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漫过墓碑时,苏晴怀里的婴儿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她低头看见小家伙的手指正戳着周明墓碑上的照片,视网膜的荧光在暮色里流转,像条发光的河。那光芒映亮了碑座的缝隙,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角——是张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处方单,抬头印着“市立第三医院”的字样,日期正是三年前周明出事的第二天。
“李队,查这家医院。”苏晴的指甲掐进掌心,处方单上的医生签名被墨迹晕染,只能辨认出个“陈”字。她突然想起老陈那本带血的笔记本,其中一页画着栋十字形建筑,旁边标着“731-最后的仓库”。
警车在废弃医院的铁门外停下时,雾更浓了。三层红楼像头伏在夜色里的巨兽,破碎的窗玻璃反射着月光,走廊深处隐约传来铁床摇晃的吱呀声。苏晴握紧那枚合二为一的警徽,金属边缘在掌心硌出红痕——这是林峰从看守所传出来的消息,说老陈的最后通电话,信号源就在这栋楼里。
“小心脚下。”李队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杂草丛生的庭院,照亮块断裂的石碑,上面刻着“1952年建院”的字样,边缘还留着弹孔,“这地方当年是抗美援朝的后方医院,后来改成传染病院,十年前因为一场大火废弃了。”
门诊楼的旋转门卡住了半扇,锈迹斑斑的玻璃上贴着张泛黄的标语:“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苏晴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和焦糊的气味涌出来,脚下的地板发出腐朽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塌陷。
二楼的手术室还保持着火灾后的模样。手术台被烧得焦黑,不锈钢器械盘里凝固着暗褐色的污渍,墙角的铁柜倒在地上,散落的病历本在风里翻动,露出“731”开头的编号。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天花板上的烟熏痕迹,竟形成个巨大的五角星钩符号,每个角都指向不同的病房。
“这边有动静。”李队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手电筒的光柱射向走廊尽头。个黑影正从307病房窜出来,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散落的药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人跑过窗户的瞬间,苏晴看清他手里攥着个黑色的皮箱,锁扣上的向日葵图案在月光下闪了下——和副厅长公文包上的一模一样。
追进病房时,黑影已经不见了。房间的墙壁被凿开个大洞,露出后面的暗道,潮湿的泥土上印着串新鲜的脚印,鞋码与王建国的登山靴完全吻合。洞口的砖缝里卡着片蓝色纤维,苏晴用镊子夹起来时,发现纤维上沾着点白色粉末,在光线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
“是疫苗的稳定剂。”她突然想起老陈的化验记录,“纯度比市面上的高十倍,只有军方才用这种配方。”
暗道尽头的铁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里面竟是间隐藏的实验室,冰柜的压缩机还在嗡嗡作响,玻璃罐里泡着的器官标本在荧光灯下泛着青灰色,标签上的名字大多被划掉,只剩下编号——最后个罐子贴着张照片,是周明的侄子,那个在幼儿园接种假疫苗的孩子。
“他们在做人体实验。”李队的声音发颤,他翻开实验记录,泛黄的纸页上贴着婴儿的照片,出生日期正是三年前那场“病毒感染”爆发后,“老陈发现的就是这个,所以才被灭口。”
苏晴的目光落在操作台的显微镜下,载玻片上的细胞正在分裂,荧光染色的轨迹形成个熟悉的图案——婴儿视网膜上的五角星钩符号。她突然明白,这个符号根本不是什么标记,是病毒的基因序列图。
通风管突然传来响动。苏晴猛地抬头,看到个黑影正从格栅里钻出来,白大褂的袖口绣着朵小小的向日葵。那人落地时踉跄了下,露出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是本该“畏罪自杀”的王建国!
“把东西交出来。”王建国的手里握着把手术刀,刀尖还在滴血,“那孩子的抗体数据,你们藏在哪了?”
李队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苏晴趁机掀翻操作台,实验样本在地上摔得粉碎。荧光液体漫过地面时,她看清王建国的白大褂里藏着个手雷,拉环已经被拉开,引线正滋滋地燃烧。
“同归于尽吧!”王建国的笑声在实验室里回荡,“我父亲当年没完成的事,我来完成!”
混乱中,婴儿突然在襁褓里大哭起来。哭声刺破了疯狂的嘶吼,王建国的动作猛地一滞。苏晴趁机撞开他的手腕,手雷滚落在地的瞬间,她抱着婴儿扑进暗道。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浓烟里,她看到李队拖着受伤的腿往反方向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实验记录。
跑出医院时,雾已经散了。苏晴在急诊楼的废墟里找到块烧焦的病历本,残存的纸页上写着“陈建国”的名字,旁边记录着他的入职日期——正是周明祖父去世的第二天。更惊人的是夹在里面的张老照片:年轻的王建国和周明的祖父站在医院门口,两人的手搭在块“731项目组”的木牌上,背景里的五星红旗正在风中飘扬。
“原来他们是同事。”苏晴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婴儿的视网膜突然亮起,这次映出的不是符号,是段手写的日记:“1953年7月,代号‘向日葵’的疫苗实验成功,周兄坚持销毁,我不同意……”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苏晴抬头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废弃医院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十字形的屋顶像个巨大的加号,在大地上标注着罪恶的坐标。她摸出手机给林峰发了条信息,附上照片的同时,突然想起老陈笔记本里的最后句话:“三代人的债,总要有人偿还。”
手机很快收到回复,只有张图片:烈士陵园的向日葵花丛里,块新立的墓碑前摆着三碗白酒,碗沿的花瓣上凝结着露珠,在阳光下闪得像星星。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个五角星钩符号,符号的中心嵌着半块警徽——是周明那半。
苏晴抱着婴儿走向警车时,发现小家伙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片黑色的羽毛。她抬头看见群乌鸦从医院的烟囱里飞出来,盘旋三圈后朝着红旗大厦的方向飞去。晨光刺破云层的瞬间,她突然明白,这场横跨三代的恩怨,其实从周明祖父那个时代就已经开始,而那枚合二为一的警徽,不仅是证据,更是把钥匙,要打开所有被尘封的真相。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婴儿的哭声渐渐变成咿呀的呢喃。苏晴低头看见他正用小手撕扯襁褓,露出后腰那片淡青色的印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只展翅的凤凰。她知道这不是结束,王建国提到的“父亲的事业”还藏在更深的黑暗里,但只要这双眼睛还能看见光明,只要还有人守着向日葵般的信念,正义就永远不会缺席。
临近市区时,苏晴突然让司机停车。她抱着婴儿站在路边的报刊亭前,最新的报纸头条印着“省厅厅长接受调查”的新闻,配图里,厅长被带走时,胸前的口袋里露出半截向日葵花瓣。卖报的老头说,今早有人在报社门口放了个包裹,里面全是“731项目”的旧档案,寄件人写着“一个有良心的医生”。
婴儿突然伸出小手指向街角。苏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正推着辆卖花车走过,向日葵在晨光里开得灿烂。那人左额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正是“在押”的林峰。他抬起头朝这边笑了笑,卖花车的挡板上贴着张纸条,上面是周明的笔迹:“正义或许会迟到,但阳光总会照进来。”
风吹过街角的梧桐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苏晴抱着婴儿站在晨光里,看着林峰的花车渐渐消失在人流中,突然觉得那些向日葵不是花,是无数双睁着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她知道,只要这些眼睛还在,黑暗就永远遮不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