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组的车是在四十分钟后到的。三辆黑色越野车破开雨幕，在烂尾楼前的泥地里停下，车门打开时溅起的泥水差点溅到林峰的裤脚。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这个动作让刚下车的李队看见了，嘴角撇出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哟，这不是林大侦探吗？”李队的声音裹着雨水砸过来，带着点刻意的戏谑。他穿着件黑色冲锋衣，肚子已经有些发福，三年前还是重案组的普通队员，如今肩膀上扛着二级警督的衔，成了这支队伍的头儿。
林峰没接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腾出通往楼里的路。手电筒的光在他脸上晃了晃，李队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里，有两个是他以前的同事，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打招呼也显得不自然。
“现场保护得怎么样？”李队没再跟他寒暄，径直走向三楼，声音隔着楼梯道传下来，“向阳所的人没瞎动吧？”
“除了必要的取证，没动任何东西。”林峰跟在后面，脚步踩在积水的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受害者男性，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致命伤在背部，凶器是那把水果刀。”
他说到这里时，李队正好走到案发现场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倒是挺清楚。怎么，在派出所待久了，连命案现场都敢随便进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林峰喉咙发紧。三年前就是因为他擅自进入封锁现场，被纪检组揪住不放，最后才落得个调离重案组的下场。当时周明刚出事，他红着眼在桥边翻找证据，被赶来的督查抓了个正着。
“我只是履行职责。”林峰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报案人说看到有灯光，我怀疑凶手可能还在附近。”
“怀疑？”李队嗤笑一声，弯腰查看尸体，“林峰，你现在可不是重案组的人了，做好你份内的事就行。这里不用你操心。”
小赵在后面听得脸都白了，想替林峰说句话，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李队的意思，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那个因为过失害死搭档、还违反纪律的“污点”刑警，能留在公安系统就不错了，没资格再碰命案。
技术队的人开始忙碌起来，闪光灯在黑暗中一次次亮起，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林峰站在角落，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提取指纹，拍摄现场照片，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以前这种时候，他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周明拿着相机在旁边记录，两个人配合了五年，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李队，你看这个。”一个年轻技术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人正蹲在受害者手边，用镊子指着那个血符号，“这图案有点奇怪，不像是随便画的。”
李队走过去，眉头皱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对着符号拍了张照片，又站起身打量四周：“查一下受害者身份，看看最近有没有失踪报案。还有，把那把刀带回实验室，查指纹和来源。”
他吩咐完，转身往外走，经过林峰身边时停下脚步，声音压低了些：“那个符号，你以前见过？”
林峰心里一动。李队虽然说话带刺，但毕竟共事过，有些事情瞒不过他。“三年前，周明负责的那个案子里，有个受害者身上也有类似的符号。”他说得很谨慎，“当时没查出来是什么意思。”
李队的脸色沉了沉，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比平时重了些。这个动作让林峰愣了一下，他看着李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突然想起以前加班时，李队总爱拉着他和周明去路边摊喝酒，说他们三个是重案组的“铁三角”。
“峰哥，他们是不是……”小赵凑过来，欲言又止。
“没事。”林峰摇摇头，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建筑垃圾上，“刚才我发现的那些纤维，你记着提醒技术队的人取一下。”
“哦，好。”小赵赶紧拿出笔记本记下，“对了，刚才所里打电话来，说局长让你回去一趟。”
林峰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局长亲自找他，肯定不是小事。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烂尾楼外的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几个穿着雨衣的警察在维持秩序，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这里交给你们了。”他对小赵交代了一句，转身往外走。经过尸体旁边时，他又看了一眼那个血符号，五角星的每个弯钩都像是淬了毒的獠牙，在闪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走出烂尾楼时，雨打在脸上生疼。李队站在车边打电话，看到他出来，对着电话说了句“先这样”就挂了，走过来递给他一根烟。
“局长找你，估计是为了这个案子。”李队把打火机凑过来，火苗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三年前的案子，档案库里都封存了，你最好别主动提。”
林峰点燃烟，吸了一口，尼古丁的辛辣感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烦躁。“我知道。”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烟雾被雨水打散，“受害者身份有线索了吗？”
“钱包里有张身份证，叫张强，三十七岁，住在城西的幸福里小区。”李队靠在车身上，语气缓和了些，“我让人去他家里看看了，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去那边转转。”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李队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想让他参与进来。林峰心里泛起一阵暖意，点了点头：“我先去局里，回来再说。”
他走到自己的警车旁，拉开车门时，李队突然在后面叫住他：“林峰，周明的案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这次，别冲动。”
林峰的手顿在门把手上，后背僵了僵。他没回头，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就钻进了车里。
警车驶离烂尾楼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李队还站在雨里，望着那栋黑漆漆的建筑，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了手指都没察觉。
去市局的路上，雨小了些。林峰打开车窗，让冷风吹进来，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他知道局长找他是什么意思，这几年局里关于他的流言就没断过，有人说他精神状态不稳定，不适合再当警察；也有人说他手里握着当年的证据，只是不敢拿出来。这次的案子，无疑又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市局大楼在雨雾中显得格外肃穆。林峰把车停在停车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局长的秘书在等他。“林警官，局长在办公室等你，让你直接上去。”秘书的表情很严肃，没像平时那样跟他寒暄。
他点点头，走进电梯。电梯上升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乌青很重，头发因为淋了雨，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精神。三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失眠，闭上眼就是周明掉进河里的画面，还有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局长办公室在顶楼。林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他推开门，看到局长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
“局长。”他敬了个礼，站在办公桌前。
局长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城南的案子，你去了现场？”
“是，我接到报案就过去了。”林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受害者身份已经确认，叫张强，技术队的人正在勘察现场。”
局长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林峰疑惑地拿起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照片。照片上是张强的家，看起来很整洁，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结婚照，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很灿烂。他翻到最后一张，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是一张放在床头柜上的合影，张强身边站着的人，竟然是周明。
照片上的周明比三年前瘦些，穿着警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和张强勾着肩膀，背景是市局的大门。
“张强以前也是警察。”局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十年前因为违纪被开除了，后来就没再联系过。我们也是刚从档案里查到的。”
林峰拿着照片的手开始发抖。他和周明搭档五年，从没听他提起过有这么个朋友。为什么张强会被杀害？那个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切和周明的死有没有关系？无数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像一团乱麻。
“局长，这……”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局长打断他，重新戴上老花镜，“这个案子，局里决定让重案组负责，你……”
“局长，我请求参与这个案子。”林峰猛地站起来，声音有些激动，“张强认识周明，这绝不是巧合！那个符号，三年前就出现过，这一定是同一个人干的！”
“林峰！”局长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忘了三年前的处分了？纪检组的人还盯着你呢，你想再被调去看仓库吗？”
“我不在乎！”林峰的眼睛红了，“周明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又死了一个和他有关的人，我不能不管！”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淅淅沥沥地响。局长看着他，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我可以让你以协助调查的身份参与，但必须听李队的安排，不能擅自行动。”
林峰愣住了，没想到局长会同意。他赶紧敬了个礼：“谢谢局长！我保证不会给局里添麻烦！”
“你最好记住这句话。”局长的表情缓和了些，“还有，这份照片你拿着，别让其他人知道。张强和周明的关系，暂时不要声张。”
林峰点点头，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他知道局长的意思，这件事牵扯太大，万一处理不好，可能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走出局长办公室时，他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走廊里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清新。
他拿出手机，想给李队打个电话，却先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还是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三个字：
“下一个。”
林峰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冰凉。他抬头望向窗外，天空虽然放晴了，可他却觉得，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电梯。不管下一个是谁，他都不会再让悲剧发生。这一次，他要亲手揭开真相，哪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