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愉】
凌风浓眉大眼的，头发用喷雾喷得很有型，像一个冲浪选手。爱穿的衣服都是亮色的，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见谁都会特别有礼貌，嘘寒问暖把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好听点来说是很有家教，没那么好听来说，看着有点假模假样的。一双桃花眼深情地看着你，尽管是在说着很平常的事情，仿佛下一秒就会掉进忧愁美丽的深渊。凌风不算很高，比162的珂珂高半个头，他俩总是走在我前面，走着走着他总是喜欢揽住她的肩膀，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怀里一样，而林鸣珂呢也总是不反抗，由着他抱着自己缓慢地向前走。
林鸣珂是瘦瘦的麦色皮肤，眼神里总是透露着一股倔强，对着不熟悉的人都不爱笑，对着熟悉的人呢就会放下戒备笑得八只牙齿都看得见。虽然长着一张不爱笑的脸，声音却是软糯的，南方口音似乎都是这样的，温柔中带着一点点的暖意。直到多年后我再次听到她的声音，都有一种梦回十六岁的感觉，人是会老的，而声音却是不怎么会老的。
顾辰北是硬朗的，跟凌风的笑眯眯完全不一样。他身材高大，眼神坚定，只要他在说一件事，肯定会直勾勾地看着你，还会一直问：“你听明白了吗？”“你懂我意思吗？”这时候的他特别帅气，而珂珂却淡然地说：“你不觉得这句话太自我了吗？”我理解为，他怕别人没听明白，是一种体贴；而珂珂的理解是，他总是希望所有人都跟着他的节奏走，一步都不能落下，是自我和强势的体现。
张伟给我发过一张照片，他站在城墙下，城墙很宽大人很小，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一个清瘦高大小眼睛的年轻男人，笑容羞涩腼腆，他的声音大抵也是一样如他的文字那样温柔的吧。
这是这些人在我心中的印象，很近又很遥远。
自从老师安排顾辰北一对一辅导林鸣珂之后，放学之后她也不跟我去玩了，竟然跟着顾辰北学习了起来，被我们班好事的同学命名为“世界奇观”。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再也没有见到过凌风等林鸣珂放学了。我问过林鸣珂，她顿了几秒，岔开话题没有回答。
反而小心翼翼地问我：“顾辰北辅导我学习？你不介意吧？”
我介意什么？有什么好介意的？有什么资格介意？我摇摇头，继续做我的练习题。我答应过陆言之，要把学习追回去，他说期末考之后给我寄一个小礼物，我很期待会是什么。
“叶子，这是要杀回前十吗？”林鸣珂用手肘撞了我一下。
“数学和化学都跟上了，就是物理，头大。”正在做物理题的我，挠着头。
“要不放学之后一起听顾辰北的补课？”
“不要。”
“所以你还是很喜欢他咯？”
“我喜不喜欢他重要吗？重要的是，他喜欢谁，他喜欢的那个人又喜欢谁？”我转过头，看着珂珂迷茫的双眼，暗喜自己说得跟绕口令似的。
林鸣珂不说话了，转头不理我了。
十二月的南方终于迎来了冬天，从海边吹来的风格外清爽，走出门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冰箱门，穿了一件校服不够，再披上一件大衣，还要围上围巾才暖和。珂珂还在学校里认真学习，真够魔幻的，她竟然比我还用功了？这种天气她不应该拉着我去校门口买烤红薯吗？
就在此时，一个卖红薯的大叔在前方叫卖着。我小步走向前，跟大叔打了声招呼，买下两个热乎乎的红薯。然后又往回走，给珂珂带一个吧。
快步走回教室，天阴阴的只剩下一点亮光，放学的浪潮过去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快要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我故意放缓了脚步，集中精神去听有没有别的声音。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想要带红薯给珂珂，而是想知道他们俩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颗心开始砰砰地跳起来，比要去表白时更紧张。
并没有想象中的画面。
林鸣珂低头在做题，顾辰北坐在旁边看书。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点点亮光穿过窗户照在两个人身上，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我远远地躲在教室外。
林鸣珂慢悠悠地开口说：“不努力怎么办呢，找个好人嫁了做家庭主妇吗？”
我迅速地靠墙，保证他们看不见我，又能偷瞄到教室里，还能听见声音。
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才听到顾辰北回答，估计连头都没有抬：“我看你那个凌风就有把你关在家里的意思。”
“你怎么看出来的？”
“男人直觉。”
“啧啧啧，还男人，你到十八岁没有啊顾辰北。”
顾辰北轻笑了一下，语气里尽是熟悉与关切，仿佛他俩才是好朋友一样，“像你这样的女孩，大多数男人是想要把你关在家的，最好就是给你戴个头纱，谁也看不见，只属于他一个。”
“你呢，如果是你也会想把我关起来？”珂珂语气不知是挑衅还是真切。
“我不会，关得住人也关不住心。”
“是，我要努力学啊，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城市，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想考去哪里？”
“不知道，像叶子说的那样，越远越好？要不我就跟着叶子好了。”
“要不你跟着我？我想考去北京。”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顾辰北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这不是有我辅导你学习吗？怎么样，题写完没有？”
“你别说话，光顾着跟你说话了……”
“哎，林同学，是谁先说话的？”
……
捏紧了手中的红薯，热气蔓延到手掌心。我把整个人靠在了墙上，亮光已经消失了，深陷于一片漆黑之中。他们两个聊天是那么的自然，这就是我之前一直的期望呀，林鸣珂竟然轻轻松松就达到了吗？顾辰北还希望他们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以林鸣珂的成绩，这是要创造世界第九大奇迹吗？林鸣珂好不容易提起我，顾辰北为什么直接忽略了？我就那么的不值一提吗？
普通的女孩就没资格拥有优秀男生的青睐——这个道理，我算是在这个冬日黑夜的学校走廊里明白了。
默默转身走入更深的黑夜，我用力地把捏得快要烂掉的红薯丢进了垃圾桶里。不锈钢垃圾桶发出了哐哐哐的声响，吓得树梢上的乌鸦呜呜咽咽地叫了起来。
【林鸣珂】
凌风那句话有点瘆人。他说他很爱我，离不开我，然后捂着脸开始哭了起来。正常女孩是会觉得感动吗？我不但没有，还有点害怕，且有点嫌弃，仿佛此刻他是一个怨妇，而我是那个要抛弃他的男人。
爱情到底是什么？光是想到这个命题就觉得挺好笑。我并没有真正见过爱情的样子，父母长年不和，在他们眼里只能看到怨恨和不甘。爱情的模样大概是在电视剧里看的：道明寺为了保护杉菜不顾一切、花泽类等不到学姐而郁郁寡欢、书桓想要拯救依萍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些是爱情的模样吗？我不知道爱情如何，但我很确定，凌风这样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这样的占有欲是有形状的，它先变成一把雨伞，再变成一个屋顶，最后变成了一个笼子，把你牢牢地包围住。
不能和他硬碰硬，不如他的意，他只会变本加厉，甚至会做出过激行为。我抱了抱他，然后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像安抚一个小婴儿一样。
差不多过了半小时，凌风才恢复正常，跑去洗了把脸出来，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但是明显地，他的嘴角是没有动的——他努力地让自己笑起来了。
那天晚上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不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小镇，要像叶子想的那样，去得越远越好。
第二天，我告诉凌风放学之后别等我了，我要学习。他有点不高兴，我在他发飙之前发飙了，质问他是不是就那么不信任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堪一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早早说再见。
他才勉强答应了。
学习真难呀，尤其是理科，十道题里有八道都不会。就算有学霸顾辰北在旁边，学起来还是勉勉强强。为什么叶安愉就那么轻松呢？说学就学，说走就走，放学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留恋。好几次我想告诉她关于凌风的事，到嘴边了还是没说出来。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她对感情的理解能力，她能理解吗？顾辰北这种人永远都不会看上她，她估计永远都不会明白。
顾辰北认为，所有的东西都得是最好的。如果要做他的女朋友，样貌、学识、家庭背景样样都要好，不然他会觉得任何人都配不上他。对于他来说，我也就是样貌占了点优势，他才愿意教我。他对自己太自信了，竟然觉得辅导我一下，我就可以跟着他去北京上大学？不过，他确实很聪明，也有耐心，我需要他，才能跟上落下的学习进度。
他喜欢我的外貌，我喜欢他的脑子，挺公平的吧。
临近期末考了，爱玩如我的人都安心在教室里学习了，自习课也不逃了，甚至还主动晚自习。班里其他人都仿佛受到了感染似的，一个个在严冬的教室里，认真听课、拼命刷题，为的就是在期末考拿个好成绩。
凌风仿佛是在这一切之外的。他还是晃晃悠悠的，高三还能这样，是因为他爸妈早就给他铺好了路——他明年可能要出国读书了。至于去哪里，任选：新加坡、澳大利亚、美国，都行。凌风总是摇摇头说：不去不去，我英文都讲不明白，去干嘛。那你不读书你要做什么呢？凌风就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嘛，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说：我就陪着你呀……
说实话，我是怎么看上这个外表帅气但是内心空空的男人的呢？这是我第一次闪现了分手的念头，但我也知道不是这个时候，不然我的期末考准鸡飞狗跳。分手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至于叶安愉，她最近更奇怪了。
跟她说什么都阴阳怪气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她了。我只能选择少惹她，各自安好，等待考完试再约她出去玩，好好聊一聊吧。
……
老师公布期末考试排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会这样，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奇迹，我依旧徘徊在班级的倒数。理科是进步了，但是别人的进步比我更大。顾辰北回过头安慰我说：没关系，才高一第一学期，我们还有时间。我笑了，“我们”什么时候成了“我们”。
反而是叶安愉，一下子杀进了前三，紧跟在顾辰北和徐美铃的后面。顾辰北听到排名后都有点愕然，默默地看了几眼叶安愉。叶安愉伸着脖子目视前方，像是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多年之后我问过叶安愉，当时她心里想什么。她坦然说：没什么，我就觉得就算不够你漂亮、不够你受欢迎，但是我成绩永远都比你好，而且可以好很多很多。聊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长大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难过了一下，但已经可以消化了。
那天放学之后，我叫住了叶安愉：“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庆祝你考试前三。”
叶安愉平静地看着我说：“有什么好庆祝的，等你不再倒数再说吧。”
我一时语塞。叶安愉又说道：“顾辰北在等你呢。”说罢，她向教室一个角落看了一眼，侧身越过我走出了教室。
顾辰北仿佛是接了叶安愉抛过来的球一样，说：“请我吃饭吧，总得谢谢我这个老师，起码全部学科都及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