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县衙门里一片安静ꎬ刘县丞和吴师爷ꎬ正在花厅对坐喝茶ꎬ神情安稳ꎮ对孙哨官一行再次来此ꎬ似乎并不感到意外ꎮ孙哨官对两人施礼已毕ꎬ说明了来意ꎮ他特别向两位申明说ꎬ夏管带愿意听从刘县丞的意见ꎬ同意双方放人ꎮ刘县丞面露喜色ꎬ连声说:“此事甚好ꎬ夏管带深明大义ꎬ甚好甚好ꎮ”吴师爷却在旁边说了一句:“早该如此ꎮ”孙哨官面色有些难堪ꎬ也有几分不快ꎮ可他如今是上门求人ꎬ心中不快又能怎样ꎮ想想ꎬ只好又转告夏管带的意思ꎬ希望分县衙门刘大人ꎬ最好亲自到安定营去一趟ꎮ刘县丞爽快地点点头ꎬ说:“本官自是要亲往ꎬ好让夏大人放心ꎮ”又转头对吴师爷说:“师爷也一起去吧ꎮ”吴师爷也点点头说:“在下愿随大人同往ꎮ”说完ꎬ刘县丞吩咐底下人ꎬ让衙役轿班备轿出行ꎮ刘县丞这次再赴安定营协调处置ꎬ显得从容不迫ꎬ是因为他已经心中有数ꎮ其实ꎬ在孙哨官往来的过程中ꎬ刘县丞已听从吴师爷的主意ꎬ与码头袍哥那边做了摸底和沟通ꎮ为此ꎬ他让衙门小捕头ꎬ专门去张家沱码头跑过一趟ꎮ这小捕头与蔡三有些交往ꎬ甚至还有私交ꎮ小捕头在码头上将蔡三找到ꎬ再通过蔡三牵线交涉ꎬ并由蔡三陪着ꎬ暗中与几家袍哥堂子的掌门大爷ꎬ分别进行了沟通ꎮ对方都是答应ꎬ只要安定营那边把关押的两人放出ꎬ袍哥堂子方面立即会出面ꎬ解安定营大门处及各路口的围ꎮ刘县丞这次再赴安定营调解ꎬ为显示官府衙门威风ꎬ特地让手下人ꎬ准备好了全套出行仪仗ꎮ除了他本人的四抬大轿ꎬ另外给同行的吴师爷、衙门陈书办ꎬ也分别安排两抬轿子ꎮ分县衙门除少数值守者外ꎬ所有衙役、捕快、兵勇ꎬ一律随行ꎬ以壮声威ꎮ这副排场和阵仗ꎬ既是做给那些民众看ꎬ也有几分是故意做给安定营上下看的ꎮ衙门前ꎬ只听开道的铜锣响起ꎬ顿时ꎬ展示县大老爷威风的衙役“吼班”ꎬ齐声发吼ꎮ轿前有“回避”“肃静”高脚牌引路ꎮ几名持水火棍开道的衙役ꎬ趋前驱赶街头闲杂人ꎮ一帮佩腰刀的衙门捕快兵勇ꎬ前后左右护卫着ꎬ刘县丞一行人ꎬ前呼后拥ꎬ浩浩荡荡ꎬ从上桥过了釜溪河ꎮ安定营孙哨长和所带两个兵勇ꎬ也一路随行ꎮ一众人马护卫簇拥着三乘官轿ꎬ经路边井那条大道ꎬ上缓坡翻过郭家坳ꎬ再折头向南ꎬ往海潮寺方向走ꎮ围在安定营大门处的袍哥及民众ꎬ听到开道锣声和“吼班”的吆喝声ꎬ知晓是分县衙门刘县丞来了ꎮ众袍哥中ꎬ立时有人喊:“刘大人来了!分县衙门刘大人来了!”又有人招呼众人道:“雅静ꎬ雅静!请大家雅静!”“刘大人来了!分县衙门刘大人来了!”刘县丞来自流井为官几年ꎬ多数市民大众对其印象尚可ꎮ加之袍哥内部ꎬ事先已有人来打过招呼发过话ꎬ说不要为难刘知事ꎮ又说ꎬ刘知事是来帮忙叫安定营放人的ꎮ所以ꎬ一听有人喊“刘大人来了”ꎬ刚才还在起劲哄闹的那些人ꎬ顿时安静下来ꎮ还纷纷给刘县丞一行人ꎬ让出一条通道ꎮ刘县丞在安定营大门前ꎬ让轿子停一停ꎮ他缓缓跨出轿门ꎬ移步到一高处ꎬ站定ꎮ吴师爷和衙门陈书办ꎬ一左一右ꎬ分立两边ꎮ刘县丞回过身来ꎬ朝密集在门前及周围的民众ꎬ举眼望了一望ꎮ众人中有人喊:“雅静ꎬ大家雅静!请刘大人示话!”刘县丞这才双手抱拳ꎬ环视一周ꎬ开口道:“各位父老乡亲ꎬ本官这次来此ꎬ是为协调安定营放人的事ꎮ请各位父老乡亲少安毋躁ꎬ本官一定把这事办好!”众人中ꎬ有人就喊:“我们听刘大人的!听从刘大人的发话!”这时ꎬ得到消息的夏管带ꎬ亲带一众大小营官ꎬ赶到大门处迎接刘县丞一行ꎮ双方略施官场礼节ꎬ刘县丞将三乘官轿ꎬ及一众随行伺候护卫的衙役、捕快、兵勇等ꎬ留在安定营门房那里ꎬ仅带吴师爷和陈书办两人ꎬ与夏管带自流井保路风云一起ꎬ在大小营官簇拥下ꎬ进了营部大客厅ꎮ夏管带如今已骄态傲态全无ꎬ显得有些客气ꎮ他将安定营大小营官一一向刘县丞介绍过ꎮ那些个营官也谦恭地对刘县丞一一施礼问候ꎮ早有手下小兵勇上来敬烟献茶ꎬ并小心立在一边当差伺候ꎮ大小营官施礼问候已毕ꎬ夏管带朝他们挥挥手ꎬ示意其退下ꎮ大小营官ꎬ连同当差伺候小兵勇ꎬ应声而退ꎮ客厅里只剩下何师爷ꎬ以及先前一直担任联络官的孙哨长陪坐ꎮ彼此寒暄几句ꎬ即谈正事ꎮ这次商谈ꎬ因双方已有联络沟通ꎬ且在关键问题上达成共识ꎬ且夏管带主动放低了身段ꎬ所以ꎬ商谈过程颇为顺利ꎮ主要是在如何放人ꎬ如何保证双方协定得到遵守ꎬ执行过程中不出现麻烦和意外方面ꎬ进行了仔细商议ꎮ夏管带眼下关心或说最担心的是ꎬ怕李门武馆那边ꎬ或是中途变卦ꎬ另生枝节ꎻ或是借闹事袍哥及民众之余威ꎬ得寸进尺ꎬ再弄出什么对安定营不利的举动ꎮ沉吟一会儿ꎬ他郑重其事地向刘县丞提出了三点要求ꎮ一是ꎬ双方同时放人一定要有保障ꎬ不得节外生枝或中途变卦ꎻ二是双方放人后ꎬ一定要保证围在安定营大门前的民众立即撤走ꎻ三是今后不得以任何借口再来安定营门前围闹ꎮ其实ꎬ后两点主要是何师爷的意思ꎮ这也看出ꎬ何师爷确实比夏管带看事要深ꎬ想得更远ꎬ更深谋远虑一些ꎮ何师爷确实也不担心武馆那边不按约定放人ꎮ他想的是ꎬ彼此都扣着对方的人ꎬ你不放人ꎬ我也不放ꎮ况且ꎬ有分县衙门刘县丞担保ꎬ对方不敢不给地方官府面子ꎮ所以对放人的事ꎬ何师爷不特别担心ꎬ他担心的是放人之后的事ꎮ就怕虽说人是放了ꎬ表面上事情了结ꎬ但骨子里却没真正了结ꎮ武馆那边怀恨在心ꎬ暗中支使袍哥人等煽动民众ꎬ继续来安定营围堵吵闹ꎬ惹是生非ꎮ而分县衙门到时又撒手不管ꎬ那安定营这里ꎬ岂不永无宁日?何师爷想的是ꎬ必须防患于未然ꎮ趁这次分县衙门主官在这里坐镇调解ꎬ就把那两层意思当面提出来ꎬ作为对方必须接受的条件之一ꎮ况且ꎬ若是今后再出现围闹情形ꎬ你分县衙门主官也有责ꎬ必须出面来制止解决ꎮ由此ꎬ他坚决向夏管带建言ꎬ加上了后两点要求ꎬ正是这种防患于未然的考虑ꎮ好在刘县丞也是个有脑子的人ꎬ也还能有点责任心ꎮ他对安定营提出的三点要求ꎬ并未多说什么ꎬ稍微征询了一下在座吴师爷的意思ꎬ即当场答应下来ꎮ大的原则确定ꎬ接下来ꎬ就是如何放人?其间程序如何走?在什么地方交接?这些细节性的安排ꎬ也要做些商议ꎮ这时ꎬ坐一边的吴师爷插了一句ꎬ说:“两位大人ꎬ在下有一建言ꎮ此事是否把武馆那边的人ꎬ一起请过来ꎬ当面商议即定为好?”刘县丞一想也对ꎬ就征询夏管带的意思ꎮ夏管带先是一愣ꎬ转头看身边的何师爷ꎮ见何师爷对他微微点头ꎬ也就答应下来ꎮ刘县丞当即让陈书办带两名衙门捕快护卫ꎬ赶去李门武馆接人ꎮ武馆这边ꎬ虽安定营兵勇今日没来成ꎬ但仍是戒备森严ꎬ荷枪实弹ꎬ严阵以待ꎮ陈书办向守卫大门的说明了来意ꎬ即被引进客厅相见ꎮ客厅内ꎬ李松海正和赵师爷对坐ꎬ蔡三也在ꎮ几个人喝茶抽烟ꎬ等候安定营那边的消息ꎮ蔡三是这次袍哥人等围闹安定营的主要推手和组织者ꎮ安定营那边ꎬ已闹腾了差不多一整天ꎬ结局到底如何ꎬ他也心中无数ꎮ就干脆赶到武馆这里ꎬ与李松海一起等候进一步的消息ꎮ坐下来ꎬ顾不上喝刚送上来的一碗热茶ꎬ陈书办就向几个人大致谈了刚才刘县丞夏管带商谈的情况ꎬ又说了刘县丞听从吴师爷的意ꎬ让他过来请武馆的人ꎬ一起去当面商议放人的一些具体细节ꎮ李松海听说安定营那边答应放人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ꎮ一直紧张的面色ꎬ也和缓下来ꎬ他即简单做些安排ꎬ让蔡三留守武馆ꎬ暂代他指挥一切ꎮ赵师爷随他一起去安定营ꎬ以便随时讨个主意ꎮ蔡三却有点不放心ꎬ他担心其间有诈ꎬ怕是把李松海骗进安定营ꎬ行“擒贼先擒王”之法ꎬ对李门武馆来个一网打尽ꎮ迟疑片刻ꎬ就说:“李哥ꎬ你是武馆掌门ꎬ一家之主ꎮ这边一切离不开你ꎮ好不好我代你去安定营那边走一趟ꎬ回来告你再作分晓?”李松海明白蔡三的意思ꎬ笑了笑ꎬ从容说:“没事ꎬ你放心好了ꎮ还是我去为好ꎮ”又说:“古人称ꎬ不入虎穴ꎬ焉得虎子ꎮ就当是入虎穴ꎬ也该我去ꎮ”赵安明也笑着望李松海说:“入虎穴?哪有那种事!你我此去可谓手到擒来ꎬ大功告成ꎮ你先给厨子打个招呼ꎬ把宣威火腿再切点下来ꎬ熬汤的菜品备齐ꎮ今晚上把陆大师兄接出来ꎬ再整一锅云南山菇火腿汤ꎬ为陆师兄压惊ꎮ你我好好再喝一宵酒ꎮ”蔡三还是不放心ꎬ当着陈书办的面ꎬ朝李松海两人说:“李哥ꎬ赵老师ꎬ你等此去ꎬ我最多只等一个时辰ꎮ倘若一个时辰后你们自流井保路风云不出来ꎬ我就带弟兄伙杀进安定营劫人!”其实这次是蔡三想多了ꎬ李松海与赵安明到安定营后ꎬ两边商议过程很是顺利ꎮ当然ꎬ夏管带最初见到李松海那一刻ꎬ正如俗话所说ꎬ乌龟遭牛踩一脚———痛在心头ꎬ又如说书人所讲的那样ꎬ“仇人见面ꎬ分外眼红”ꎬ真恨不得把对方生吃了才解恨ꎮ可是ꎬ眼下局势所迫ꎬ安定营两百多人吃不上饭ꎬ喝不上水ꎬ他没有退路ꎬ只能耐着性子与这“仇人”打交道ꎮ此时双方的心思ꎬ都是如何打破眼下这僵局ꎬ尽快结束这场闹了几天的风波ꎮ彼此既有这等心思ꎬ事情当然就很快有了结果ꎮ在刘县丞主持下ꎬ没谈多久ꎬ两方都同意ꎬ安定营和李门武馆ꎬ将各扣对方的两人ꎬ于今夜子时前送交到分县衙门里面ꎬ验证无误后ꎬ再各自领回自家人员ꎮ吴师爷在刘县丞授意下ꎬ草拟了一份协议ꎮ刘县丞看过一遍ꎬ交与夏管带过目ꎮ夏管带匆匆看过ꎬ怕有什么不妥之处ꎬ自己没给看出来ꎬ又交与何师爷过目ꎮ何师爷仔细看了ꎬ未见有可能让本方吃亏的地方ꎬ就朝夏管带点头示意ꎮ刘县丞又交李松海过目ꎮ李松海也一样审慎ꎬ自己看了ꎬ又递与赵烟杆赵师爷过目ꎮ直到赵师爷表示认可ꎬ双方才当场在这份协议上ꎬ签字画押ꎮ不过协议签字画押之前ꎬ还出现了一点小的波折ꎮ就是ꎬ夏管带要李松海当面承诺ꎬ双方放人之后ꎬ要他保证围在安定营门前那些人必须立即散去ꎮ李松海当然不肯ꎮ因为这样答应了ꎬ等于承认那些围闹者是他李门武馆弄去的ꎮ他担心如此一来ꎬ今后难免让人抓住把柄ꎬ做点什么文章ꎮ夏管带看李松海不肯答应ꎬ有些生气和不满ꎬ场面立时就有点僵ꎮ看气氛不对ꎬ刘县丞怕事情有变ꎬ不免站出来打圆场ꎮ他想了想ꎬ朝夏管带说:“此事无妨ꎮ待会儿本官与武馆李掌门ꎬ都到大门处ꎬ向民众喊喊话ꎮ民众见事情如此和平解决ꎬ自会散去ꎮ”李松海听刘知事要他一起去ꎬ对民众喊话ꎬ似觉有些不妥ꎮ他想说什么ꎬ却见一边的赵师爷ꎬ向他微微点头ꎬ示意他答应下来的样子ꎬ也就没再作声了ꎮ事毕ꎬ临分手ꎬ夏管带拉住刘县丞道谢ꎬ并再三恳求ꎬ一定要督促对方ꎬ将那些围闹者散去ꎬ恢复安定营大门通道的自由进出ꎮ“刘大人ꎬ拜托了ꎮ”“夏大人ꎬ请留步ꎮ”刘县丞按官场礼节与夏管带道别ꎬ说ꎬ“放心ꎬ本官会处置好ꎮ”安定营大门前ꎬ刘县丞果然与李松海一起ꎬ向围在那里等候消息的民众喊话:“各位父老乡亲ꎬ事情解决了ꎮ今夜子时前双方放人ꎬ都会把人送到分县衙门里面来ꎮ时候已晚ꎬ大家散了吧!”李松海先是双手抱拳向大家致谢ꎬ高声道:“各位父老ꎬ各位兄弟ꎬ李门武馆有事时ꎬ承蒙各位父老兄弟鼎力相助ꎮ也多亏分县衙门刘大人主持公道ꎬ把事情搁平ꎮ这里ꎬ作为武馆掌门人ꎬ先谢刘大人明断是非ꎬ主持公道ꎮ再谢各位父老兄弟侠义相助ꎮ眼下ꎬ时辰不早了ꎬ父老兄弟们ꎬ各自归家吧!”人群中ꎬ那几个蔡三事先打过招呼的袍哥弟兄ꎬ应声附和高喊:“弟兄们ꎬ刘大人把事情搁平了ꎬ大家散了吧!”“武馆掌门李哥说得对ꎬ我们听李哥的!时辰不早了ꎬ都回去吃夜饭吧!”人群中的其他袍哥人等ꎬ也齐声发喊呼应:“没事了!没事了!兄弟伙各自归家吧!”“散了散了ꎬ大家都回去整夜饭吃!”也真是灵验ꎬ随着喊声ꎬ民众开始散去ꎮ不到一袋烟工夫ꎬ那些围堵安定营大门叫骂闹腾的人ꎬ基本上走光了ꎮ这次敢跟安定营公开叫板的举动ꎬ让李松海与李门武馆在自流井里外名声大振ꎮ安定营这边ꎬ自此以后ꎬ从大小营官到兵勇ꎬ在自流井地界上ꎬ行为也收敛了许多ꎮ那种“保民不足ꎬ骚扰有余”的人和事ꎬ亦大大减少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