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林峰把警车停在罐头厂百米外的沟壑里，引擎熄灭的瞬间，周遭的寂静突然漫上来，像浸了水的棉花压在胸口。远处的厂房在暮色里只剩模糊的轮廓，锈迹斑斑的烟囱插在灰蒙蒙的天上，像根烧残的烟蒂。
“你确定要跟来？”他转头看副驾驶座上的苏晴。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运动服，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只是攥着背包带的手指泛白，暴露了紧张。
“周明的东西，我得亲手拿回来。”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而且，你需要人看着后背。”
林峰没再反驳。后视镜里，市局的方向隐约有警灯闪烁——李队的人应该快到了，但他不敢等。周明的录音里说“他们有很多人”，档案室的遭遇已经证明，敌人就在身边。他从后备厢翻出两把折叠刀，递给苏晴一把：“遇到危险就往东边跑，那里有片杨树林，钻进去别回头。”
罐头厂的铁门早就锈成了废铁，轻轻一推就“哐当”作响。厂区里的杂草齐腰深，枯黄的草叶上还挂着未干的雨水，踩上去发出湿滑的沙沙声。远处传来野猫的尖叫，惊得几只麻雀从破败的窗棂里扑棱棱飞出来。
“3号仓库在西北角。”苏晴对照着手机里的卫星地图，光柱在杂草间晃出细碎的光点，“周明以前带我来过一次，说这里的黄桃罐头是全市最好吃的。”
林峰的脚步顿了顿。他记起周明办公桌上总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黄桃，说是他媳妇做的。那时他还笑周明是“妻管严”，现在才知道，有些随口说的话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牵挂。
仓库的铁门挂着把大锁，锁芯里塞着铁锈和枯草。林峰掏出瑞士军刀撬开锁扣，门轴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传出老远，惊得栖息在横梁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起来。
“小心脚下。”他拽着苏晴往旁边躲，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地面——散落的罐头瓶碎片像撒了一地的碎牙，在光线下闪着冷光。仓库中央竖着根锈迹斑斑的铁柱，上面缠着几圈断裂的铁链，铁链末端拴着个铁皮柜，柜门上积的灰能看出有人最近动过的痕迹。
“是这个。”苏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周明说过，他藏东西的柜子上画着小狗。”
光柱移过去，果然在铁皮柜右下角看到个歪歪扭扭的狗形涂鸦，用红漆画的，边缘已经剥落。林峰试着拉开柜门，纹丝不动——被从里面锁死了。
“让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抬脚踹在锁扣处。铁皮发出沉闷的响声，连续踹了三下，锁扣终于崩开，一股混合着樟脑和霉变的气味涌出来。
柜子里码着十几个纸箱，最上面的箱子贴着张泛黄的标签：“2022年7月批次——待销毁”。林峰撕开胶带，里面露出一排排玻璃针剂，透明的液体里悬浮着细小的白色颗粒。标签上的“脊髓灰质炎疫苗”几个字被人用黑笔涂掉了，只留下生产批号：731-001。
“731……”苏晴的声音发颤，“周明录音里说的就是这个。”
林峰拿起一支针剂对着光看，瓶底的沉淀物像团蜷缩的虫子。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一桩悬案——郊区幼儿园爆发过不明原因的瘫痪病例，最后以“病毒感染”草草结案。当时负责采样的医生，正是市医院病理科的主任，刘凯的顶头上司。
“把箱子搬到车上。”他话音刚落，仓库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两人瞬间噤声，光柱齐刷刷扫向门口——昏黄的光里，一个黑影正贴着墙根往里挪，蓝色的工装裤在暗处格外扎眼。
“刘凯？”林峰把苏晴拽到铁皮柜后，握紧了手里的刀。对方的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他的神经上，每一步都带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黑影在仓库中央站定，手里的手电筒光柱乱晃，最后落在铁皮柜上。“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撞在铁皮上，反弹出空洞的回响，“王局说了，只要交出东西，放你一条活路。”
王局？林峰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局长！他攥着刀的手沁出冷汗，后背抵着冰冷的铁皮，能感觉到苏晴急促的呼吸打在脖颈上。
“别耍花样了。”对方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档案室的监控早就拍下你了，李队现在正带着人往这儿赶呢——你说，他们是来抓你这个‘盗取机密’的叛徒，还是来帮我收尸的？”
林峰突然明白过来。对方故意在档案室留下踪迹，就是要引李队过来，把他钉死在“罪证确凿”的陷阱里。他摸出手机想给李队发消息，屏幕刚亮起就被对方的手电筒照个正着。
“看来你不信。”刘凯的脚步声又近了些，“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周明当年查到的可不止假疫苗，还有王局儿子开的生物公司——那些疫苗根本不是假的，是用过期原液改的批号，接种的孩子都会留下后遗症，方便他们后续卖特效药捞钱。”
铁皮柜后的苏晴突然闷哼一声，林峰急忙按住她的嘴。他看到她眼里的泪水，知道这些话像刀子剜在她心上——周明的侄子当年就在那所幼儿园。
“周明太碍事了。”刘凯的声音里带着残忍的笑意，“他不仅要翻案，还要把证据交给省厅。要不是王局提前截住消息，我们怎么会在那座桥上‘等’他？”
林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年来反复咀嚼的疑点终于有了答案：周明根本不是意外殉职，是被自己人设计谋杀。那些被篡改的尸检报告，消失的证据，都是这场阴谋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刘凯突然往仓库深处退，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墙角的铁梯：“游戏结束了，林警官。”
林峰猛地冲出铁皮柜，刀光在暮色里划出冷弧。刘凯早有准备，侧身躲开时踹翻了旁边的油桶，浑浊的液体瞬间漫过地面。刺鼻的汽油味涌进鼻腔，林峰才发现对方手里还攥着个打火机。
“你敢动她试试！”苏晴不知何时绕到了刘凯身后，手里的折叠刀抵着他的后腰。她的手在抖，声音却异常镇定，“周明说过，你最怕疼。”
刘凯的身体僵了一下。林峰趁机扑过去夺他手里的打火机，三人扭打在一起时，汽油桶再次翻倒，液体泼在墙上的纸箱上。不知是谁的刀划到了铁梯，火花溅起的瞬间，仓库里突然燃起熊熊大火。
“快走！”林峰拽着苏晴往门口跑，火焰舔舐着纸箱，玻璃针剂在高温中炸裂，发出噼啪的声响。他回头时，看到刘凯被倒塌的铁架压住了腿，在火海里发出凄厉的惨叫，手里还攥着个燃烧的笔记本——封面上隐约能看到“疫苗分发记录”几个字。
冲出仓库的瞬间，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林峰把苏晴推进旁边的排水沟，压低声音：“沿着沟往南跑，去找李队，把这个给他。”他塞过去的是块从铁皮柜里抢出来的碎片，上面还粘着半张标签，“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苏晴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转身钻进茫茫夜色里。林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转身往仓库相反的方向跑——他必须引开注意力，给她争取时间。
警灯的红光在厂房间跳跃，李队的吼声穿透火场的噼啪声：“林峰！你在哪？”
林峰躲在锈迹斑斑的流水线后面，看着穿制服的身影涌进仓库。他注意到队伍末尾的副局长王涛——那个总爱拍着他肩膀说“年轻人要稳重”的男人，正悄悄往口袋里塞着什么，金属的反光在火光中闪了一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的彩信：市医院档案室，302柜有你要的东西。发件时间显示在半小时前，显然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
消防车的水龙渐渐压制了火势。林峰趁着混乱钻出罐头厂，摸到藏车的沟壑时，手心的碎片已经被汗水浸透。标签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王”字的最后一横拖得很长，和铁皮盒底的笔迹如出一辙。
他发动警车时，后视镜里的罐头厂已经被红蓝交替的光包裹。李队站在仓库门口，手里举着个证物袋，里面是块烧焦的警徽——周明的那半块，不知被谁捡了去。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仪表盘上的碎纸瑟瑟发抖。那是从刘凯燃烧的笔记本里飘出来的残页，上面用红笔写着串日期，最后一个日期被圈了起来，正是三年前周明出事的那天。旁边还有个潦草的批注：“第七个，清场。”
林峰突然明白，死去的从来不止张强、老陈和刘凯。这场横跨三年的杀戮，从一开始就是场精心策划的灭口。他摸出那块沾着汽油的碎片，在车灯下看清了标签上的生产厂家——正是王副局长儿子名下的生物公司。
手机再次亮起，这次是李队的电话。“你在哪？”李队的声音带着喘息，“仓库里发现了你的警号，王局说你涉嫌销毁证据。”
林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在去医院的路上。”他看着远处市医院的灯光，“老陈的档案室里，还有没烧完的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突然传来李队压低的声音：“小心302柜，有人动过手脚。”
林峰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李队怎么知道302柜？他正要追问，电话突然被挂断了。再打过去时，只剩下忙音。
警车驶上柏油路时，月亮终于从云层里钻出来。林峰看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罐头厂，突然想起周明总爱说的那句话：“真相就像罐头里的黄桃，再怎么藏，也会在最上面。”
他不知道李队是不是可以信任的人，也不知道苏晴能不能安全把证据送出去。但此刻握着方向盘的手异常坚定——从仓库抢出来的碎片上，除了生产厂家，还有个模糊的地址，就在市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车窗外的树影飞速倒退，像无数双伸出的手。林峰摸出那半块警徽，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周明的温度。他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深渊。
市医院的大楼在夜色里亮着惨白的光，像具摊开的尸体。林峰把车停在急诊楼后门，抬头望向档案室的方向——三楼的窗口一片漆黑，只有302柜的位置，隐约有微光闪烁，像只窥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