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03章 三针安神
一夜无话。
当第二天太阳再次爬上屋檐，将百草巷从沉睡中唤醒时，济世堂的门前，依旧是那副光景——门可罗雀。
王胖子嘴里叼着一根油条，手里端着一碗豆浆，蹲在门槛上，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他的目光越过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街坊，投向斜对面的老字号酱菜铺。那里，人声鼎沸，买酱菜的、打酱油的，排着队，络绎不绝，与济世堂门前的冷清形成了惨烈到让人心酸的对比。
“轩子，我说你听没听见啊？”王胖子回头，冲着诊所里那个悠然看书的身影喊道，“外面都炸开锅了！昨天你救了张大爷那事，现在传得神乎其神。可结果呢？光打雷不下雨啊！一个个伸着脖子往咱这儿瞅，就是没一个敢进来的。这叫什么？这叫敬而远之！他们怕你啊，哥们儿！”
林轩正捧着一本线装的《黄帝内经》，看得入神。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轻声道：“医者父母心。孩子怕父母，是因为敬畏，不是因为疏远。时候未到罢了。”
“得得得，又是你那套玄乎理论。”王胖子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油渍，站起身，像一头烦躁的熊在诊所里来回踱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哪是开医馆，你这是在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可问题是，鱼饵呢？咱们连个鱼饵都没有啊！”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骚动。
昨天那些指指点点的街坊们，今天又聚集在了老槐树下，只是议论的声音比昨天更大了些，眼神也更加复杂。
“看见没，那小大夫又在里头看书呢，跟个没事人似的。”
“要我说，昨天那事儿八成是运气。张大爷那情况，谁知道是不是自己缓过劲儿来了？让他给蒙上了。”说话的还是昨天那个烫卷发的刘婶，她显然是坚定的怀疑派。
“可我听说，张大爷的儿子今天一早就去协和挂号了，说是要做个全面检查。这不就说明，人家心里也没底，信不过这小大夫嘛！”
“就是就是，真有本事，还用得着去医院复查？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恰好能飘进王胖子的耳朵里。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冲出去跟他们理论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小神医！小神医在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昨天被救的张大爷，在他儿子的搀扶下，正一步步朝着济世堂走来。张大爷虽然步履还有些虚浮，但脸色比昨天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至少有了活人的血色。他儿子手里，依旧提着那个昨天被林轩退回去的果篮，只是旁边还多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哎哟，张大爷您怎么来了？不在家好好歇着？”
“是啊，这大热天的，可别再出什么事儿！”
街坊们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眼神却都齐刷刷地瞟向了济世堂。
张大爷的儿子满脸激动，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街坊，我爸今天感觉好多了！我们刚从协和回来，挂了个专家号，人家主任亲自看的片子和心电图，说我爸这情况，能恢复成这样，简直就是医学奇迹！说昨天那位急救的大夫，是个有真本事的高人！我们这是特地来感谢救命恩人的！”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
协和的专家都说是奇迹？
高人？
这下，再没人敢说林轩是蒙的了。刘婶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闭上了嘴。
王胖子顿时挺直了腰杆，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扬眉吐气。他清了清嗓子，一把拉开院门，热情地迎了上去：“哎呀，是张大爷和大哥啊！快请进，快请进！轩子，病人来了！”
林轩放下手中的医书，站起身，目光落在张大爷的脸上。他微微颔首，对张大爷的儿子说道：“心意我领了，红包就免了。我这里是医馆，不是商场。”
张大爷的儿子还想坚持，却被张大爷拉住了。老人家颤颤巍巍地对着林轩鞠了一躬，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小神医，大恩不言谢。昨天您救了我这条老命，今天……今天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再帮我瞧瞧。”
“哦？”林轩示意他坐下，“张大爷请讲。”
张大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启齿的苦涩：“不瞒您说，我这心脏的毛病是老问题了，可真正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的，是另外一个病。”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压低声音道：“我……我已经有快十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失眠！
当这两个字从张大爷口中说出时，围在门口的街坊们顿时又来了精神。
这可是个比心脏病更普遍，也更折磨人的毛病。在场的，谁家没个睡不着觉的亲戚朋友？
张大爷的儿子接过话头，一脸的愁云惨雾：“没错，小神医。我爸这失眠的毛病，太顽固了。我们跑遍了京城所有的大医院，安定、思诺思，各种进口的安眠药，吃了一大堆。刚开始还有点用，后来药量越来越大，效果越来越差。到最后，就算吃上三四片，也只能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两个小时，醒来比不睡还难受，头痛欲裂，跟要炸开一样。医生说这是神经衰弱，是脑子里神经递质出了问题，除了吃药，没别的办法。”
张大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绝望：“小神医，您救了我的命，我就认准您了。您看看，我这病，还有得治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轩的身上。
心脏急救，那是急症，靠的是雷霆手段。可这失眠，是慢性病，是疑难杂症，考验的是水磨工夫和真正的医理。
刘婶忍不住又小声嘀咕起来：“失眠是脑子里的病，他一个中医，难道还能把针扎到人脑子里去？”
这话，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林轩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他伸出手，示意张大爷：“张大爷，请伸出左手。”
他再次将三根手指搭在了张大爷的寸口脉上，双目微闭，神情专注。
这一次的诊脉，比昨天急救时要长得多。
一分钟。
两分钟。
诊所内外，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林轩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些端倪。
终于，林轩睁开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张大爷，您这失眠，病根不在脑，而在心肾。”林轩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您年轻时，想必是思虑过甚，劳心伤神，导致心火过旺。心火不能下交于肾水，肾水亦无法上济于心火，此为‘心肾不交’。水火失济，阴阳失调，则神魂无主，飘荡于外，故而夜不能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您长期服用安眠之药，药性寒凉，虽能强行压制心火，却也损伤了肾阳。久而久之，心火愈虚，肾水愈寒，病情自然越来越重。如今您的脉象，寸脉浮数而无根，尺脉沉细而无力，正是心肾两虚，阴阳决离之兆。再拖下去，就不是失眠那么简单了。”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字字珠玑。
围观的街坊们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心火肾水，什么阴阳决离，完全听不懂。但他们能看懂张大爷和他儿子的表情。
父子俩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神了！太神了！”张大爷的儿子一拍大腿，激动地喊道，“小神医，您怎么知道我爸年轻时是做会计的？那时候没有计算器，全靠算盘和脑子，我爸又是单位里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没日没夜地算账，可不就是劳心伤神嘛！”
张大爷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抓住林轩的手，老泪纵横：“小神医，您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感觉心里头总有一团火在烧，烧得我心慌意乱，可腰和腿，却又总是冰凉冰凉的。这……这就是您说的水火失济吗？我看了那么多专家教授，没一个人能把我的病说得这么透彻啊！”
这一刻，所有的质疑都烟消云散。
望闻问切，中医的诊断之法，在此刻展现出了它神乎其技的魅力。不靠任何仪器，仅凭三指，便能洞察病根，追溯过往。
人群中，一直默默观察的李半仙，此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满是敬服。他知道，自己和这位年轻人的差距，已经不是简单的医术高低，而是境界上的云泥之别。
“小神医，那……那这病，您能治吗？”张大爷的儿子满怀希冀地问道。
“能治。”林轩的回答简单而有力，“而且，现在就能让您睡个好觉。”
什么？
现在就能睡？
这一下，比刚才的诊断更让人震惊。十年都治不好的顽疾，他张口就说现在就能治好？
“小伙子，话可不能说得太满啊！”刘婶又忍不住开口了，只是这次的语气，已经从质疑变成了惊疑。
林轩没有理她，只是对张大爷说：“张大爷，请您到那边的病床上躺好，放松心神，什么都不要想。”
在众人瞩目之下，张大爷顺从地躺了下去。
林轩走到药柜前，打开了那个锦布包裹的针盒。这一次，他没有丝毫迟疑，从中拈出了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针尖上，反射出一点点森然的寒芒。
诊所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轩的手。他们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究竟要如何用这三根小小的银针，去治疗一个困扰了老人十年的顽疾。
林轩走到床边，神情肃穆，仿佛即将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他左手轻轻按在张大爷的眉心，右手拈起第一根银针。
“第一针，印堂穴。引心火下行，安神定志。”
话音未落，手腕微动，银针已悄无声息地刺入眉心正中，不偏不倚。
紧接着，是第二针。
“第二针，神门穴。滋阴降火，交通心肾。”
他捏住张大爷的左手手腕，银针精准地刺入手腕内侧，腕横纹尺侧端凹陷处。
最后，是第三针。
“第三针，涌泉穴。引火归元，水火既济。”
他脱下张大爷的鞋袜，银针刺入其脚底足心，蜷足时足前部凹陷处。
三针落下，呈一条直线，从头到脚，仿佛构建了一座无形的桥梁。
然而，这还没完。
只见林轩并拢食中二指，以一种奇特的、充满韵律感的节奏，在三根针的尾部轮流轻弹。
“叮……”
“叮……”
“叮……”
三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如同空谷禅音，清越悠远。三根银针的针尾，竟同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高速地震颤起来，发出一阵阵“嗡嗡”的鸣响。
“以气御针！又是以气御针！”李半仙失声惊呼，他死死地盯着那三根震颤的银针，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狂热与崇拜，“不……不对！这次的气，和昨天救人时的霸道不同，这次的气，温润，平和，如春风化雨……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安神三才针’？”
神奇的一幕，在所有人的眼前发生了。
原本因为紧张而身体紧绷的张大爷，在针尾震颤的那一刻，全身猛地一松，仿佛所有的压力和疲惫都被瞬间抽离。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痛苦的表情渐渐被一种宁静、安详所取代。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一呼，一吸。
一呼，一吸。
充满了某种奇妙的韵律。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呼……”
一声轻微的、带着满足感的鼾声，从张大爷的鼻腔中传出。
他睡着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诊所嘈杂的环境中，这个被失眠折磨了十年，吃安眠药都睡不着的老人，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得那么香，那么甜，嘴角甚至还微微向上翘起，仿佛做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美梦。
- -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济世堂内外，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在原地。他们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写满了同一个词——震撼！
这已经不是医术了。
这是神迹！
是魔法！
刘婶捂着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使劲地揉了揉，再看，没错，张大爷真的睡着了，睡得比她家吃饱了的胖孙子还香！
王胖子更是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他看着林轩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他知道自己这个发小牛逼，但从没想过，能牛逼到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扑通！”
一声闷响，张大爷的儿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七尺男儿，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林轩的面前，声音哽咽，泣不成声：“神医！您就是活神仙啊！我爸……我爸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谢谢您！谢谢您！”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给林轩磕头。
林轩伸手虚扶，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
“起来吧。”林轩的声音依旧平静，“我只是暂时帮他调和了阴阳，让他入睡。想要根治，还需汤药调理。半小时后，针会自动脱落，让他睡到自然醒即可。”
说完，他转身走到桌前，拿起纸笔，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副药方。
而此刻，巷子口的拐角处，一个身影悄然隐去。
苏晚晴握着手中的单反相机，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她刚刚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从林轩诊脉，到他施针，再到张大爷安然入睡，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定格在她的镜头里。
作为一名资深的调查记者，她见过太多装神弄鬼的“大师”和“神医”。他们要么靠着花言巧语，要么靠着事先安排好的“托儿”。
可今天，她看到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张大爷的病史，整个胡同都知道，做不了假。
协和医院的诊断，也做不了假。
那几十个街坊邻居的现场反应，更做不了假！
难道，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医生，真的拥有传说中的神奇医术？
不！
苏晚晴猛地摇了摇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越是完美，就越是可疑！
这背后，一定有她没有发现的逻辑漏洞。或许是某种催眠术？或许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经药物？
她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因为一篇失实报道而造成的惨痛后果，心中的警惕再次提到了最高。
“林轩……济世堂……”她喃喃自语，将这个名字和地点，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男人身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她，一定要亲手把这个秘密，彻底揭开！
无论他是神，还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