,苏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林峰混在穿校服的学生里,左额的绷带换成了创可贴,手里举着周明的照片,无声地站在人群最前面。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与她相遇,嘴角露出抹浅浅的笑,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婴儿在怀里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着苏晴的手指指向天空。朝霞正染红东边的云层,档案馆顶楼的五星红旗在风中舒展,旗角的破洞恰好漏出束阳光,照在人群举起的向日葵花束上,金色的花瓣在晨曦中亮得像要燃烧起来。
苏晴低头看着婴儿视网膜上渐渐淡去的荧光,那些横跨三代的符号、名单、数字,最终都融化在温暖的光里。她知道这场战斗还没结束,1952年的针剂还有多少流落在外,海外的资金链如何切断,这些都需要时间。但此刻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那些举着证据、喊着正义的普通人,她突然明白周明的用意。
真正的证据从来不是藏在某个角落的档案,而是刻在人们心里的记忆。就像那枚合二为一的警徽,就像代代相传的向日葵,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不肯遗忘,黑暗就永远无法彻底吞噬光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新的短信,发件人显示为“周明”。苏晴的手指颤抖着点开,只有张图片:周明站在向日葵花田里,身后是年轻的林峰和李队,三人笑得像群孩子。照片的日期是三年前,正是周明出事的前一天。
她抬头望向人群,林峰举着的照片正是这张。晨风吹过,所有的向日葵都朝着太阳的方向,花盘转动的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跨越时空的对话,能看见那些为了正义前赴后继的身影,正在金色的花海里对他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