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教堂,彩绘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苏晴抱着熟睡的婴儿站在最后一排长椅后,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响像根绷紧的弦,顺着廊柱爬向穹顶。神父正在告解室里低头祈祷,念珠在指间转得飞快,十字架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把倒悬的刀。
“他在里面等你。”神父的声音没抬头,黑色长袍的袖口沾着点蜡油,“第三间告解室,门没锁。”
告解室的木板门带着股松木的霉味。苏晴推门时,金属合页发出“吱呀”一声,惊得栖息在钟楼的鸽子扑棱棱飞起。里面的人背对着她,藏青色的中山装熨得笔挺,后颈的白发在昏暗中像撮凝固的雪——是省厅的老厅长,三天前还拄着拐杖在红旗大厦地下室嘶吼的老人。
“坐。”老厅长的声音比陵园那晚哑了三分,指间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积起长长一截灰,“知道为什么约你在这里?”
苏晴没坐,怀里的婴儿突然动了动,小手抓住她的衣领。她摸到孩子后颈的皮肤,那里的青色印记彻底消失了,只留下片光滑的浅白,像被月光洗过的鹅卵石。“因为这里是唯一能说真话的地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告解室的墙壁——第三块砖有松动的痕迹,和红旗大厦地下室的机关一模一样。
老厅长突然笑了,咳嗽声震得烟灰簌簌往下掉。“周明的祖父是我父亲的战友。”他掐灭烟头,烟蒂在缸里拧出焦糊的味,“1949年接收红旗大厦那晚,他们一起在这间教堂做过弥撒,说要守护这座城市的干净。”
苏晴的指尖发冷。婴儿视网膜上的荧光名单最顶端,省厅厅长的名字下面,其实还藏着个更模糊的签名,笔画走势和老厅长的笔迹重合。“所以你才纵容他们?”她的手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笔帽被她无意识地拧得歪向左边——这是从林峰那里学的习惯,紧张时总要做点什么稳住心神。
告解室的木板突然被敲响三下。老厅长的脸色骤变,从中山装内袋掏出个牛皮笔记本塞过来:“这是王建国的账本,每笔交易都记着时间地点。”他的手指在颤抖,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和纺织厂仓库外的泥土同色,“他们逼我儿子签了股权转让协议,我不照做,他就得蹲大牢。”
苏晴翻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人名,最后一页画着个五角星钩符号,旁边写着“终局:5月12日”。这个日期像根针,刺破了她心头最后一层迷雾——三年前的假疫苗流入市场日,今年的5月12日就是明天。
“他们要在明天销毁所有证据。”老厅长的声音发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在西郊的焚化厂,用处理医疗垃圾的名义。”
告解室外传来皮鞋声,节奏很快,不像是神父的脚步。苏晴把笔记本塞进婴儿的襁褓,拉链拉到下巴时,看到孩子的视网膜在月光下闪过最后一道荧光,这次映出的不是名字,是张教堂的平面图,红笔圈着钟楼的位置。
“从钟楼走。”老厅长推开门,黑色长袍的下摆扫过地面,露出双沾着机油的皮鞋——和焚化厂工人的劳保鞋一模一样,“记住,账本第37页夹着仓库钥匙,上面有我的指纹。”
钟楼的旋转楼梯积着厚厚的灰,每级台阶都在呻吟。苏晴抱着婴儿往上爬,听到楼下传来争执声,老厅长的怒吼混着枪声炸开,惊得彩绘玻璃簌簌往下掉碎片。她爬到顶楼时,铁梯的栏杆突然晃动,低头看见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往上追,领带歪在一边,口袋里露出半截警徽——是省厅厅长的贴身保镖。
“把东西交出来!”男人的吼声撞在铜钟上,震得人耳膜疼。苏晴突然想起林峰说过,钟楼的铜钟是1950年铸的,里面藏着维修通道的钥匙。她摸向钟体内侧的凹槽,指尖触到块松动的金属片,掀开后露出把生锈的铜钥匙,形状像个缩小的五角星。
通往天台的铁门被打开时,夜风卷着雨丝灌进来。苏晴冲到边缘,看到老厅长的黑色长袍在教堂广场上摊开,像只折断翅膀的鸟。远处的警灯正往这边赶,红蓝交替的光打在钟楼的墙面上,照亮周明祖父刻的字迹:“干净的土地,要靠血来养”。
保镖的手抓住她后领的瞬间,苏晴抱着婴儿纵身跃出天台。坠落的失重感里,她听见铜钟在身后轰鸣,震得云层都在发抖——是老厅长临死前敲响的,像在给他们指路。
消防逃生梯接住他们的刹那,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苏晴低头,看到他正把玩着那把铜钥匙,钥匙孔里卡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是林峰早上塞在婴儿口袋里的。花瓣上用铅笔写着个“李”字,笔画被雨水晕开,像滴没干的血。
“李队有危险。”她拽着逃生梯往下滑,金属的毛刺刮破手心,血珠滴在婴儿的襁褓上,和向日葵花瓣混在一起,“账本第37页,肯定记着和他有关的事。”
赶到省厅宿舍时,李队家的灯还亮着。苏晴摸进后院,看到晾衣绳上挂着件警服,肩章的星花被人抠掉了,留下两个浅白的印子。厨房的窗户没关严,飘出股煤气味——和外婆家老灶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更刺鼻。
她撬开门锁的瞬间,客厅的灯突然亮起。李队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杯没动过的茶,茶叶沉在底,像些蜷缩的虫子。“你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左手腕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青白,“老厅长给你打电话时,我就在旁边。”
苏晴的心脏猛地往下沉。婴儿的视网膜突然亮起,荧光映出的画面让她浑身发冷——李队和省厅厅长在红旗大厦的地下室握手,两人手里都拿着假疫苗的样本,标签上的批号是“731-008”。
“为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录音笔从口袋滑出来,笔帽在地板上滚了半圈,停在李队的皮鞋边。
李队突然笑了,从茶几底下拖出个纸箱,里面全是泛黄的病例。“我女儿在三年前那场幼儿园事故里瘫痪了。”他抽出最上面的病历,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眼睛亮得像星星,“王建国说,只要我配合,他就给她用特效药。”
苏晴的目光落在病例的诊断日期上——正是5月12日,假疫苗流入市场的那天。她突然想起婴儿掌心的蓝色纤维,和李队警服里子的布料完全相同,“所以纺织厂的防空洞,档案室的字条,全是你故意留的线索?”
“不全是。”李队的手指在茶几上敲出摩斯密码的节奏,“周明在死前给我寄过封信,说如果他出事,就去教堂钟楼找他藏的东西。”他突然压低声音,“那是盘录像带,拍的是副厅长和外商交易的全过程,里面有个戴口罩的人,眼睛和你怀里的孩子一模一样。”
婴儿突然哭起来。苏晴低头时,看到他的小手正指着窗外——省厅的车队停在楼下,车灯刺破雨幕,照亮客厅的墙,上面不知何时被人用红漆画了个五角星钩符号,每个角都在滴血。
“他们来了。”李队站起身,从门后摸出把枪塞给她,“从后门走,车库里有辆摩托车,钥匙在圣经第37页。”他的手指在她手心快速写了串数字,“这是焚化厂的门禁密码,账本没骗你。”
苏晴冲出后门时,听到客厅传来枪声。她发动摩托车的瞬间,后视镜里的省厅宿舍楼亮起火光,李队的身影在窗口晃了一下,像片被风吹动的纸。婴儿突然抓住她的头发,往焚化厂的方向拽——那里的夜空已经泛出诡异的红光,像被烧红的铁。
雨越下越大,摩托车的前灯在雨幕里劈开条窄缝。苏晴看着怀里的婴儿,他的视网膜还在发光,荧光勾勒出周明的笑脸,像在说“别怕”。她突然明白,这场横跨三年的追逐,从来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那些干净的眼睛,能一直看到太阳。
焚化厂的烟囱在雨夜中像根烧红的针,刺向漆黑的天。苏晴把摩托车藏在废料堆后,摸到仓库的铁门时,发现锁孔是五角星形状的。她掏出那把铜钥匙插进去,金属摩擦的脆响里,仿佛听到无数个声音在说:“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仓库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塑料燃烧的混合味。苏晴躲在废料堆后,看到省厅厅长正指挥工人往焚化炉里扔纸箱,火苗舔舐着“脊髓灰质炎疫苗”的标签,灰烬在热风里卷成小小的漩涡,像无数只盘旋的蝴蝶。
“动作快点!”厅长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手里的对讲机突然响起,“老厅长死了,李队也自焚了,账本……没找到。”
苏晴的手摸向婴儿的襁褓,摸到那本牛皮笔记本。第37页的钥匙孔形状,正好能套在焚化炉的观察窗把手上。她悄悄绕到炉体侧面,钥匙插进去的瞬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省厅厅长的保镖,手里的枪正对着她的后脑勺。
“把东西交出来。”男人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不然这孩子就得跟他爹一样,在火里变灰。”
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苏晴转头的刹那,看到他的视网膜在火光中亮得惊人,荧光映出的画面让保镖的脸色骤变——那是他给王建国通风报信的录音,藏在婴儿的安抚奶嘴夹层里,此刻正通过微型扬声器播放出来。
混乱中,苏晴猛地拉开观察窗。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她看到炉腔里堆满了假疫苗箱,最上面的箱子贴着张向日葵贴纸,花盘里的葵花籽拼出个“明”字。她把笔记本扔进去的瞬间,听到身后的枪声炸响,子弹擦着她的耳朵飞过,打在炉体上迸出火星。
“抓住她!”厅长的吼声里带着绝望。苏晴抱着婴儿往仓库深处跑,身后的焚化炉突然发出巨响,火光冲破屋顶,在雨夜中绽开朵巨大的花。她知道,账本上的名字随着火焰升腾,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罪恶,终于要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跑出焚化厂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苏晴站在山坡上,看着消防车和警车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只追逐光明的萤火虫。婴儿在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视网膜的荧光彻底熄灭,只留下片干净的白,像张未被污染的纸。
她摸出那枚合二为一的警徽,在晨光中举起。金属的反光里,她仿佛看到周明、林峰、李队和所有为正义牺牲的人,都站在燃烧的焚化厂前,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笑得一脸灿烂。
风里传来教堂的钟声,一共七下,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灵魂送行。苏晴知道,这不是结束,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些干净的眼睛,这场守护就永远不会停止。她抱着婴儿往山下走,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像踩在无数双托举着的手掌上,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