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化厂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苏晴抱着婴儿蹲在山坡的灌木丛里,鞋底沾满的湿泥正一点点往下掉。消防车的水柱在夜风中洒成雾,混着灰烬落在她手背上,凉得像细小的玻璃碴。山下传来警笛的呜咽,省厅的人正被逐一带走,手铐的金属碰撞声顺着风爬上来,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饿了?”她摸出怀里的奶瓶,温水是出门前灌的,现在还带着点体温。婴儿叼着奶嘴的样子像只雏鸟,睫毛上沾着的灰烬被他无意识地蹭到脸颊,画出道浅灰的印子。苏晴用指尖去擦,却发现那不是灰——孩子左耳后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个缩小的五角星,和周明祖父的徽章图案分毫不差。
山下的骚动渐渐平息时,婴儿突然吐出奶嘴,小手往西北方向指。苏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里的夜空没有火光,只有颗亮得刺眼的星,像枚悬在天上的警徽。她想起老厅长在告解室说的话,周明的祖父当年在那片区域埋过“守护城市的秘密”。
摩托车藏在半山腰的废弃采石场,车座上的露水打湿了婴儿的襁褓。苏晴发动引擎时,后视镜里的焚化厂还在冒烟,烟囱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像根指向天空的手指。她突然注意到车把的裂缝里卡着片纸,展开后是李队的笔迹,只有两个字:“图书馆”。
市立图书馆的老楼爬满了爬山虎,绿得发黑的藤蔓把窗户遮得只剩条缝。苏晴推开门时,铜制门环发出声沉闷的响,惊得栖息在梁上的蝙蝠扑棱棱飞起。借阅台后的老管理员戴着老花镜,手指在泛黄的登记簿上划得飞快,指甲缝里嵌着和婴儿胎记同色的红墨水。
“找1950年的《市政工程档案》。”老管理员头也没抬,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第三排书架,最上层左数第七本,书脊缺了个角。”
苏晴的脚步顿了顿。这是周明生前常说的暗号——他祖父参与编纂过早期市政档案,总说“城市的秘密都藏在下水道地图里”。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往书架走,婴儿突然在怀里挣扎,小手拍向第二排的《植物志》,封面上印着的向日葵正对着她笑。
《市政工程档案》的封面果然缺了个角,边缘还留着牙印——是周明的习惯,他看书时总爱无意识地咬书脊。翻开到第73页,下水道管网图上用红铅笔圈着个圆点,旁边写着“鸽子笼”三个字,墨迹已经发褐,和婴儿视网膜上的荧光笔迹完全吻合。
“那地方十年前就填了。”老管理员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当年是片棚户区,住着接收红旗大厦时的临时工,后来一场大火烧得精光。”他的目光扫过婴儿的脸,突然停在那片五角星胎记上,“像,真像老周头。”
苏晴的心脏猛地一跳。“您认识周明的祖父?”
“何止认识。”老管理员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牙龈在晨光里泛着红,“我爹当年给他当警卫员,1951年那场鼠疫,就是他们在下水道里找到的传染源。”他突然压低声音,钥匙串往书架第三层敲了三下,“书里夹着样东西,是老周头留的,说等有五角星胎记的孩子来取。”
档案册里藏着个牛皮纸包,打开时飘出股樟木的香味。里面是枚铜制的哨子,上面刻着“731”的编号,还有张泛黄的照片:周明的祖父和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站在棚户区前,两人中间的男孩举着朵向日葵,左耳后的胎记在阳光下亮得像颗朱砂痣。
“这是……”苏晴的指尖发抖。
“王建国的爹。”老管理员的声音带着寒意,“当年留用的技术人员里,就他懂疫苗提纯。老周头怀疑他偷偷往水里加东西,才让人盯着棚户区。”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帕捂嘴的瞬间,苏晴看到他袖口露出的蓝色纤维——和焚化厂灰烬里的一模一样。
婴儿突然发出尖锐的哭声。苏晴转头时,看到借阅台后的电话正在疯狂震动,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她接起的瞬间,听筒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老管理员含混的呜咽,最后归于死寂。
“跑!”她抓起婴儿往后门冲,档案册被带得掉在地上,夹着的照片飘出来,背面写着行小字:“鸽子笼下有地窖,钥匙是哨子”。身后传来书架倒塌的轰鸣,老管理员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把手术刀,刀柄上缠着圈熟悉的麻线——和捆绑假疫苗箱的绳子同个牌子。
后门的铁锁锈得厉害,苏晴用哨子当撬棍才勉强打开。冲进巷弄时,她听见图书馆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在用对讲机说话,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目标往南跑了,带胎记的孩子在她手上……”
巷子里堆着收废品的麻袋,苏晴钻进去时,麻袋上的油墨蹭了她满身。婴儿被她捂住嘴,小小的身体在怀里发抖,左耳后的胎记透过薄衣凸显出来,像枚发烫的印章。她突然想起老管理员袖口的纤维,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那些根本不是灰烬里的残留物,是某种新鲜的植物纤维,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薄荷园……”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城郊的薄荷园是王建国儿子公司的产业,去年因为“非法种植药用植物”被查处过,当时负责办案的正是李队。
麻袋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用金属棍敲打麻袋,发出空洞的回响。苏晴抱着婴儿往最深处挪,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本被水泡胀的笔记本,封面上的向日葵图案已经模糊,但“周明”两个字还能辨认。
翻开笔记本的瞬间,她的血液几乎凝固。里面贴着张医院的缴费单,是周明儿子的重症监护费用,付款人栏签着“李卫国”——李队的本名。单据背面画着张简易地图,薄荷园的位置被圈起来,旁边写着“地窖入口:三号温室的浇水阀”。
敲打声突然停了。苏晴听见有人在打电话,说的是方言,她只能听懂几个词:“……老东西死了……钥匙没找到……按备用方案……”接着是打火机的声响,麻袋外渐渐弥漫起汽油味。
婴儿突然在怀里用力蹬腿,苏晴顺着他踹的方向摸,摸到根露出的钢筋。她攥着钢筋用力撬动,麻袋堆后面竟露出个排水管道口。钻进去的瞬间,身后的麻袋堆轰然起火,灼热的气浪燎得她后颈生疼。
管道里弥漫着馊水的臭味,苏晴抱着婴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手机的光扫过管壁,看到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五角星,每个角都指向不同的方向——是周明祖父当年做的标记。走到尽头时,出口被块铁板封着,上面的锈迹有新近被撬动的痕迹。
“苏晴?”铁板外传来压低的声音,是李队!
苏晴的心差点跳出胸腔。她用力推开铁板,看到李队蹲在废弃的下水道里,左胳膊缠着渗血的绷带,警服的袖子被烧得卷了边。“你没死?”
“焚化厂的火是我放的。”李队的声音带着喘息,手里的手电筒光晃得厉害,“省厅厅长的秘书早就被我策反了,我们演了场戏。”他突然抓住婴儿的脚踝,往他脚心挠了两下,孩子咯咯的笑声里,李队的眼眶红了,“跟周明小时候一个样,怕痒。”
苏晴突然注意到他手里的证物袋,里面装着根沾血的针管。“这是?”
“老管理员不是被刀杀死的。”李队的声音沉得像冰,“针管里是神经毒素,和三年前幼儿园孩子感染的病毒成分相同。他们在灭口,因为棚户区的地窖里……”
话没说完,下水道深处传来脚步声。李队拽着苏晴往岔路跑,手电筒的光扫过墙壁上的涂鸦——是那个五角星钩符号,旁边用红漆写着“第七个”,字迹还没干透。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苏晴的声音发颤,怀里的婴儿突然指向李队的口袋,那里露出半截染血的白大褂,上面绣着的编号是“731”。
李队的脸色骤变。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衬衫,左胸有块新鲜的刀伤,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我被感染了。”他的声音带着绝望,从口袋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是片晒干的向日葵花瓣,“这是从棚户区地窖找到的,上面有他们的最新配方,能解病毒的那种植物,只在薄荷园的三号温室有。”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像毒蛇般窜动。李队突然把苏晴往通风口推:“从这儿上去就是薄荷园,记住,花瓣背面的纹路是密码,解开才能找到解药。”他塞给她把枪,枪柄上刻着个“明”字,“照顾好这孩子,他是周明用命换来的光。”
苏晴钻进通风管时,听到身后传来枪声。她回头的瞬间,看到李队举着手电筒冲向脚步声的方向,光柱在黑暗中划出道决绝的弧线,像在给她指引方向。通风管的缝隙里,她看到李队被按在地上,有人往他脖子里注射什么,他挣扎的手最后指向的方向,正是三号温室。
薄荷园的晨露打湿了苏晴的头发,她抱着婴儿蹲在温室后面,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移栽植物。最中间的人背对着她,藏青色的中山装后颈别着支钢笔,笔帽上的向日葵图案在阳光下闪着光——是省厅厅长的秘书,那个被李队说“策反”的人!
“动作快点,”秘书的声音像淬了毒,“老板要的东西必须在今天中午前提炼出来。”他转身时,苏晴看到他胸前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年轻面孔分明是王建国的儿子,只是换了个名字。
婴儿突然抓住她的衣领,往温室的浇水阀拽。苏晴摸过去,发现阀门的开关是五角星形状的,刚好能插进那枚铜哨子。转动的瞬间,脚下的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个通往地窖的铁梯,梯级上的锈迹沾着新鲜的血——是李队的。
地窖里弥漫着薄荷和福尔马林的混合味。苏晴用手电筒扫过,货架上摆满了玻璃罐,泡着的植物根茎在液体里轻轻晃动,每个罐子上都贴着编号,最后排的罐子标签写着“731-抗体”。
“找到了。”她刚要伸手,地窖门突然被拉开。秘书举着枪站在上面,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婴儿的视网膜在这时突然亮起,荧光映出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僵住了——秘书正在给省厅厅长注射病毒,两人的对话清晰得像在耳边:“……等拿到抗体,整个系统都是我们的……”
混乱中,苏晴抱起装着抗体的罐子往铁梯跑。秘书的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子弹擦着她的耳朵飞过,打碎了旁边的玻璃罐,绿色的液体溅在婴儿的襁褓上,竟冒出淡淡的白烟。她突然想起周明笔记本里的话:“薄荷和疫苗反应会发光”。
跑出地窖时,阳光正好越过温室的顶棚,照在婴儿的胎记上。那片五角星突然泛出红光,像枚活过来的印章。苏晴抱着孩子往园外跑,身后传来保镖的嘶吼,她知道他们在怕什么——这孩子不仅是周明的血脉,更是能证明他们罪行的活证据。
园门口的柏油路上,辆熟悉的摩托车停在树荫下,车把上挂着顶警帽,帽檐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光。苏晴发动引擎的瞬间,看到后视镜里的薄荷园升起道绿烟,是抗体和病毒混合后产生的烟雾——那是周明祖父留下的最后保险,能让所有接触过病毒的人产生过敏反应。
婴儿在怀里咯咯地笑,小手把玩着那枚铜哨子。苏晴把哨子凑到唇边吹响,清脆的声音划破晨雾,惊得园子里的人纷纷倒地咳嗽。她知道,这不是结束,地窖深处的货架上,还有更多编号的罐子等着被曝光,但此刻抱着孩子飞驰在晨光里的感觉,像握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摩托车驶过棚户区遗址时,苏晴低头看了眼婴儿,他左耳后的胎记已经变回淡红,像片安静的花瓣。她突然明白周明祖父的用意——真正的守护从来不是藏起秘密,而是让它在阳光下生长,就像这片曾经的废墟上,此刻正冒出丛丛新绿,在风里摇摇晃晃,却透着倔强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