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04章 一碗清肺汤
张大爷在济世堂的病床上,睡得安详而沉稳,均匀的鼾声仿佛一首最动人的催眠曲,不仅抚平了他十年来的痛苦,也彻底颠覆了百草巷所有街坊的三观。
一夜之间,济世堂门口的风水,仿佛彻底变了。
第二天一大早,当王胖子哼着小曲,提着四根油条、两碗豆浆,外加一笼刚出炉的小笼包,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诊所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把早餐扔在地上。
只见济世堂的门口,不再是门可罗雀,而是……人头攒动。
虽然还没有人敢直接跨进门槛,但昨天那些还在远处指指点点的街坊们,今天已经自动自觉地在门口排起了队。队伍不长,也就七八个人,但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好奇,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期盼。
为首的,赫然是昨天还坚定地站在“怀疑派”第一线的刘婶。
“哎哟,王老板来了!”刘婶一改昨日的尖酸刻薄,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热情地迎了上来,“您瞧瞧,我们这不都等着小神医开门嘛。我这老寒腿啊,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想请小神医给瞧瞧。”
“是啊是啊,我这颈椎病,在电脑前坐久了,跟要断了似的。”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也赶忙附和。
“我……我就是有点气虚,上个楼都喘。”
王胖子瞬间感觉自己的人生达到了巅峰。他挺起本就圆滚的胸膛,清了清嗓子,学着电影里大管家的派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各位街坊,别急,别急。我们轩子……哦不,我们林大夫,看病讲究的是一个‘缘’字,更讲究一个‘静’字。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还请稍安勿躁,排好队,一个个来。”
说完,他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林轩早已起床,正在院子里打着一套拳。他的动作极慢,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又似古松盘根,充满了道法自然的韵味。晨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更显得他气质出尘,不似凡人。
“我的哥,你可真是沉得住气!”王胖子把早餐往石桌上一放,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外面都排上队了!看见没?这就是实力!这就是口碑!昨天那三针下去,比咱们贴一百张小广告都管用!我跟你说,照这个势头,不出一个月,咱们济世堂就得是京城第一块金字招牌!”
林轩缓缓收拳,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那白气在清晨的空气中凝而不散,如同一条小白龙,盘旋片刻才缓缓消散。
“医馆不是饭馆,不求宾客盈门,但求来者康复。”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语气依旧平静如水,“让他们进来吧。”
王胖子得了令,屁颠屁颠地跑去开门。
然而,就在他准备招呼刘婶第一个进来的时候,一个略带迟疑和书卷气的女声,从队伍的后方传来。
“请问……这里是济世堂吗?是林轩林大夫的诊所吗?”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牵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人群的边缘。
女人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连衣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清秀,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和疲惫。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面色蜡黄,身形瘦弱,眼下挂着两圈浓重的青黑色,小小的身子在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最引人注目的,是小男孩那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那不是普通的感冒咳嗽,而是一种深藏在肺腑之间、撕心裂肺的咳喘。每咳一声,他小小的肩膀都会剧烈地耸动,清秀的小脸也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
女人心疼地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一边用充满希冀的目光望着诊所里面。
刘婶看了一眼这对母子,特别是听到那揪心的咳嗽声,动了恻隐之心,主动让开了位置:“让这位老师先进去吧,孩子病得不轻,可不能耽搁。”
女人感激地对刘婶点了点头,这才鼓起勇气,牵着孩子,走进了这个让她既充满希望又感到一丝不安的小院。
“林大夫,您好。”女人有些局促地站在林轩面前,自我介绍道,“我姓陈,是附近小学的老师。这是我儿子,叫童童。我们……我们是听人介绍,说您医术通神,所以……所以想来试试。”
她的语气很谦卑,用的是“试试”这个词,显然,她对这次求医,并没有抱十成的把握。
林轩的目光落在那个叫童童的孩子身上。他没有立刻去诊脉,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
“咳咳……咳咳咳……”童童的咳嗽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轩的眉头微微蹙起。
“坐吧。”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对陈老师说道,“说说孩子的情况。”
一提到孩子的病,陈老师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扶着眼镜,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开始了漫长而绝望的叙述。
“童童这咳嗽的毛病,快三年了。”
“刚开始,就是普通的感冒,后来感冒好了,咳嗽却留下了病根。一到换季,或者稍微吹点风,就咳个不停。我们去了好几家大医院,都说是支气管炎,后来又说是过敏性哮喘。什么检查都做遍了,过敏源测试、肺功能测试、CT、核磁……家里光是各种化验单和片子,就攒了厚厚一大摞。”
“协和、儿童医院、中日友好……京城有名的大医院,我们都跑遍了。专家号挂了几十个,吃的药更是数不清。从最开始的抗生素、止咳糖浆,到后来的孟鲁司特钠、信必可、舒利迭……各种进口的喷剂,一天要吸好几次。孩子还这么小,每天就要靠这些激素药吊着。”
陈老师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充满了无力感:“刚开始用药,确实能管点用,能安稳几天。可要不了多久,就又犯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用药的剂量也越来越大。到现在,这些药基本上都没什么效果了。晚上咳得睡不着觉,白天没精神,吃不下饭,个子也比同龄的孩子矮一头。他班上的同学,都笑话他是‘药罐子’……”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小小的童童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他停止了咳嗽,懂事地伸出小手,替母亲擦了擦眼泪,轻声说:“妈妈,不哭,童童不难受……”
可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院子内外,一片寂静。
门口排队的街坊们,听到陈老师的叙述,无不动容。孩子的病,最是牵动人心。尤其是这种治不好的慢性病,对一个家庭的折磨,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林轩的身上。
心脏病、失眠症,那毕竟是成年人的病。而这小儿咳喘,看似是小病,却最是考验医生的功力。因为孩子的身体是“纯阳之体”,脏腑娇嫩,用药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损伤。
林轩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对着童童招了招手,温和地说:“童童,到叔叔这里来,让叔叔看看。”
童童似乎对这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大哥哥并不害怕,他乖巧地走到林轩面前。
林轩蹲下身,与孩子平视。
“张开嘴,让叔叔看看你的舌头。”
童童听话地张开小嘴。
林轩的目光落在他的舌头上,只见舌质淡红,舌苔却白腻而厚,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奶油。
“嗯,好孩子。”林轩又伸出手,轻轻地按了按童童的肚子,然后将三根手指,搭在了他那细小的手腕上。
这一次的诊脉,比给张大爷诊脉时更加专注,更加轻柔。他的手指仿佛不是搭在皮肤上,而是直接在与孩子体内的“气”对话。
良久,他才松开手,站起身。
陈老师紧张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和之前那些专家一样的结论。
“林大夫,怎么样?他……他是不是……”
林轩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孩子是不是特别容易出汗,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
陈老师一愣,连忙点头:“对对对!每天晚上睡觉,枕头都是湿的,我们还以为是热。”
“他是不是不爱吃饭,或者吃饭特别慢,还挑食?”
“是啊!”陈老师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吃饭得追着喂,一碗饭能吃一个小时。就喜欢吃点零食、喝点甜饮料。”
“他大便是不是不成形,有点黏?”
陈老师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震惊,她下意识地点头:“您……您怎么知道的?这些……这些别的医生从来没问过啊!”
林轩的目光转向她,继续问道:“你们家是不是住在低楼层?孩子的卧室是不是朝北,比较阴凉?”
“我们家住一楼,他那间房确实是北房,夏天都觉得凉飕飕的。”
“孩子睡觉前,是不是有喝一杯牛奶的习惯?”
“是啊,都说睡前喝牛奶补钙,长个子,我们坚持好几年了。”
林轩每问一个问题,陈老师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也多了一分敬畏。这些问题,看似都是生活琐事,却被这个年轻的医生一一说中,仿佛他亲眼见过她们的生活一般。
门口的街坊们更是听得目瞪口呆。这哪是看病,这简直就是算命啊!
问完所有问题,林轩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笃定。
“陈老师,童童的病,根子不在肺,而在脾。”
“脾?”陈老师愣住了,这个答案,是她三年来从未听过的。所有的西医都告诉她,咳嗽哮喘,是肺和气管的问题。
“中医讲,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林轩耐心地解释道,他的声音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童童先天体质偏弱,脾胃运化的功能就不足。你们长期给他吃生冷、甜腻的食物,尤其是睡前那杯牛奶,更是加重了脾胃的负担。脾胃无力运化,就会产生多余的‘水湿’,这些水湿聚集在一起,就成了‘痰’。”
他顿了顿,用了一个更通俗的比喻:“这就好比一个城市的垃圾处理系统(脾胃)出了问题,垃圾(痰湿)就会越堆越多。肺,就像是这个城市的垃圾中转站。当垃圾太多,中转站装不下了,它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咳嗽,把垃圾排出去。所以,咳嗽只是一个表象,是肺在自救。你们之前用的所有止咳药、激素,都只是在强行压制这个‘排垃圾’的动作,垃圾的源头没有解决,病根自然永远去不掉。”
“至于过敏,”林轩继续说道,“外界的风寒、花粉,都只是诱因。好比一堆干柴(痰湿)堆在那里,一点火星(诱因)就能点燃。如果身体里没有这堆‘干柴’,火星再多,也烧不起来。所以,治病要求本,这个‘本’,就是要把孩子身体里这堆产生垃圾的‘湿气’给清掉,把他的‘垃圾处理系统’给修好。”
一番话,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陈老师呆立当场,如遭雷击。
三年来,她带着孩子奔波在各大医院,听了无数深奥的医学术语,什么“气道高反应性”、“IgE抗体”、“白三烯受体拮抗剂”……她听得云里雾里,却从没有一个人,能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把如此复杂的病理,用如此简单、透彻的比喻讲得明明白白。
原来,那些昂贵的进口药,只是在给垃圾中转站的大门上加锁,却任由垃圾在里面堆积腐烂。
原来,她们每天坚持给孩子喝的“爱心牛奶”,反而是加重病情的“帮凶”。
这一刻,她心中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信服和懊悔。
“林大夫……我……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她激动地抓住林轩的胳膊,声音颤抖,“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这病,还有得治吗?”
“能治。”林轩的回答依旧简单而有力,“病去如抽丝,急不得。我先给你开一副方子,吃上三天,把肺里的陈痰清一清。然后再换方子,慢慢调理脾胃。”
说完,他转身走到桌前,提起毛笔,在一方古朴的宣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副药方。
他的字,如其人,清隽飘逸,风骨自在。
**清肺汤:**
**麻黄 6克,杏仁 9克,生石膏 15克,炙甘草 6克,桑白皮 10克,地骨皮 10克。**
寥寥六味药,都是最常见、最便宜的药材。
陈老师看着这副药方,有些不敢相信。之前那些专家开的方子,动辄十几味、二十几味,里面还有不少名贵的药材,一副药就要上百块。而眼前这副方子,加起来恐怕都不到十块钱。
这……这真的能行吗?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林轩淡淡地说道:“药不在多,贵在对症。兵不在多,贵在精良。这副药,你先抓三剂,一天一剂,水煎服。三天后,孩子的咳嗽会加重,痰也会变多,这是好事,是正气驱邪外出,不要惊慌。”
他将药方递给陈老师,然后又叮嘱道:“从今天起,停掉所有西药和喷剂。忌生冷、油腻、甜食。牛奶、酸奶、海鲜、竹笋,一概不能碰。每天的晚餐,只喝一碗小米粥养胃。记住,上医治未病,药疗只占三分,剩下的七分,在你们自己手里。”
这番话,不仅是对陈老师说的,也是对门口所有竖着耳朵听的街坊们说的。
治病,从来不只是医生一个人的事。
陈老师接过药方,如获至宝。她对着林轩,深深地鞠了一躬,眼中的感激与敬佩,无以言表。
“谢谢您,林大夫!谢谢您!无论结果如何,就凭您今天这番话,我们就没白来!”
她牵着童童,带着满心的希望,转身离去。
而这一幕,从头到尾,都被巷子口拐角处,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用长焦镜头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苏晚晴放下相机,眉头紧锁。
作为一名记者,她天生多疑。昨天林轩“三针安神”,场面太过震撼,反而让她觉得有“演”的成分。可今天这件事,却让她感到了另一种层面的震撼。
那个女老师的绝望,孩子的痛苦,都是真实的。
而林轩的诊断过程,那种不靠任何仪器,仅凭问询和观察就能洞察生活细节的能力,让她这个以“洞察力”为傲的记者都感到心惊。
最让她感到困惑的,是林轩最后开出的那副药方和那番话。
太简单了。
简单到不像是治病,更像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布道。
如果说昨天是“术”的极致,那今天,他展现的似乎是“道”的境界。
这到底是更高明的骗术,还是……真正的医道?
苏晚晴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决定,不急着下结论。她要亲自去验证。
她悄悄跟上了陈老师母子,她要知道,三天后,那个孩子是会像林轩说的那样,咳出更多的痰然后好转,还是会因为停掉西药而病情加重。
这一碗看似平平无奇的清肺汤,将是她判断林轩是神是鬼的,第一块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