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船
王锐2023-06-28 10:503,883

  当年的张家沱码头ꎬ在自流井内外名声响亮ꎬ还在于此处码头上ꎬ常年泊有供游客玩乐的数十只“花船”ꎮ这也是一处其他地方难见的景致ꎮ张家沱这种“花船”ꎬ与其他地方的“花船”相比ꎬ有一明显特性ꎬ就是其白天不开船ꎬ只到夜幕降临ꎬ华灯初上时分ꎬ才三三两两闲桨过来ꎬ停靠在码头岸边待客ꎮ这类篷船最引人处在于ꎬ其船桅上一律挂有一个耀眼的大红灯笼ꎮ船舱里ꎬ灯火总是半明半暗ꎬ时有年轻女子嬉笑声或唱小曲之声传出ꎮ这就是自流井坊间市民一直津津乐道的“花船”ꎮ这种所谓的“花船”ꎬ其实就是供客人在荡舟釜溪河之际ꎬ也可有小女子陪同左右ꎬ唱曲吃花酒ꎬ欢喜快活ꎬ大把花钱的所在ꎮ说白了ꎬ这花船ꎬ其性质ꎬ有点类似岸上的“青楼”ꎮ当年此等花船ꎬ其间实在多有讲究ꎮ花船船舱前后ꎬ以及两边的小窗ꎬ都有花布帘子隔开ꎬ船家和岸上人等ꎬ皆无从窥视船舱里边的动静ꎮ舱内设有精致小方桌ꎬ另有小凳或绣花坐垫数张ꎮ茶具烟具酒具一应俱全ꎮ小桌上摆放若干时兴果品、糕点小吃待客ꎮ每只花船ꎬ通常都有三两个妙龄女子ꎬ专为客人陪酒ꎮ夜色下的釜溪河ꎬ已经划进河里的花船ꎬ往往会从船舱小窗ꎬ或布帘缝隙处ꎬ传出女子唱曲之声ꎬ间或ꎬ是一帮男女的嬉闹之声ꎬ或是彼此调情的浪笑ꎮ更撩人心笙的ꎬ那些陪唱女子ꎬ有时说的竟是吴侬软语ꎬ唱的亦是江南小调ꎮ这些唱曲女子ꎬ通常也善器乐ꎬ琵琶、胡琴、月琴、竹笛、洞箫等等ꎬ大都会一点ꎮ虽不精通ꎬ陪陪客人ꎬ也足够了ꎮ这些女子ꎬ不一定是船上人家女子ꎬ大多是出自外来自流井淘金人家ꎮ有些ꎬ则直接出自外州县青楼烟花巷ꎮ最远的ꎬ还真有名声响亮的苏杭女子ꎮ自流井保路风云自流井近百年因盐致富ꎬ名声在外ꎬ各州府县外地人ꎬ梦想来井场淘金发财的ꎬ日渐增多ꎮ青楼女子也不少ꎮ名气大的ꎬ进了高档堂子ꎮ姿色才艺稍逊的ꎬ则只能入普通堂子ꎮ张家沱码头一带的花船ꎬ在当年的自流井青楼烟花场所里面ꎬ介于高档堂子和普通堂子之间ꎬ属中等偏上ꎮ这天晚上ꎬ自流井地界ꎬ月朗星稀ꎬ夜色深沉ꎬ市面特别安静ꎮ张家沱码头一带ꎬ也已经从白日的热闹嘈杂中沉静下来ꎮ河边船影绰绰ꎬ渔火点点ꎻ岸坎上ꎬ各家店铺、商号、茶馆、酒店ꎬ包括住户人家ꎬ大都关门歇息ꎮ只有为数不多几家小旅店ꎬ以及门口挂着红灯笼ꎬ专做夜生意的烟花堂子ꎬ以及经营夜宵的小饭馆ꎬ大门虚掩ꎬ里面灯火半明半暗ꎮ时不时ꎬ还会传出来一点谈笑嬉闹之声ꎮ这天从入夜开始ꎬ码头上ꎬ二十余只待客的花船ꎬ先后迎着客人离岸ꎮ唯有一只花船ꎬ一直待在离码头石梯稍远的地方ꎬ似在待客ꎬ又似在等什么人ꎮ船桅上的大红灯笼ꎬ也点亮挂着ꎬ只是船舱船头ꎬ并没有妙龄女子出没ꎮ反而是隔不多时ꎬ会有一个汉子从船舱中走出来ꎬ站立船头向岸上张望一阵ꎬ似在观察什么ꎮ夜已经很深了ꎬ张家沱码头上ꎬ有些花船已陆续返回泊岸ꎮ客人兴尽登岸后ꎬ大多数船家ꎬ开始收恰东西物品ꎬ甚至连桅杆上ꎬ那耀眼诱人的红灯笼也熄灭了ꎮ那只似在等人的花船ꎬ仍停在那里ꎬ毫无动静的样子ꎮ点亮的红灯笼ꎬ仍在桅杆上高高挂着ꎮ二更已经过了好久ꎬ码头一侧ꎬ一条窄巷小道ꎬ一前一后ꎬ出现了两个人影ꎮ走前的ꎬ是个魁梧壮实汉子ꎬ口里哼着小调ꎬ神情高兴ꎬ面色发暗ꎮ脚下步子走得很重ꎬ身子却有些摇摇摆摆ꎬ又带点踉跄ꎮ似是喝了不少酒ꎬ又在什么地方寻了快活ꎬ掏空了身上的精气神一样ꎬ显得有心无力ꎮ此人正是安定营小营官黄麻哥ꎮ落在后面几步远的ꎬ是平时随身伺候护卫他的年轻兵勇ꎮ小兵勇走得有气无力ꎬ一脸不痛快样子ꎮ两人刚从郑三妹家里出来ꎬ取小道回安定营ꎮ这天小兵勇不痛快ꎬ是有原因的ꎮ每次来郑三妹这里ꎬ黄麻哥在里屋快活ꎬ小兵勇就在外屋守候兼望风ꎮ虽备有茶水ꎬ也有烟抽ꎬ但毕竟枯坐无聊ꎮ况且ꎬ这两三天ꎬ黄麻哥答应过的每次给小兵勇的十来文钱的“外快”ꎬ始终没有兑现ꎮ他却亲眼看见ꎬ黄麻哥把大把大把的铜钱ꎬ有时还有散碎银子ꎬ送给那个女人ꎮ此刻ꎬ走在前头的黄麻哥ꎬ似乎不理会小兵勇的心思ꎬ他一直很高兴很快活ꎮ这晚上ꎬ出得门来ꎬ竟然边走边哼小调ꎮ沿一条深巷子拐了一个弯ꎬ一个人走前头的黄麻哥ꎬ突然发觉ꎬ一直落在后面的小兵勇ꎬ似乎没有跟上来ꎮ又仿佛听身后巷子有点什么响动ꎬ好像是有人跌倒扑地ꎮ他以为是随身伺候的小兵勇ꎬ不慎跌了跤子ꎬ就停下脚步ꎬ低声骂了一句:“好端端平地跌什么跟斗!”又回头喊了两声ꎮ喊过ꎬ巷子那头ꎬ仍是没人应声ꎮ黄麻哥奇怪了ꎬ又骂了一句:“不长眼睛的东西!又没喝多少酒ꎬ你这是做啥子?是不是皮子痒了ꎬ想挨顿打?”气咻咻回过身来ꎬ朝身后已走过的巷子再走回去ꎮ他想察看一下ꎬ原先跟在身后的小兵勇ꎬ到底怎么回事没跟上来ꎮ没料到ꎬ刚拐过弯ꎬ巷子阴影处ꎬ即有人扑上来抓他ꎮ黄麻哥大大吃了一惊ꎮ不过ꎬ他到底行伍出身ꎬ上战场见过阵仗ꎬ虽是酒意未消ꎬ却也反应颇快ꎮ见有人扑来ꎬ他一个闪身让过ꎬ又使劲朝对方一拳挥去ꎮ若平时遇到街头惹事的地痞一类ꎬ黄营官出手这一拳ꎬ对方肯定吃不住ꎮ哪知ꎬ今天的对手ꎬ显然也非等闲之辈ꎬ那人侧身躲过这拳ꎬ又顺势回过来一拳ꎮ黄麻哥慌忙出手ꎬ将打过来的拳头用力架开ꎮ看样子ꎬ对方来者不善ꎬ且早有准备ꎮ这又是让黄麻哥没有料到的ꎮ一般来说ꎬ在自流井地界上ꎬ除了一些小偷小摸ꎬ还没有任何一个人ꎬ敢对安定营官兵动手动脚ꎮ不说江湖码头那些三教九流ꎬ地方豪强ꎬ就是衙门里的官厅捕快ꎬ乃至绿营官兵ꎬ也根本不敢来惹安定营的人ꎮ眼前这个胆敢来对他黄哨长动手的汉子ꎬ到底是何方人物?黄麻哥此时酒醒了一大半ꎬ他心知这晚遇到了对头ꎮ虽不知对手意图何在ꎬ但生死关头ꎬ必须打起精神ꎬ亮出浑身招数ꎬ来与对方拼斗搏杀ꎮ如此就在那小巷里ꎬ两人一斗就斗了三五回合ꎬ似乎都没讨到多大便宜ꎮ双方正斗得酣ꎬ黄麻哥发现ꎬ对方突然亮出一个招式ꎬ似乎要出武林中称作“双峰贯耳”的险招ꎮ黄麻哥练过武ꎬ略通拳术ꎬ当然识得此招ꎮ当即也摆开架势ꎬ打算见招拆招ꎮ自流井保路风云没料ꎬ对方抢步上前ꎬ双拳似打未打ꎬ正欲击出那一瞬间ꎬ却突然变招ꎬ底下飞起一腿ꎬ朝黄麻哥踢来ꎮ这一脚ꎬ迅疾如闪电ꎬ且力道十足ꎬ正中黄麻哥当门ꎮ黄麻哥哪吃得住?当即扑倒在地ꎮ没等他翻身起来ꎬ对方抢步上前ꎬ一只脚将他紧紧踏住ꎬ口里骂道:“你个安定营狗营官ꎬ敢绑我武馆的人!今天让你知道我蔡三爷的本事和厉害!”此时ꎬ黄麻哥才知道ꎬ对手原来是李门武馆的人ꎬ怪不得拳法手脚如此厉害ꎮ这小子也方才明白ꎬ武馆的人是来报复寻仇ꎬ自己此番在劫难逃ꎬ肯定有苦头吃了ꎮ这一想ꎬ慌忙想大叫呼救ꎮ却没等他喊出声ꎬ旁边早有人把他嘴里塞上破布ꎬ又捆绑手脚ꎬ装入一个大麻袋ꎮ两人抬起来ꎬ往码头飞步而去ꎮ此前那跟班小兵勇ꎬ早被装入一只较小麻袋ꎬ丢在路边ꎮ这时ꎬ也有人一并抬走ꎮ两只麻袋ꎬ一小一大ꎬ一前一后ꎬ飞快朝码头岸边那只一直在等人的花船一路奔去ꎮ为首那人ꎬ正是蔡三ꎮ在码头石梯处ꎬ恰遇一熟人ꎬ望蔡三招呼道:“蔡三哥ꎬ夜深了ꎬ还在忙啊?”蔡三脚下不停ꎬ边走边朝那人随口应道:“没啥子忙的ꎮ有朋友送了两口袋红苕ꎬ自家吃不完ꎮ装船上ꎬ送乡下农家亲戚那边去ꎮ”那熟人望着两只重沉沉似乎袋中还有动静的麻袋ꎬ将信将疑ꎬ又不好作声ꎮ蔡三也不管他ꎬ个人走路ꎬ忙自家的事ꎮ一行人上船ꎬ蔡三即发话ꎬ那花船当即开篙划桨ꎬ离了河岸ꎮ花船先是不急不缓ꎬ平稳行船ꎮ顺水船ꎬ不到一袋烟工夫ꎬ花船就驶过王爷庙ꎮ没多久ꎬ又过了东兴寺河段ꎮ直到过了钓鱼台ꎬ花船上才把桅杆上那只大红灯笼灭了ꎮ一眼望去ꎬ这只篷船ꎬ与普通篷船无异ꎮ船上又加了一个人划桨ꎬ快船双桨ꎬ船行速度更快了ꎮ三更天刚过ꎬ这船已抵达釜溪河下游处ꎬ小地名叫金子凼的那农家河岸处ꎮ蔡三招呼靠岸停船ꎮ他一个人立于船头ꎬ朝岸边黑暗处ꎬ很响地拍了三声巴掌ꎮ岸边上ꎬ立时也有三声巴掌回应ꎮ岸上有人喜滋滋招呼:“是蔡三哥啊!东西送过来了?”“来了ꎮ来了ꎮ好财喜!快快来接货!”几个人七手八脚ꎬ把两个麻袋从船舱里抬上岸ꎮ一个汉子扛起那较轻的麻袋ꎬ飞奔而去ꎮ那较重的麻袋ꎬ由两人抬着ꎬ沿小道紧跟其后ꎮ蔡三没急着走ꎮ他站在岸边上ꎬ警觉地打量了周围一圈ꎮ看看没啥动静ꎬ就吩咐两个手下ꎬ把那花船留下守候ꎬ另派一人划只小划子ꎬ速回张家沱码头报信ꎮ蔡三告诉那手下ꎬ船抵码头ꎬ一定要赶快去李门武馆报信ꎮ蔡三交代那手下人ꎬ让他对武馆李掌门说ꎬ事情已办成ꎬ一切顺利ꎮ而且ꎬ东西已存放好ꎬ绝对安全ꎮ他蔡三要把有些细节处理一下ꎬ天亮以后ꎬ再到武馆来ꎮ那小划子返回张家沱ꎬ是逆水行船ꎬ撑船人再努力ꎬ也比顺水船慢了许多ꎮ小划子好不容易抵张家沱达码头ꎬ已是五更时辰ꎬ东边王爷庙方向ꎬ天色开始发白ꎮ码头里外ꎬ那些抢做早市生意的商户人家ꎬ有的开门ꎬ老板带伙计已在忙上忙下ꎮ张家沱一带ꎬ大路小道ꎬ好些赶早市的小贩脚夫ꎬ匆匆而来ꎮ岸边水面ꎬ船上船下ꎬ一些船家渔夫也开始忙自家那些事ꎮ报信人系好小划子ꎬ即取小道翻过牛屎山ꎬ飞步往李门武馆报信ꎮ先前倒还走得平顺ꎬ没料在牛屎山小道处ꎬ刚想走入通武馆的大道时ꎬ却突然遭遇道旁一处安定营岗哨的盘查ꎮ两名守卡的安定营兵勇ꎬ拦住他ꎬ左查右问ꎬ还要搜身ꎬ耽误了不少工夫ꎮ最后ꎬ守卡兵勇到底把他身上蔡三给的那十来文早点钱搜走ꎬ才算了事放行ꎮ这番遭遇ꎬ气得那报信人心里鬼火直冒ꎬ却因身有重任怕误事ꎬ当时他不敢有任何表示ꎮ只在走出一段路ꎬ那守卡兵勇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了ꎬ他才大声开骂发泄:“你歪个啥子?哪天把老子整毛了ꎬ像黄麻哥一样ꎬ找个麻袋一并装了ꎬ丢你杂种些釜溪河喂鱼了事!”李松海和赵安明两人ꎬ此时已经起身ꎮ不过ꎬ两人是各有去处ꎮ李松海在武馆门前大坝子ꎬ例行带一众弟子晨练演武ꎮ赵安明则在小客厅ꎬ独自抽他的叶子烟ꎬ很悠闲地喝他的早茶ꎮ赵安明在家里ꎬ向来有喝早茶的习惯ꎮ早起ꎬ用刚烧开的井水ꎬ泡一壶好茶ꎮ再带上长叶子烟杆ꎬ在自家门前那株洋槐树下ꎬ摆一把楠竹马架椅ꎬ个人半坐半躺ꎬ喝上半个时辰的早茶ꎬ在赵安明是乐事ꎬ也是享受ꎮ往往ꎬ他边喝茶边抽叶子烟ꎬ边把这天要办需办的事情ꎬ在脑子中理它一理ꎮ再有自流井保路风云闲情ꎬ把前五年十年ꎬ后五年十年的事ꎬ想它一想ꎬ在赵安明自己ꎬ也是乐事ꎮ这天早上ꎬ赵安明抽的烟ꎬ仍是那天晚上李松海送他的什邡叶子烟ꎬ味道确实不错ꎮ喝的茶ꎬ却是昨日有外地访客来武馆拜艺敬送李掌门的叙府毛尖ꎮ赵安明正品着寻思着ꎬ李松海领着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汉子ꎬ疾步进了客厅ꎮ“赵兄ꎬ这是蔡三哥派来的报信人ꎬ”他指了指年轻汉子ꎬ又说ꎬ“这位是赵师爷ꎬ正等候你那边的消息ꎮ别急ꎬ坐下喝口茶水ꎬ慢慢说ꎮ”李松海又见那人脸上似乎余怒未消ꎬ细问之下ꎬ才知刚才被安定营守卡兵勇盘查ꎬ耽误了不少工夫ꎬ还搜走十来文早点钱ꎮ李松海笑了笑ꎬ起身去屋里ꎬ取来二十文铜钱ꎬ递给那报信汉子ꎬ说:“这二十文铜钱ꎬ算李哥补偿你的早点钱和你跑路辛苦的一点茶水费ꎬ拿去买碗茶喝ꎮ”那报信人这才转怒为喜ꎬ又喝了两口热茶ꎬ才把昨晚绑黄麻哥的经过ꎬ一五一十地向李松海和赵安明两人ꎬ仔仔细细讲了一遍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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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流井保路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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