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对我不错,凡事都要带着我。
我四处搜刮礼物进献,太子十分高兴,与我称兄道弟,把我奉为知己。
东宫设宴,美酒醉人,我一时没把握住,喝得稀里糊涂。
中途却被先帝召进了宫,走出东宫时我手里还抱着一坛上好的桃花酿。
到了先帝书房,先帝龙颜大悦,说我爹打了胜仗,彻底平定了边疆的乱局。
所以哪怕我醉成那个样子都没有责罚我殿前失仪,还赏赐了不少宝贝,让我留宿皇宫。
跟着引路宫女出了书房,路上我被一堵宫墙内的红光吸引了视线,鬼使神差的,我甩开了宫女,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
8.
里面清清冷冷的。
杂草丛生,也没个宫女太监,有些凄凉。
一棵桃树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无字碑,火盆里烧得正旺。
月色洒落在那人身上,火盆里的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又来了一阵十分应景的风,树上的桃花扑簌簌落下,他跪坐其中,整个人轻飘飘地像要立刻羽化登仙。
我被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场景刺激到了,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看清他的脸。
但我完全不记得了。
脑子里唯一留下来的记忆就是他回头时,眸中的锐利像箭一般穿刺而来,让我浑身一激灵,跌坐到了地上。
「……是你?」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但那时我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半醉半醒间,我又看着那道身影站了起来,他自顾自将面前的火盆熄灭,抱起无字碑。
我看出了他想走,手疾眼快地抱住了他的腿。
头顶又是一声叹息:「你醉得不像话。」
他想挣脱我,我却扯着他的袖子站了起来,他往殿内走,我也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进了屋。
他没办法跟我一个醉鬼讲道理,只瞥了我一眼,说随便我。
殿内是很平常的陈设,我没有注意,只看到了他桌上摆放的杯具。
我顿时两眼放光,一个跨坐到凳子上,掀开手里一直紧紧抱住的桃花酿,摆了两个杯子倒满,面含期待回头看那人。
意思明确,我想让他陪我喝。
然后……然后就听见他又叹了口气,似无奈。
他过来了,坐到我的对面,真的陪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在旁边絮絮叨叨跟他聊了很多很多,他只静静喝酒,时不时地才会回我一句。
再然后……再然后的记忆就更模糊了。
我醉的更厉害,都说灯下赏美人,摇晃的烛火在我与那人之间平添了几分暧昧。
……是我先起了旖旎的心思,抱住了他,像个登徒子一样在他身上乱摸乱亲。
他起先还阻止我抗拒我的,后面就渐渐随了我。
是一夜荒唐。
再醒来,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浑身难受。
如果不是那抹红色刺痛了我的眼,我可能真的会以为是一场黄粱梦。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我收拾好一片狼藉,急匆匆跑回了世子府,担惊受怕了大半年,生怕那个人知道我是谁,抓住我的把柄,告我欺君。
只是我四处打探,那个人却好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时间久了,我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9.
思绪渐渐回笼,我看着手中空荡荡的酒盏,想到什么,猛地抬头,撞进了沈境安深邃的眸子里。
一个想法渐渐浮出水面。
是了,那个被空置的,杂草丛生的宫殿原是静妃的住所。
那天是太子的生辰,却也是静妃的祭日,沈境安便是那日出生的。
与太子是同一天生辰。
两个人的境况却是天壤之别,太子那边热闹非凡,迎来送往,而沈境安这边却是被下旨连母亲的牌位都不允许祭拜。
那个无字碑,应是他的母亲静妃。
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合乎情理地出现在那里?
我没忍住咬了咬唇,十分懊恼,当初怎么就没敢往这方面想……
沈境安对我满脸破碎的表情视若无睹,又为我把酒杯斟满。
我这次是真的生无可恋地一口闷了下去。
女扮男装,欺君之罪,还不算当初对他欺辱,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
之前我还抱侥幸心理能活下来,现在这个情况等于直接给我宣判了死刑。
我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涮着肉,把这当断头餐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侍从宫女们都退了出去,连林公公都不见了。
宣政殿内此时真正就剩下我与他两个人。
10.
烛火摇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境安的脸色柔和了不少,看着温柔了很多。
他一杯杯的替自己,替我斟酒。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到他那双极好看的,骨瘦匀亭的手上,倒酒的时候,动作行如流水,格外赏心悦目。
我酒壮怂人胆,我恶向胆边生,我没忍伸手握住了他的指节。
我想开口跟他确认一下,却不知道从何提起。
「薛漾。」
他倒先开口了,声音哑得厉害,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我。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要记得什么日子?
自从他沈境安登上这个帝位,我就稀里糊涂地没睡过一天好觉,不是看这个王爷被削藩,就是看那个世子被流放。
生怕自己哪天醒来就上断头台了,我现在春夏秋冬都不知道,哪里还记得什么日子。
我摇了摇头。
他声音的情绪没什么起伏,自顾自道:「……是了,你怎么会在乎。」
「两年前的今天是沈阙安的生辰,现在记得了吗?」
「两年,那件事你花了两年都没有查到我身上。」
「薛漾,那么好查的事情。」
沈境安抽回被我握住的指节一字一句:「你是有多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拿酒杯的手不受控制的一软,掉到了桌面上泼洒开来。
脑子里就剩下两个字,完了。
真的是他。
11.
我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膝盖十分迅速地跟地面来了个亲吻,有些口不择言地求饶:
「那日纯属是臣醉糊涂了……」
「臣发誓,这件事与北境绝对毫无关系,若是要处置,处置臣一人即可,臣绝无怨言。」
话音刚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头顶的气压陡然变凉,压得我一动不敢动。
沈境安沉默了良久,才听不出喜怒地冷笑了声:「既然你喜欢跪,便跟下午一样跪满两个时辰再起来吧。」
他站起身往书案走,拾起笔批起了折子,直到一只蜡烛燃完也没起身。
我跪在地上,垂着脑袋,说实话,地上都铺了毛毯,厚厚一层,跪久了也不是很疼。
殿内书页翻动,周遭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了沈境安每日都要点的助眠的熏香。
这东西对他没什么用,却让我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阳光穿透了我的眼皮,让我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明黄色的帷幔,似有若无的药香。
我没忍住伸了个懒腰,这简直是我这么多天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了。
……等等,我的脑子里闪过一条白光,明黄色的帷幔……这是哪里?
我一个猛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这也不是宣政殿的偏殿啊,这是沈境安的龙床,沈境安的寝宫!
我吓得连滚带爬捞起地上的鞋袜就往门口冲,刚跨出门槛,就碰到了刚下早朝往这赶的沈境安。
林公公喊住了我,「世子殿下醒了?」
我拘谨地点点头,紧了紧手上的袜子,转而向沈境安行礼。
「……陛下。」
他微微颔首,抬步往殿内走。
林公公脸上带着笑,「世子殿下,跟上吧。」
12.
我穿好鞋袜,又坐到了沈境安对面,宫女们在布膳。
沈境安从开始到现在未发一言。
不过不说话也好,万一一开口就是要处置我的话,我也不想听。
至少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享受早膳。
他好像不打算理我了,把我晾在一边,一直处理公务到用午膳的点。
我到底没忍住问:「陛下,我……什么时候能出宫?」
既然他现在没有给我定罪,那我就还是北境的世子,一直呆在皇宫也不合规矩。
沈境安瞥了我一眼,「想出宫?」
我点点头,想疯了。
「那就走吧。」
「嗯……嗯???」我抬起头,满眼都是震惊,就……怎么简单就放我走了?
林公公看着我,又是那句,「请吧,世子殿下。」
直到我出宫,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但我已经不是初入京城的毛头小子了,我在京城这种政治中心游走多年还能干干净净地活下来靠的可不是运气。
直觉告诉我这事没那么简单。
马车终于停在了世子府。
这是先帝特地为我们这些被软禁的世子打造的居所。
现在进去已经冷清得不像话了,整个世子府里的世子就剩我一个。
我吸了吸鼻子,心情很是复杂。
当初我听到太子身死,沈境安继位的消息时差点没一头晕死过去。
世子府里的同僚们都十分担心我的安危,甚至修书给自己爹娘,想要借助他们的势力联合将我送出京城。
我到底没走掉。
倒是他们,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
原本最该被第一个处置的我,却安安稳稳地坐住了世子的位置活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