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千羽三十一年来第一次要搬去另外一座城市。
大学也是在小城读的，她算是没有真正离开过自己成长的城市，省城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偶尔会去的地方，陌生却又熟悉。
大城市网络发达，她很容易就在网上找到了独立美术馆附近的一间小公寓，属于拎包入住的那种。她简单地打包了一些行李，丢上租来的车，就可以随时出发了。
出发前的那个周六，想了好几天的她终于鼓起勇气给季风打了一个电话，说：“我想见见仔仔，我今天可以和他一起吃个早餐吗？”
季风说：“怎么那么突然，我早上还有点事，约下周？”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都会很忙。”
季风语气中有点不屑：“找到工作了？忙到儿子都没空见？”
“我要搬去省城了，刚开始新的工作可能会比较忙。”
赵千羽听到季风沉默了好一阵，她都能想象得到他皱着眉头思考的样子，然后听到季风冷静的声音：“行吧，我们二十分钟后到你家路口那家麦当劳。”
赵千羽二话不说就直奔路口的麦当劳，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等待着父子俩的出现。不多久，她就看见季风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去后座抱儿子下来，慢慢地往麦当劳走过来。
比起上次见面，季风好像更瘦了，还留起了络腮胡子，倒是显出了几分的沧桑感，他今天穿了一套合身的宝蓝色西装，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点过分隆重。儿子乖乖地跟着他，推开麦当劳的门，一边喊妈妈一边冲了过来。
季风也跟着走了过来，赵千羽抱起了仔仔，一边摸头一边问他想要吃什么。
抬头就看到单手插着裤袋、眼神有点忧郁的季风，千羽忍不住调侃他：“你需要穿这么隆重来麦当劳吗？”
季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西装，轻拽了一下领带，然后说：“我还有事，一会儿要出席一个剪彩仪式。”
“哦，那你现在要走吗？晚点我把仔仔送回去给奶奶？”
“爸爸，你刚才不是说肚子饿了吗，你不吃早餐吗？”这个时候仔仔在赵千羽的怀抱里大声问道。
季风看了一眼赵千羽，见赵千羽没有反对的意思，对着仔仔微笑了一下说：“好，我吃。”然后又抬头问赵千羽：“你不介意吧？”
赵千羽摇摇头，把仔仔放下然后坐了下来，季风转身就走去柜台点餐了。
赵千羽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出神，这个男人在几个月以前跟自己是如此亲密的关系，如今一起吃个早餐都要问自己是否介意，想来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们三个人，在落地玻璃窗前，一起吃了离婚以后的第一顿饭，早饭。
季风没有说话，坐在旁边默默地吃着。
千羽一边吃一边和仔仔说：“妈妈找到工作了咯，下午就要出发去省城了，可能接下来会比较忙，要过一阵才回来见你，你乖乖的，好吗？”
“妈妈，省城很远吗？”
“不远，开车的话，两个小时左右就回来了。”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这个嘛，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再和爸爸一起商量，好吗？”赵千羽用余光看了一眼季风。
季风仿佛感受到了，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你跑省城做什么？”
“工作。”
“什么工作？”
“美术馆的策展助理。”
季风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响起来了，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咖啡，接起了电话，往门外走去。
等季风接完电话回来，赵千羽和仔仔也吃得差不多了，赵千羽和他说：“你忙你的去吧，我把仔仔送回家交给奶奶，我下午就要出发了。”
季风点点头，转身准备要走，赵千羽有话一直想对季风说，发出“哎…”的一声喊他，下意识地想拉他的手臂却又及时地缩了回来，他停了下来回头看她，眼神里问的是：你还有什么事吗？
“季风，我们不是仇人，以后能不能和平相处？”
季风听到这句话有点愕然，然后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向了门外。
……
搬到省城后的日子变得充实和忙乱。
经历完一周严格的入职培训之后，赵千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脑细胞都要用光了。只是一个入职培训，都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以前知道的东西是那么的浅显，要学习的东西将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系统，要入门都要花很大的功夫。但她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读研究生，留给她学习和熟悉的时间最多就是三个月试用期，所以这三个月她得拼命地学习，走上道，不然，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都悬。
她把公司资料室的资料和学习用书一摞摞地往外搬，在上班时间是没办法看的，她一个新人，还是个助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等着她。她就把资料带回公寓看，每一天都要奋战到凌晨2点才睡，整整加班看了一个月资料之后，她才稍微敢喘口气。
等她喘过气来的时候，她才想起，这段时间，刘一言的信息明显地少了，不像刚从云南那会儿回来，不分昼夜地问候赵千羽，而是三天两头地消失不见，一条信息回复也要好久，只是偶尔会收到他在排练或者是表演的视频。
赵千羽有时候会想起他，然后又觉得，大概是自己的新鲜感过了吧，这个弟弟怎么一直花那么多时间在自己的身上呢。然后就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也不允许自己去搜索他相关的演出信息，只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和学习当中。
最近在备展，大家都格外地忙碌，作为助理的她，基本上是一个自由球员，哪里需要她就把她往哪里发，她甚至有点怨恨章总监对她不闻不问，就任由她游走于好几个部门帮忙，但当她做着很多事情，看到很多不同的角度工作的时候才赫然发现，章总监是故意的，让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是加强她的一线经验，以及看得越多思考越多，全会有策展人必备的全局观。
这又是一个加班到傍晚的周六，赵千羽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出了美术馆。戴上了耳机，准备到江边走一圈放松放松。
耳机里播放的是她最近很喜欢的一首歌。
思念是一种病。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一辈子有多少的来不及
发现已经失去
最重要的东西
恍然大悟早已远去
为何总是在犯错之后
才肯相信错的是自己
他们说这就是人生
试著体会试著忍住眼泪
还是躲不开应该有的情绪
我不会奢求世界停止转动
我知道逃避一点都没有用
只是这段时间里尤其在夜里
还是会想起难忘的事情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
久久不能痊愈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时常感觉你在耳后的呼吸
却未曾感觉你在心口的鼻息
oh 思念是一种病
oh 思念是一种病一种病
……
听着歌走在热闹的江边的时候，她想他是不是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呢？他会不会想起她，他知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在孤独的路上呢。
原来，三十一岁，以为已经破碎的人生，竟然还会有思念的感觉啊。
忽然之间，赵千羽看见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挺拔，侧脸仿佛熟悉。她摘下耳机，歌声停止，她想喊住他，却发现他已走远，赵千羽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沿着江边差点跑了起来，当他追上那个身影的时候，还来不及让他回头，她看到这个身影奔向了一个年轻女孩，她就发现，她认错人了。
不是他，为什么自己会以为是他，竟然还追了上去。赵千羽忽然感觉到自己此刻像个傻瓜，倚着江边栏杆，低头笑了起来，心里默念，幸好没有人看到。
她掏出了手机，给刘一言发了一条信息：“我刚在江边散步，看到一个人很像你，可惜不是你。”
等了半个小时，吹了半小时的江边风，手机亮了又关，关了又亮，都没有等到回复。
赵千羽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路边，打车回去。
落寞的身影被月亮光拉长，心中又再一次响起了刚才那首歌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