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是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我真的很想修书给我的爹娘，让他们来救我。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再连累北境了。
睡不着，我只能裹着被子回忆当年。
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阙安。
我的太子，他死得好快……我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没见到，据说被沈境安丢进了乱葬岗。
如果他一直都是太子，如果是他登上了皇位，我现在的日子该多幸福，何至于此，担惊受怕……
……如果只是如果，世上没有如果。
沈阙安已经死了。
窗外月色朦胧，袭来一阵凉风。
半梦半醒中，我还真出现了幻觉，看到了沈阙安的脸。
这还真是若有所思，夜有所梦。
条件反射般，我一巴掌扇了过去，脱口而出一句：
「没用的东西。」
就算我当初压错了宝，他当时造反的时候如果叫上我，说不定也不至于落得个被一刀斩的下场。
虽然我也明白，他大抵是不想失败了之后牵连我。
我并没有扇到他的脸，手腕在中途被遏制住，不大不小的力气，很真实。
「你在说谁没用？」
熟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够在我心里平地惊雷，我的大脑瞬间清醒。
借着烛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卧槽鬼啊！」
「啧！薛漾！是我！我！」沈阙安的脸在烛火下放大。
我越看越惊悚，越看越毛骨悚然。
「你不是死了吗？」
沈阙安叹了口气，「没死，我被人掩护着送出了宫。」
我皱了皱眉，「是谁？」
「……是母后留给我的死士，与我长得九分相似，一命换一命，他死我生。」
我有些惊讶，先皇后那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件事情，早早未雨绸缪了吗？
14.
我看着他，皱了皱眉，有些恨铁不成钢，「既然已经跑了，为什么不跑得远远的？还回来做什么？」
虽然站错了队，但那么多年花在沈阙安身上的心血是实打实的，平心而论，我并不希望他死。
沈阙安看着我的目光蓦地带上了些许怜惜，「……这些天你受苦了。」
「我真的不知道沈境安居然是个断袖，还对你……对你……」
他看着我面露难色，「我们一起逃。」
我揉了揉太阳穴，「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不要管！反正……反正我就是知道。」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到他手上，你堂堂北境世子，血统高贵，怎么能沦为一个贱婢之子的禁脔呢？」
沈阙安跟先帝一样，十分重视门第，他作为中宫唯一的嫡长子，母家势大，又自小被封为太子。
整个人自然是眼高于顶，傲世轻物。
他讨厌沈境安的原因也很简单。
后宫中的嫔妃无一不是家世显赫的贵女，只有沈境安的母妃是江南歌姬。
他觉得沈境安的母妃地位卑贱，根本不配为妃，沈境安也根本不配生下来。
所以他是太子的时候，就整天贱婢之子贱婢之子的挂在嘴边，每天不是在羞辱沈境安就是在羞辱沈境安的路上。
没遇到我之前，沈阙安一直觉得自己是除了先帝，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遇到我之后，他觉得除了先帝，就我和他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他暗暗唾弃：「真是没想到，像你我这般尊贵的人，居然会有一天被他这样低贱的人踩在脚下！」
我：「……」
又来了又来了。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他似乎也意识到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事情已成定局。
他拉着我的手，「趁着夜色，我们快跑吧。」
我拨开他的手，有些无奈，「我们能跑到哪里去呢？」
沈阙安脸上沾染上了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灰尘，身上粗麻烂布挂身，可想这几个月过得并不好，以前那么奢靡无度的一个人沦落到这个地步，倒真的是有些心酸。
都这样了还敢冒死来京城救我，我真的很感动。
事实证明，错的不是我，我选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沈阙安抿了抿唇，「去荆州。」
他的母族，四氏三公里的大世家，去那里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在哪里可以一世无忧的活下去。
但前提是不能带上我。
我跑了北境怎么办？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沈阙安被先皇后保护得太好，在这阴谋诡计的皇城中居然还能如此单纯。
15.
我终于回过味来，这本权谋文的世界，沈阙安大抵是一个用来推动沈境安仇恨值的死炮灰。
「我们出不去了。」
「嗯？」沈阙安不解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就在沈阙安说去荆州时，瓦上传来了一声很小的响动。
就知道沈境安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我出宫，我的直觉果然没错。
他大概也查到了什么觉得蹊跷，打算来招瓮中捉鳖。
门应声打开。
沈境安的脸色沉得可怕，像他第一天登基的时候。
朝堂之上，他不怕背上暴君的名号，提剑杀了几个反对的声音，脸上沾血，目光扫到匆匆赶到的我，像条毒蛇，吐着信子在我的身上游走。
像被剥得精光，让人胆寒的凉意。
他现在也是这种眼神。
他语气隐隐带着些风雨欲来的怒意：「本来只是想试试，真没想到……」
「薛漾，你还真是厉害，他都跑出京城了，只是放出去些风声，他居然真的愿意为了你又折回来。」
沈阙安自然地把我挡在身后，但我能看出他在紧张，额头冒着冷汗，拳头蜷缩在身侧，他大抵没想到沈境安会出现。
「要杀要剐冲我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认了，但是这事跟阿漾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
还他妈阿漾阿漾叫！真他妈不怕他剥了你的皮！
果不其然，沈境安的脸色越发难看：
「阿漾……真是好亲密的称呼。」
他看向我，眸子里的寒光如利剑一般锋利：「他也知道你的身份吗？」
沈阙安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什么身份？」
我抹了把脸，无视沈阙安，朝沈境安道，「他不知道。」
「过来。」沈境安难看的神情松快了几分。
我只能迈着步子过去。
沈阙安拽住我的手腕摇了摇头，「不要过去。」
我一脸怜爱地看着他，傻子，我过去了你才有活路啊。
我对沈阙安的天真真是又厌恶又羡慕。
沈境安沉下眉，一把把我扯到他身前，又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
沈阙安吼叫挣扎着被带下去了，我没听清他喊的什么。
16.
沈境安身边的侍从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
「你在想什么？」
我回了回神，叹了口气，「想我怎么救他。」
话音刚落，一股猛劲将我摁到了墙上，「你再说一遍你在想什么？」
我依旧固执的，一字一句道，「我在想怎么救沈阙安。」
沈境安被气笑了。
「沈阙安的母族是荆州，虽然在四大世家中只排行第三，但也绝不是能轻易撼动得了的。」
我没有推开他压在我肩上的手，垂眸继续道：「世子府里我的人不少，现在已经有人出去了，荆州会知道沈阙安没死的消息。」
「让他活下来，圈禁也好，软禁也罢，保一个大世家在你统治期间不起反心，无本万利的事情。」
我不知道能威胁到沈境安几分。
但我知道，他这几个月虽然稳住了朝中大部分人，但还是有小部分太子党的人，之前杀了便罢，但这些人大多都是荆州的门客或者子孙，轻易动不得。
都说流水的皇族，铁打的世家，跟荆州结怨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阙安没死的消息传到荆州，以荆州现任的那个家主来说，他势必会为了沈阙安的事情跟沈境安找麻烦。
这不利于他的统治，惹上一个大世家，对他一个刚刚上任的皇帝来说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你在威胁我？」沈境安看着我，眼底黝黑，深沉得要把人吸进去。
「还得看陛下让不让我威胁。」
我抬眸看他，我也是在赌。
若是沈境安执意要杀，我也没办法。
惹上一个荆州，确实往小了说，对沈境安也就是多个麻烦跟少个麻烦的事。
沈境安看着我笑了出来，笑得有些苦涩：「你真的不知道我多恨他。」
沈境安松开了压制我的手：「我不会杀他，但他也别想走出京城了。」
听完这话，我总算松了口气，赌赢了。
我本来也没想着沈境安会把沈阙安送到荆州。
他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在京城也好，我多派些人照看着，至少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也算是报答了这么多年，在京城，他的庇护之恩。
17.
沈境安出世子府的时候我跟着走了。
不用他说我也得跟着走。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皇宫驶去，车里熏着熟悉的香，沈境安闭目养神。
我坐在他旁边，十分拘谨。
刚刚那种情况，我要是还不明白沈境安对我的心思那我可就白活了。
但我真的不太明白，他怎么会喜欢我？
「……陛下。」
沈境安依旧闭着眼睛，但我看到了他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噤了声。
马车里又恢复了寂静。
他先没忍住睁开了眼睛，望着我冷冰冰吐出一个字：「说。」
「臣只是有些好奇，难不成就因为那一夜……那个误会，你就……」我挤眉弄眼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面上没什么波澜，耳尖却攀上了一抹绯色，他正色道：「……那夜的酒并不足以让我动情。」
我耳朵有点痒，这句话让我尘封已久的记忆有些松动。
但除了那一夜，我想不到任何，他会喜欢我的理由。
沈境安看着我，叹了口气，随即伸手遮住了我探询的眼睛，周遭陷入黑暗。
他用低低的嗓音叙述着，那些他眼中的过往。
「……好多事情你都忘了。」
「当时大殿里，所有参拜的世子中，你长得最好看，像个姑娘家，所有皇子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他们都想让你做他们的伴读。」
「我也想。」
但我是唯一被指定的人，先帝指定我跟太子。
沈境安也知道，北境世子的身份就注定了我不可能做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的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