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ꎬ早饭之后刚过了一个时辰ꎬ蔡三就大步赶到李门武馆来ꎮ赵安明昨晚是在武馆留宿ꎬ住的是几间客房中靠东边最上等那间客房ꎮ武馆平时备有几间客房ꎬ是为接待外州府县来自流井游历ꎬ或来武馆切磋拳法武功的武林人士ꎬ以及来武馆讲学授艺的武林前辈ꎮ靠东边那间最上等客房ꎬ就是专门接待武林前辈或高人的ꎬ平时一般不打开ꎮ这回李松海吩咐手下人ꎬ把靠东边最上等那间客房打开ꎬ让赵安明住宿一夜ꎬ武馆上下都明白了ꎬ李掌门如今是把这个貌不起眼的赵烟杆赵师爷ꎬ当成贵客看待了ꎮ虽说住的最上等那客房ꎬ这位赵师爷ꎬ也按他多年的习惯ꎬ早上起身极迟ꎮ平时起来后ꎬ别的事不做ꎬ首先是在家门前椅子上ꎬ点起叶子烟杆ꎬ再泡碗热茶ꎬ一个人抽他的早烟ꎬ喝他的早茶ꎮ这天他起身后ꎬ一个人来到客厅ꎬ搬把太师椅坐下来ꎮ李松海一早去演练厅习武去了ꎬ临走ꎬ朝手下把一切都交代过ꎮ吩咐说ꎬ赵师爷在客厅一露面ꎬ要即刻将热茶烟具送上来ꎬ好茶好水伺候ꎮ大概昨晚酒喝多了点ꎬ赵安明早上起来后ꎬ显得面色发青ꎬ眼里发红ꎮ一个人呆坐在客厅椅子上ꎬ没精打采ꎬ话也不想多说ꎬ一副醉意未消的样子ꎮ李松海习武归来看了ꎬ知道赵师爷昨晚是多喝了点ꎬ人还没睡醒ꎮ就安排厨房专门做了一碗酸辣水粉ꎬ给赵安明送来ꎬ权当早餐ꎮ这碗酸辣水粉ꎬ李松海特别吩咐厨子ꎬ葱花和油辣子都要放得多ꎬ酸辣味也要重一点ꎬ方能醒酒提神ꎮ果然ꎬ一大碗酸辣水粉吃过ꎬ赵安明精神面色都好多了ꎬ也有闲心同李松海摆点“闲龙门阵”了ꎮ两人在小客厅里还没闲谈几句ꎬ蔡三就风风火火一脚跨进门来ꎮ一看蔡三脸色ꎬ李松海就知晓事情有了眉目ꎬ连忙招呼蔡三ꎬ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ꎮ又回身招呼手下人:“快点给蔡三哥送碗茶来!”又转头问蔡三:“摸清楚了?”蔡三点点头ꎬ没等底下人把他的茶送来喝上一口ꎬ就兴冲冲对两人开口道:“当然摸清楚了ꎮ”李松海知道蔡三平时抽点水烟ꎬ又吩咐手下送支水烟袋来ꎮ转过身来ꎬ又问赵安明:“赵老师ꎬ你的叶子烟够不够?还要不要再来一点?”赵安明摆摆手ꎬ说:“够了ꎮ我这点叶子烟已经够了ꎬ不必再拿ꎮ”说话间ꎬ武馆杂役用托盘托着一个青花瓷茶碗ꎬ一支闪闪的白银水烟袋ꎬ还有点火的纸捻子ꎬ给蔡三送进客厅ꎮ赵安明已经点起长烟杆上的叶子烟开抽ꎮ李松海安排好一切ꎬ对杂役挥挥手ꎬ那人知趣而退ꎮ三个人这才关门细谈ꎮ“蔡兄辛苦你了ꎮ你先喝口茶ꎬ抽点水烟ꎬ再慢慢说吧ꎮ”李松海知事情办妥ꎬ显得心情不错ꎮ“郑三妹的情形ꎬ以及安定营那小营官的情形ꎬ我那手下兄弟ꎬ都打探清楚了ꎮ”蔡三不等喝口茶ꎬ抽口烟ꎬ就急切切开口道ꎬ“那狗东西果然是郑三妹的一个姘头ꎬ而且两人来往很密ꎮ”蔡三昨晚赶回张家沱后ꎬ连夜安排手下兄弟伙ꎬ去打探来郑三妹各种情形ꎮ蔡三在张家沱码头一带ꎬ耳目众多ꎬ要打听点当地什么人的底细ꎬ他一个招呼打下去ꎬ费不了多大工夫ꎬ便可弄个一清二楚ꎮ况且ꎬ俗话说ꎬ好事不出门ꎬ坏事传千里ꎮ郑三妹与安定营姘头的事ꎬ当然不属于啥子好事ꎬ所以在码头一带ꎬ好多人都知晓ꎬ要打听个仔细并不难ꎮ当然蔡三底下人也很卖力ꎬ今天一早ꎬ他就得到了兄弟伙连夜打探来的详细消息ꎮ见事情颇有着落ꎬ蔡三心里很高兴ꎬ也有几分得意ꎮ他夸了那两个兄弟伙几句ꎬ又一人奖赏了二十文铜钱做跑路费ꎬ然后转身就兴冲冲往李门武馆赶ꎮ这时ꎬ蔡三就一边抽水烟ꎬ喝着茶ꎬ一边把手下人打探来的郑家身世ꎬ以及郑三妹与安定营小营官私通的情形ꎬ详细对李松海和赵安明两人讲过一遍ꎮ自流井保路风云蔡三说ꎬ这郑三妹ꎬ原本是威远黄荆沟那边人氏ꎮ黄荆沟那一带产煤ꎬ小煤矿多ꎮ其老爹是当地一家小煤窑的挖煤工ꎮ她排行第三ꎬ人称三妹ꎮ另外有两个哥哥ꎬ也都是挖煤工ꎮ十六岁那年ꎬ经人牵线ꎬ郑三妹远嫁自流井ꎬ居家张家沱码头ꎮ其夫是个船工ꎬ姓周ꎬ祖辈都吃船家饭ꎬ长年往来于自流井与邓井关这一条釜溪河水路ꎮ周家是大排行ꎬ郑三妹老公排行第六ꎬ人称“周六”ꎮ因这人说话做事都毛毛糙糙的ꎬ码头上ꎬ又称他“周六毛”ꎮ郑三妹与周六毛成婚后ꎬ育有一儿一女ꎬ在码头一带ꎬ属中等偏下人家ꎮ周六毛个头高ꎬ力气大ꎬ水性也好ꎬ跑船资历深ꎬ船工中口碑不错ꎮ蔡三还对两人说ꎬ这周六毛ꎬ早年其实他也是认识的ꎬ只不过没什么实际交道ꎮ那时的蔡三ꎬ在张家沱码头上ꎬ也没现在这般大的名气ꎮ郑三妹虽是山区妹子ꎬ人却长得小有姿色ꎮ尤其是皮肤细嫩ꎬ脸上水色好ꎮ眉毛细长ꎬ眼睛又黑又亮ꎮ是码头那一带人们公认的美妇人ꎮ初嫁自流井ꎬ从威远深山来到此繁华地界时ꎬ郑三妹也倒还安分ꎬ相夫教子ꎬ很守妇人之道ꎮ变化出在几年之后ꎮ那年夏天ꎬ釜溪河涨起了大水ꎮ荣县、威远两地ꎬ连日暴雨ꎬ荣县河、威远河陡涨大水ꎬ汇集于釜溪河ꎬ造成了一次特大洪水ꎮ洪水呈翻江倒海之势ꎬ滔滔而下ꎮ关键在于ꎬ这次河水暴涨ꎬ发生于夜间ꎬ对沿河两岸民众危害颇深ꎮ夜间发生的河水暴涨ꎬ民间俗称“强盗水”ꎮ所谓“强盗水”ꎬ是说这种涨水ꎬ如强盗一样偷偷摸摸ꎬ深夜才来ꎬ经常令沿河多数人家躲避不及ꎮ二是说这种洪水ꎬ又如强盗一般凶残险恶ꎬ令人望而生畏ꎬ十分可怕ꎮ通常是ꎬ强盗水一涌来ꎬ河两岸地势稍低的树木、庄稼、房屋、牲畜等等ꎬ连同一些躲闪不及的村民人家ꎬ被汹涌而来的洪水席卷而去的ꎬ不在少数ꎮ这次大洪水ꎬ流过自流井河段时ꎬ天已大亮ꎮ市民蜂拥至河岸边ꎬ站在高处看涨水ꎮ沿河两岸ꎬ人山人海ꎮ中国人素来有把灾害当成热闹看的习气ꎮ历朝历代都如此ꎮ什么地方不慎发生火灾烧房子ꎬ就立即引来闲人民众围观看热闹ꎬ且是火烧得越大ꎬ围观者越是兴奋ꎬ越是叫好ꎮ什么地方发大水ꎬ酿成洪灾ꎬ民众亦成群结队围观看热闹ꎮ且是水发得越大ꎬ河中冲下来的物品、家具ꎬ“水打棒”(发洪水时乡民村民被淹死者的尸体ꎬ俗称“水打棒”)越多ꎬ看涨水的民众也越是兴奋ꎬ越指手画脚评论ꎬ甚至公然叫好ꎮ其时ꎬ自流井釜溪河沿河两岸低洼处ꎬ已有道路、房屋被水淹到ꎮ亦有居民人家在往高处搬东西ꎬ喧闹声一片ꎬ确实有“热闹”可看ꎮ夜间发的强盗水ꎬ上游有些沿河人家ꎬ常有财物被大水席卷ꎮ河中也就偶有桌椅、木柜、箱子、盆罐、衣物等ꎬ在洪水中漂浮而下ꎮ张家沱码头、沙湾码头等几处大小河船集聚的地方ꎬ各船家早已停船封航ꎮ大小河船渔船ꎬ皆用粗绳牢牢系在岸边的巨石或树干上ꎬ以防洪水冲去ꎮ那些渔夫船民ꎬ多数立于船头ꎬ观看水势ꎬ一直小心自家船只ꎬ千万不要被大水冲走ꎮ也有少数渔夫船民ꎬ依仗自己水性好ꎬ干脆赤裸上身ꎬ下身着短裤ꎬ手持一带钩的长竿站立船头ꎬ随时准备钩捞大水冲下来的各类物品ꎮ胆子大的ꎬ更是直接跳入河中ꎬ在洪水中搏命抢东西ꎮ周六毛就在这伙人中ꎮ当年ꎬ在张家沱码头一众船夫里面ꎬ周六毛的水性ꎬ怎么数ꎬ也该数前几名之列ꎮ此时ꎬ在一片叫喊声中ꎬ那些人就各显身手ꎬ下河抢捞东西ꎮ张家沱码头那处河段ꎬ本身是个回水沱ꎮ一部分河中激流ꎬ碰到山麓崖壁后ꎬ受冲击发生反作用ꎬ又倒流回来形成回水ꎮ洪水中漂浮而下的物品ꎬ有些也因此随水倒流回来ꎮ这正是岸边船工渔夫们趁机打捞的好机会ꎮ那天ꎬ张家沱码头岸边ꎬ一字排开二十多大小船只ꎮ每只船上ꎬ都立着一两个手持一带钩长竿的汉子ꎬ抢着打捞河里漂下的财物ꎮ每个人都争先恐后ꎬ抢在别人之前下手ꎬ意在先下手为强ꎮ由此也形成了彼此争夺ꎬ明争暗斗的局面ꎮ那天也合该有事ꎬ周六毛与一个叫陈老三的同伴ꎬ船挨船ꎬ靠得很近ꎮ双方你盯着我ꎬ我看着你ꎬ无形中就有比试本事和运气的心理ꎮ正是这种比试心理ꎬ后来果真要了周六毛的命ꎮ原来ꎬ这个陈老三ꎬ人没周六毛强壮ꎬ船工那些本事ꎬ以及水性方面ꎬ也差了很多ꎬ平时很被周六毛看不起ꎮ没料这天ꎬ不知碰到什么狗屎运气ꎬ这个陈老三ꎬ却比周六毛在洪水中抓捞的东西多得多ꎮ而那天ꎬ周六毛运气不好ꎮ他一大早就持长竿ꎬ站在自家船头守候ꎮ可是ꎬ守候打捞近两个时辰ꎬ才钩捞到一只破木凳ꎬ一件旧短衫ꎮ其打捞收获ꎬ与陈老三相比之下ꎬ甚是可怜ꎮ周六毛最不服气的地方ꎬ正是一向被他看不起的陈老三ꎬ却比自家运气好得太多ꎮ这天的这场明争暗斗ꎬ陈老三竟然占了上风!他周六毛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ꎬ心态也渐渐有些失衡ꎮ然而ꎬ正如俗话所说ꎬ一个人要是运气来了ꎬ你拿门枋也抵不住ꎮ陈老自流井保路风云三那天的运气ꎬ实在是太好了ꎮ临近中午时分ꎬ大洪水中顺流冲下来一个木柜子ꎮ沿河两岸看涨水的一帮民众ꎬ顿时发出惊奇和兴奋的叫喊声ꎮ“快看ꎬ冲下来一个大木柜!”“啊哟!好大一个柜子啊!里面肯定有不少东西!”在一帮看水民众的热闹叫喊声中ꎬ这木柜子ꎬ恰好进入张家沱码头回水沱水域ꎮ好多守候打捞的人ꎬ自然都看见了那个木柜子ꎮ大伙心里正盘算着ꎬ如何下水打捞之际ꎬ只听扑通一声ꎬ陈老三居然抢先跳下河里ꎮ下水后的陈老三ꎬ使足全身劲仗ꎬ朝那木柜子游了过去ꎮ俗话有说ꎬ“先下手为强”ꎬ陈老三这回是先下水为强ꎮ在许多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ꎬ他陈老三已经抢得了先手ꎮ周六毛和其他几个人ꎬ回过神亦先后下水ꎬ朝那木柜子奋力游去ꎮ虽说周六毛水性好ꎬ到底是迟了一步ꎬ只能眼睁睁地看陈老三把木柜子捞在了手边ꎮ其时ꎬ由一众船夫渔夫人等组成的码头打捞圈子ꎬ如其他种种社会江湖一样ꎬ也有个不成文的江湖规矩ꎮ即洪水中冲下来的那些无主物品ꎬ都是见者有份ꎬ人人可以去捞ꎮ这正如大路上的无主钱财一样ꎬ人人可捡ꎮ但也要实行“先来后到”的原则ꎬ谁先拿到手ꎬ物品就归谁所有ꎮ其他人可以羡慕ꎬ可以眼红ꎬ但不许争夺ꎬ或向对方要求平分ꎮ否则就是破坏了江湖规矩ꎬ会为众人所不齿ꎬ严重者甚至会被大家“逐出江湖”ꎮ所以ꎬ那天众多守候打捞的人ꎬ对陈老三抢先得了那个木柜子ꎬ虽说心里有些羡慕眼红ꎬ甚至不服气ꎬ但不得不接受那个事实ꎮ就是说ꎬ那木柜以及柜子里的财物ꎬ已归陈老三所有了ꎮ在众目睽睽之下ꎬ陈老三划着水ꎬ好不容易把大木柜连推带拖ꎬ弄至自家船上ꎮ陈老三带点胜利者姿态ꎬ立于船头ꎬ左右望望ꎮ不经意间ꎬ正好与周六毛打了个照面ꎮ稍稍喘了口气ꎬ陈老三当着众人的面ꎬ把锁有一把铜锁的那大柜门撬开ꎮ柜门打开之后ꎬ只听围观的人众ꎬ纷纷发出惊叹声:“啊呀ꎬ有那么多的东西呀!”“陈老三这回发财了!”陈老三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得意ꎬ一一检视柜子里面的财物ꎮ众人惊喜地看到ꎬ柜子里面ꎬ有好多上好的衣物ꎮ更令人兴奋的是ꎬ柜子夹层抽屉里面ꎬ竟然还有一只绣花荷包ꎮ打开来看ꎬ荷包里除了几枚银角子外ꎬ还有一对亮闪闪的金耳环ꎬ一个金戒指ꎮ“陈老三狗屎运来了!”“陈老三发大财了!”张家沱码头上下ꎬ顿时轰动起来ꎮ不仅一众渔夫船民ꎬ人人眼红ꎬ就是看热闹的民众也议论纷纷ꎬ大为惊叹ꎮ这一切ꎬ站立旁边的周六毛ꎬ一直看在眼里ꎬ心里面那个羡慕嫉妒恨ꎬ不是一般地多ꎮ就连待在他身边的郑三妹ꎬ也不免怪起周六毛来了ꎮ“你咋这样霉?你看人家陈三!”郑三妹埋怨道ꎮ“格老子运气不好ꎮ陈老三今天捡了狗屎运!”周六毛说ꎮ“又怪运气不好?哼ꎬ我看你是心有点花了ꎬ不务正事ꎮ”郑三妹数落说ꎮ“你说的啥子?”周六毛一听ꎬ回头恶狠狠盯了郑三妹一眼ꎮ郑三妹心里气也上来了ꎬ噘起嘴巴继续数落道:“一天到晚不落屋ꎬ吃喝嫖赌你哪样不沾?哼!昨晚你上哪去了?那么晚才回来ꎬ你说!当我不知道?”“你个贱人!跟老子闭嘴!”周六毛朝郑三妹发起火来ꎮ“你凶什么凶?有本事你在水里去凶!跟女人凶算什么本事?”郑三妹也不示弱ꎬ当众与老公顶撞起来ꎮ两人正拌嘴ꎬ这时ꎬ上头河段ꎬ只听有人在叫喊:“快看!河里又有一只衣箱!”听到叫喊声ꎬ周六毛慌忙停了跟老婆拌嘴ꎬ举眼朝上游望去ꎮ果然ꎬ河中央ꎬ有一个硕大衣箱顺流冲了下来ꎮ那衣箱半沉半浮ꎬ显然装有不少衣物ꎬ在洪水里起伏漂荡ꎮ张家沱码头上那些守候打捞者ꎬ人人欢喜ꎬ个个兴奋ꎬ望着等着ꎬ巴不得那只大衣箱ꎬ快点漂入码头那回水沱里面来ꎮ这回ꎬ刚被老婆数落过的周六毛ꎬ决心抢占个先机ꎮ在衣箱刚刚漂入回水沱那一刻ꎬ他从自家船头上一跃ꎬ抢先下水ꎬ朝那只大衣箱奋力游去ꎮ码头打捞者中ꎬ亦有三几人跟着下了水ꎬ也想争抢那衣箱ꎮ不过ꎬ比水性ꎬ那些人都不是周六毛的对手ꎮ三划两刨ꎬ周六毛就把那些人甩开了好几尺远ꎮ这下ꎬ所有的人ꎬ包括岸边上那些看热闹的人ꎬ都以为那只大衣箱ꎬ这回十有八九该归周六毛所有了ꎮ然而ꎬ正如古话所说ꎬ“人有千算ꎬ天只一算”ꎮ众人千猜万想ꎬ谁也不会想到ꎬ这看起来铁板钉钉的事ꎬ到最后一刻会发生变故ꎬ而且是大的变故ꎮ那天ꎬ周六毛只差三几尺ꎬ一只手就可以抓到那大衣箱的时刻ꎬ可能由于自流井保路风云回水受外力的作用ꎬ突然一个洪水浪头打来ꎬ就把那大衣箱打出了回水沱ꎮ如此一来ꎬ周六毛眼看到手的大衣箱ꎬ就改变方向ꎬ漂入洪水主道ꎬ而且顺水直下了ꎮ眼看就要抓到手的财物ꎬ突然鸡飞蛋打ꎬ离他而去ꎬ周六毛实在不甘心ꎮ况且ꎬ刚被老婆郑三妹数落过ꎬ他心里憋住一股气ꎮ其他那几个下水者ꎬ纷纷打住欲退回岸边之时ꎬ周六毛稍有迟疑ꎬ一狠心ꎬ用力划了几步ꎬ一头游出了回水沱ꎬ进入洪水主道ꎬ追随远去的大衣箱ꎬ顺水直下了ꎮ码头上ꎬ岸边上ꎬ传来一片惊叫声ꎮ郑三妹哭着嗓子高喊:“六毛ꎬ你不要命了?回来!周六毛ꎬ听见没有?你跟我回来呀!回来!”可惜ꎬ这时的周六毛哪里还听得见?即便是听得见ꎬ又哪里回得来?大洪水期间的釜溪河ꎬ水势凶猛ꎬ水情也颇为复杂ꎮ不仅水急浪大ꎬ流速很快ꎬ而且多有漩涡ꎮ其中有类洪水漩涡ꎬ又阴又险ꎬ被常在河里走的船夫渔夫ꎬ称之为“鬼漩涡”ꎮ这种鬼漩涡ꎬ令人防不胜防ꎮ不管人与物ꎬ只要陷于其中ꎬ瞬息即可从水面上被吸入深水里去ꎮ有些鬼漩涡ꎬ凶险到简直可以把人吸拖入河底ꎮ甚至一些小渔船小划子ꎬ也会被这种洪水时的鬼漩涡拖沉ꎬ造成船毁人亡惨剧ꎮ所以ꎬ洪水期的釜溪河ꎬ都要全河停航封船ꎮ当然更不会有人下河ꎬ敢在洪水中搏命了ꎮ洪水时那些想发点意外之财的打捞者ꎬ也只敢在码头回水沱里捞东西ꎮ回水沱水势较缓ꎬ更没有那种可致人死命的凶险鬼漩涡ꎮ这也是见到周六毛游出回水沱ꎬ进入洪水主道ꎬ码头上ꎬ岸边上会响起一片惊叫声的缘由ꎮ“这汉子胆儿真大ꎬ敢玩命!不怕鬼漩涡了?”“简直不要命了!这种洪水都敢去闯!真是要财不要命!”说话间ꎬ那大衣箱已冲去了十数丈ꎮ周六毛自恃水性好ꎬ又憋住一股劲ꎬ无所顾忌地奋力划水ꎬ对顺水而下的衣箱紧追不舍ꎮ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ꎬ然而ꎬ就在周六毛伸手抓住衣箱边角的那一刻ꎬ一个巨大鬼漩涡卷来ꎬ把周六毛连人带衣箱吞没在洪水之中ꎮ那真是如船家渔家人等常说的ꎬ急水滩头放鸭子———有去无回ꎮ瞬息之间ꎬ整个河面上ꎬ人和衣箱ꎬ踪影全无ꎮ“糟了!糟了!周六毛碰上鬼漩涡了!”码头上ꎬ岸边上ꎬ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ꎮ郑三妹呼天抢地ꎬ号啕大哭:“我的天哪!我的六毛呀!你走了我怎么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