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一切饮食起居都在其中的,只有掌门孙敬瞻。
不过此处与全丕派总坛,相距也不远了。
门环响了数声,有个仆人跑来开门。
“你们找谁?有什么事?”
他一边问,一边四处扫视。
果然是熊家的仆人,深更半夜看到眼前这么大的阵势,依旧非常镇定,甚至还带着一点蛮横。
“让你们主人出来说话!”王擒彪瞅他不顺眼,有意提高了嗓门。
那仆人感受到敌意,瞪着他不动。
“赶快去,不然我一棍打烂你家两扇门!”王擒彪将铜棍重重一顿。
仆人甩下一个愤懑的眼神,转身跑去报告主人。
片刻之后,熊恩豪现身。
两边互通姓名,好歹还要客套一番。
“衡正公与诸位深夜登门,有何贵干?”熊恩豪并不请人进去,站在门内问道。
“这个嘛……”叶枫一时不便直说。
“刚才有个贼人,闯进衡正公的客房,欲对盛家小姐下手!我们追踪而来,稍晚一步,被他躲入你府上!我们侠义中人,总不能擅闯你府,只好在此等你出来处理!”王擒彪替人作答。
“哦,竟有这种事?”熊恩豪皱起眉头,“不知盛家小姐可安好?”
“盛家之女安然无恙,有劳熊堂主过问。”叶枫道。
“爷爷,你还说呢——”盛欢宜就在一旁,不管长辈们虚与委蛇那一套,径直道出实情:
“那贼人一进来,不管好歹,提剑就往我脖颈上面砍去,亏我昨晚睡得不踏实,有所觉察,正好躲了过去,否则——”
盛大小姐眼眶一红。
“闺女啊,好闺女,不怕不怕,有姥姥在这呢……”斜峰梅姥紧挨着身边,不住抚头摸肩,安慰她,“等抓到那个恶贼,姥姥就用斜锋剑左一削,右一削,把他削成木柴棍儿。”
“贼人如此行径,莫非是——”沙有袤听了盛欢宜之言,脸色一变。
他本来就面色阴沉,这一来更显阴森。
“沙大少有何高见?”叶枫说话了。
“晚辈不好瞎猜。”沙有袤拱手,目光却从熊恩豪身上扫过。
“但说无妨。”叶枫手臂一展,“在场的各位,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豪杰,只要有理有据,大可畅所欲言。”
沙有袤嘴角好像动了动,还是没开口。
“你小子想什么呢?”王擒彪瞧着沙有袤,“平常看你,也不是磨磨蹭蹭的娘们性子。”
“怎么说话的,王大傻个儿,你娘你奶奶你姥姥,不都是娘们么?”斜峰梅姥恼火起来,把王擒彪斥得不再吭声,又转头道:
“沙家大娃,有什么你尽管直说,谁敢有意见,老身先用斜锋剑招呼他!”
“说来也是我凭空猜测——那贼人深夜作案,针对的又是年轻貌美的盛大小姐,而且一上来就直取目标的项上人头。这般行事手法,岂不是跟美人头怪案的凶手颇为相似?”沙有袤说出看法。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王擒彪往大腿上一拍。
“若真是那剐千刀的杀人凶手,老身,老身便要将他……”斜峰梅姥咬牙切齿,全身发抖起来,两鬓斑白发丝,根根刺眼。
“如此说来,事态愈发严重了。”叶枫把目光转向熊恩豪,“今晚之事,已不仅仅牵涉到盛欢宜一人之安危,还望熊堂主多多体谅。”
“请衡正公指教。”熊恩豪眉头更紧,面色凝重,“说吧,要我怎么做?”
“这个嘛……”叶枫却又显得不便直言。
“简单哪,凶手躲进你府中,我们进去一搜,事情马上水落石出!”王擒彪道。
“王大侠好大的口气!”熊恩豪顿时变脸:
“就凭你们一面之词,就要堂而皇之搜我家宅?嘿嘿,这面子上的事情,我忍忍也就罢了,可万一要有人从中作梗,栽赃陷害,那我熊某人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一人荣辱,倒也事小,若败坏了全丕派的名声,我岂不是死有余辜?!”
他这一番话,正气凛然,合情合理,对方这边人数虽众,却也无人能反驳。
“熊堂主所言,半句不差,不过老夫以人品担保,今晚之事,千真万确,熊堂主不必怀疑有人无事生非。”叶枫终于出面,“老夫刚刚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兼顾双方立场,不知熊堂主愿意一听否?”
“衡正公说话办事,熊某向来信服。”熊恩豪脸色缓和许多,“请讲!”
“不知府上总共有多少人口?”叶枫先问。
“上上下下,总共十六口。”熊恩豪回答。
“那好,府上人口除了老幼之外,其余人等,统统将他们请到前院里来。而我们这边,你熊堂主能信得过的,随意叫上几位,去对院内之人逐一查验。”叶枫道。
熊恩豪:“怎么个查验法?”
叶枫:“若是妇人,便以肉眼观察则可,若是男子,也不过触摸外体,看看有无痕迹留下。”叶枫的这个办法,可谓不偏不倚,要求也不过分。
在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已算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但熊恩豪愀然不乐,一时委决不下,嘴里讷讷而语:
“已到这个时辰,天气又寒冷,家中女眷,如何能裹衣外出,让一帮外人瞧来瞧去……”
他的顾虑,也自有几分道理。
叶枫见状道:“熊堂主,承蒙江湖上的朋友们抬爱,老夫主持诸般事务,已有三十余载,向来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敢轻下结论,以免无故伤人。但今天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这话以退为进,熊恩豪不得不又谦下三分:
“能当面聆听衡正公教诲,熊某求之不得。”
“那好。”叶枫也不再客套,“关于此事,熊堂主府上的人若非凶手,也无瓜葛,那么老夫以为,熊堂主应当巴不得有外人前来查实一番,以还贵府一个清白才对。否则流言蜚语,众口铄金,熊堂主到时悔之晚矣。”
熊恩豪怔了一下,只得拱手,“多谢衡正公,一言惊醒梦中人。”
当下便命令那仆人,去唤醒宅里众人,不久便齐聚在院中,等候查验。
门外这边,虽然叶枫之前说过任由熊恩豪挑选负责查验的人,但熊恩豪又岂会把一句辞令当真,当然还是邀请锄凶团的几位首领入内。
叶枫、斜峰梅佬、王擒彪三位,自是当仁不让。
至于司徒折膺,因他这几天另有要事,所以不与锄凶团随行。
“沙大少爷,可有兴趣进我寒舍一观?”熊恩豪甚至邀请起沙有袤来。
“不了,熊堂主太客气,有几位名宿名侠在前,区区沙某,不敢僭越。”沙有袤倒是谦卑得很。
熊恩豪干笑一声,转而面向盛欢宜,“盛小姐,请问……”
“不用问,今晚我是事主,肯定要去的!”盛欢宜答得干脆。
熊恩豪正想转身,却听盛欢宜说道:
“还有一个人,必须得进去!”
熊恩豪看到盛大小姐一把将一个独眼少年推在前面,很是陌生,不由问道:
“他是谁?”
“说话啊!”盛大小姐往少年腿上踢了一脚。
“在下雷醒我,此前曾与那贼人交过手,若能参与查验,熊堂主的清白,便可大有保证了。”少年道。
“哦?”熊恩豪把手一伸,“那就好极了,请吧——”
五位查验人入宅,熊恩豪将大门一关。
院中待验的,共有十二人,其中数位女子伫立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而女子之中,又有一人服饰华美,行止端庄,身披一件猩红斗篷,虽低头盖帽,却依旧掩藏不住那份美艳绝伦。连叶枫和王擒彪经过她身边,也不禁多看了两眼。连斜峰梅姥和盛欢宜经过她身边,也不觉露出几分妒嫉之色。
雷醒我走在最后,却偏头一笑,“敢问这位夫人,可就是熊堂主的爱妻庄婉心?”
那女子虽然情态含蓄,不张扬,应对却落落大方,行礼道:“回少侠的话,正是妾身。”
“果然是人间绝色。”雷醒我连连点头,独眼闪贼光,“也难怪熊堂主金屋藏娇,不肯让我们这些外人一饱眼福了。”
“少侠说笑了,绝色不绝色,无非是一具皮囊而已。”庄婉心宠辱不惊,动人更甚:
“我家夫君与众位英雄驰骋江湖,啸傲河山,岂会为了皮相之美而折腰?”
雷醒我表现轻浮,后面押阵的熊恩豪本来要发作,却见妻子应答自如,心中又敬又爱,暖意洋洋,其他的也就懒得计较了。
五人查验已过,并无收获。
且不说别的,院中这十二人单论身高体形,就不能与之前高大的紫衣人相比。
“熊堂主,府上还有其他人么?”雷醒我四面张望。
熊恩豪见他一只独眼骨碌乱转,顿觉此人獐头鼠目,惹人生厌,若不是要借此回答其他人心中的疑问,根本就不想搭理,当下冷冷答道:
“除了养父养母和一对儿女,再无其他人。”
叶枫等人,面面相觑起来。
“不,还有一人。”
说话的,却是庄婉心,“夫君,你忘了真嫂她今晚,也住我们家么?”
“哦,你瞧瞧我这记性。”熊恩豪直拍脑门。
“真嫂?”雷醒我一眯眼,“是个女人么?”
“少侠倒是有趣。”庄婉心不禁莞尔,“世上哪个男人,还能被人称一个嫂字?”
“夫人也很有趣。”雷醒我皮笑肉不笑,“称嫂字的男人是没有,可不管真嫂假嫂,也万万不能没有男人啊。”
熊恩豪一瞪眼,又想发作。
“翠琴。”庄婉心却吩咐旁边的小丫环,“去把真嫂叫醒,请到这边来。”
翠琴哎的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去了……
“你就是真嫂?”雷醒我一边问,一边绕着眼前的妇人转了两圈。
这妇人五旬年纪,看着并不算苍老,浑身拾掇的干净又整齐,面容也依稀可见当年不俗的模样。
但她隐藏在内心的忧愁,却浓得如同化不开,连雷醒我都不由得保持着距离,生怕被那无形的愁气所沾染。
“唔,大家都这么叫我。”真嫂点头,模样拘谨,看起来不擅言辞。
“真嫂练得一手好女红,飞针走线,出神入化,在这咸庆城中也算小有名气,不少闺中女眷,都喜欢邀请真嫂教授女红,陪伴她们打发一些闲暇时光。”庄婉心在一旁解释。
这平平常常一句话,因她个人魅力,听来便让人深信不疑。
对着真嫂前后上下一番打量过后,雷醒我确实也找不到什么疑点和破绽。
之前那潜入客栈的紫衣人在与他打斗时,为了脱身,以剑自戕——
身受此伤,在一帮江湖高手的审视下,无论如何也是掩饰不了的,然而此时这院中所有接受查验的人,包括熊恩豪在内,个个完好无伤,行动自如,要说在他们当中隐藏着今晚行凶的紫衣人,实在牵强。
“这位雷少侠,有何发现?”叶枫拈须而问。
雷醒我摇摇头,带着苦笑,“看来今晚大家要白跑一趟了。”
“欢宜,你呢?”叶枫又看自己孙女。
雷醒我与盛欢宜与紫衣人接触最多,若连他俩都看不出什么来,这一趟自然就是白跑无疑。“爷爷,晚上客房里黑咕隆咚的,那歹人自己又穿得乌漆麻黑,一闯进来就要动手杀人,睡梦之中,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能瞧得多仔细?”盛欢宜先替自己开脱一番,再出个馊主意:
“眼前这些人,全都改装易服了,即便那歹人身在其中,咱们也没把握认出他来,不如——不如让他们个个穿上紫衣,拿着黑剑,再跟我和雷少侠比划几招,或许就能让他露出马脚来了……”
“胡闹!”叶枫当即斥道。
找不到嫌疑之人,锄凶团此次入宅查验本就不好收场,盛欢宜再提这样的无理要求,岂不是更易惹恼对方?
熊恩豪眉毛一挑,却并未发火,而是问道:
“黑剑,什么黑剑?”
“熊堂主还不知道吧,今晚那秘闯客栈的紫衣人,用的是一把乌黑长剑,剑的份量也着实不轻。”雷醒我答道。
“乌黑长剑……”熊恩豪若有所思,“江湖上用这种兵器的,能有几个?”
“不是能有几个,而是只能有一个。”雷醒我忽然笑了笑,“除了当世剑神吕啸颠,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上还有谁会用这样的长剑。”
斜峰梅姥和王擒彪却双双变了脸色。
“剑神吕啸颠,怎会是他?!”王擒彪叫了起来,“一代剑神,何至于做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