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柏油路上飙出残影,林峰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仪表盘上的时速指针死死钉在一百二。车窗外的梧桐树叶被气流掀起,像无数只巴掌拍打着车窗,发出哗哗的声响。他腾出一只手摸向口袋,证物袋里的《圣经》边角硌着大腿,像块烧红的烙铁。
“七个罪……”他咬着牙重复这三个字,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还在徒劳地左右摆动,把刚落下的零星雨点扫成模糊的水痕。三年前那七个死者的面孔突然在眼前重叠——开赌场的王老五、收高利贷的刀疤强、还有那个在拆迁办上班的张科长……全是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物,当时没人觉得他们的死有什么关联。
直到此刻看到张强的尸体,看到那个反复出现的符号,林峰后颈的汗毛才猛地竖起来。这不是随机杀人,是审判。
市医院的急诊楼亮着惨白的灯,救护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林峰把车直接怼在门诊大厅门口的台阶下,刚推开车门就被一股消毒水味呛得皱眉。大厅里挤满了人,挂号处前排着蜿蜒的长队,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靠在墙角咳嗽,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白色粉末。
“林峰!这边!”李队站在电梯口挥手,他的冲锋衣下摆还在滴水,显然是刚从外面跑进来。
林峰跟着他冲进电梯,轿厢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李队按下“停尸房”的按钮时,林峰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死者是老陈。”李队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
“哪个老陈?”林峰的心猛地一沉。
“法医科的老陈。”李队转过头,电梯顶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就是三年前给周明做尸检的那个。”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停尸房的走廊比急诊楼安静得多,只有冰柜压缩机发出低沉的嗡鸣。走廊尽头的房间亮着灯,门缝里透出刺眼的白光,隐约能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影在晃动。
“现场保护得怎么样?”林峰放慢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
“发现尸体的是值班护士,早上七点换班时看见老陈倒在解剖室里。”李队推开门,一股福尔马林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味涌出来,“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没气了,手里还攥着这个。”
李队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片撕碎的化验单,边缘处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林峰举起证物袋对着光看,上面的字迹被血渍糊住了大半,只能勉强辨认出“周明”和“肝脏”两个词。
解剖室的中央,老陈趴在手术台上,后背插着一把手术刀,和张强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他花白的头发被血浸透,黏在头皮上,右手垂在手术台边缘,指尖几乎要碰到地面——那里用鲜血画着一个五角星钩符号,比前两个更大更清晰,每个弯钩里都塞着一小撮白色的纤维。
“又是这个符号。”林峰蹲下身,目光扫过符号周围的地面。水泥地上有拖拽的痕迹,像是有人在死前挣扎过。手术台旁边的托盘里,放着一套解剖工具,止血钳和手术刀的排列很整齐,只有最右边的那把不见了——显然就是插在老陈背上的那把。
“技术队的人在纤维里发现了石棉成分。”李队站在他身后,声音有些发闷,“老陈这几年一直在查建筑材料违规的案子,跟不少开发商结过怨。”
林峰没接话,他的注意力被手术台侧面的划痕吸引了。那是几道新鲜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形状很不规则,但组合在一起,隐约能看出是个数字——“731”。
“731……”他喃喃自语。这个数字让他想起三年前周明的尸检报告,上面写着死亡时间是晚上7点31分。当时他就觉得这个时间有点奇怪,周明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晚上9点,中间两个小时去哪了?
“老陈的电脑被格式化了。”李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技术队正在恢复数据,但估计悬。他的办公桌抽屉被撬开了,少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林峰猛地站起身,走到解剖室的窗边。窗外是医院的后院,种着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地面上有一串模糊的脚印,从窗户下面一直延伸到围墙边。“凶手是从这里逃走的。”他指着窗台上的泥土,“脚印的尺寸和张强家发现的一致,都是42码的登山靴。”
李队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面墙外面是城中村,巷子多如牛毛,想追根本不可能。”
林峰的目光落在老陈的白大褂口袋上,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塞着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掏出一个被血浸透的牛皮笔记本——不是李队说的那个黑色的,这个看起来更旧,封面已经磨得看不清字迹了。
“这是……”李队凑过来,眼睛突然睁大了。笔记本的扉页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三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站在市局大门前笑得一脸灿烂。左边的是李队,中间的是周明,右边的是老陈,那时候他们的头发都还是黑的。
“这是十年前我们刚进重案组的时候拍的。”李队的声音有些哽咽,“老陈那时候还在刑侦队,后来因为胃不好,才调到法医科的。”
林峰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经手的案子。翻到三年前那一页时,他停住了——关于周明的尸检记录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肝部有异常,样本被调包。”
“样本被调包?”林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什么意思?”
“老陈当时跟我说过,周明的肝部有个奇怪的阴影,但后来送去化验的样本却显示一切正常。”李队的脸色变得惨白,“我那时候以为他年纪大了看错了,现在看来……”
林峰合上笔记本,目光再次投向老陈的尸体。他突然注意到,老陈左手的指甲缝里夹着一小块蓝色的布料,不是手术服的颜色。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来,放进证物袋里——布料的边缘有磨损的痕迹,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扯下来的。
“这布料看着有点眼熟。”李队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像是……局里前年统一发的冲锋衣布料。”
林峰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局里的冲锋衣,只有在编警察才有。凶手是警察?这个念头让他一阵恶寒。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李队,不好了,局长来了!”
林峰和李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局长很少亲自到案发现场,尤其是这种敏感的案子。
局长走进解剖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峰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情况怎么样?”局长的目光扫过老陈的尸体,最终落在林峰手里的笔记本上。
“初步判断是连环杀人案,凶手模仿三年前的手法,目标可能与周明的案子有关。”李队递过去一份初步勘察报告,“我们在现场发现了石棉纤维和一个奇怪的数字。”
局长接过报告,却没有看,只是盯着林峰:“你有什么发现?”
林峰犹豫了一下,把那个写着“731”的刻痕指给局长看:“这个数字可能和周明的死亡时间有关,另外老陈的笔记本里提到,周明的尸检样本被调包了。”
局长的脸色沉了沉,突然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林峰说。”
李队和技术人员对视一眼,识趣地退了出去。解剖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还有老陈的尸体。
“三年前,你是不是偷偷保存了周明的血样?”局长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林峰愣了一下,没想到局长会知道这件事。当年他对尸检报告存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留了一点周明的血样,藏在自己家的冰箱里。“是。”他点点头,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把血样交给我。”局长的目光很锐利,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李队。”
“为什么?”林峰握紧了手里的证物袋,“如果样本真的被调包了,这很可能就是找出凶手的关键!”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局长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周明的案子牵扯太大,不是你能应付的。听我的,把血样交出来,这件事到此为止。”
林峰看着局长,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他想起三年前局长力排众议,把他调离重案组,当时他以为是惩罚,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保护。“老陈的死,是不是和周明的案子有关?”林峰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个‘老鬼’是谁?疤痕男人又是谁?”
局长叹了口气,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档案室的备用钥匙,你今晚去一趟,找找三年前周明案的物证,尤其是一份标注‘731’的化验单。记住,一定要在天亮前回来,别让任何人发现。”
林峰接过钥匙,金属的冰凉感从指尖传来。他突然明白,局长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明说。“您早就知道会出事?”
“我警告过老陈,让他别查了。”局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可他跟周明一样,太倔了。”
就在这时,林峰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又是那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第三个,在档案室等你。”
林峰的心脏猛地一缩,抬头看向局长。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目标是档案室。”林峰握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现在就过去。”
“等等。”局长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递给她,“里面有六发子弹,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林峰接过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把枪插进后腰,转身往外走。经过老陈的尸体时,他停了一下,对着尸体深深鞠了一躬。
“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相。”
走出解剖室,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李队站在电梯口,显然是在等他。“局长跟你说什么了?”李队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没什么。”林峰摇摇头,不想把他卷进来,“我有点事先走了,这里交给你。”
李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档案室那边,我让人去增援。”
林峰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他知道,李队什么都明白了。
走出医院大门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林峰发动警车,脑子里一片混乱——老陈的死,局长的反常,未知号码的短信,还有那个神秘的“731”……所有的线索都像一团乱麻,缠绕着三年前的真相。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证物袋,里面的蓝色布料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如果凶手真的是警察,那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敌人。
警车载着他驶向市局,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像是在播放一部快进的电影。林峰握紧方向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知道,周明和老陈的眼睛,正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