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没敢追,担心腹中的娃儿。
汤楚楚进了院子,正要给鸡棚鸭舍消毒时,院门有几个人来。
“娘亲,太姥姥来了。”
杨小宝身体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拉住了汤楚楚的胳膊。
汤楚楚轻拍他肩膀,回头,见汤老婆子在院前站着。
上次汤老婆子带汤小米来,这次,居然带个高大魁梧的三四十岁的壮汉来。
此时正值上午,汤大柱去了地里,杨狗儿和汤二牛送凉粉去了。
家中后院没啥人,就她跟苗雨竹和杨小宝。
“把门打开。”
汤老婆子拍着院大门。
汤楚楚淡淡道:“汤老婆子有啥话,在院外讲就行,讲完便回吧。”
汤老婆子直接将后边的壮汉扯到前边。
“这男人我们定你给了,礼金拿了,全部成亲流程全走了,你今日便和他回家吧。”
汤楚楚被气得不行。
她嘲讽道:“我公婆还在,又有儿子在跟前,汤老婆子,你算哪根葱?
你莫不是疯了,我自己亲事,同不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再说了,你可问狗儿爹同不同意?狗儿爹在看你呢。”
她这一番话语,全是讽刺与嘲笑,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说话间,她还特意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天上。
汤老婆子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一股更为强烈的恼怒情绪在她心中翻涌而起。
她爸过契给汤老头子就算是汤老头的种了,那她便是他们这一支的亲孙女,她为何不能做她的主?
她又推了推那汉子:“发啥愣?那是你媳妇,直接将她扛走,立刻洞房,往后她便是你的婆娘了。”
这汉子十多年没碰女人,并非没银子娶不到婆媳,而是长太难看了。
他一脸的暗疮,自家媳妇死了十来年,又养七八个娃儿,没哪个肯给他做继弦。
他才见汤楚楚一眼,立刻就喜欢上了。
这妇人,肌肤白晰,甚是好看,若是娶回家,定然十分有脸面。
汉子瓮着声道:“我有五十亩田地,还有六两存款,你跟着我,田地和银子全给你。”
杨小宝气得脸都涨红了:“哼!你少在这儿白费口舌了。我娘才看不上你那点田呢,也不会要你那几个臭钱!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娘不嫁人!”
汤老婆子怒不可遏:“你个混账东西,跟你娘一样,都是贱种,这亲事若让你给坏了,我定饶不了你。”
她费了好大劲儿托人给牵线搭桥才促成的亲事,男方给三两半礼金呢。
这年头,一头也才有半两银子礼钱。
汤楚楚这贱种,这么好的福气她不接,居然敢拒婚,胆子真够肥的。
但,汤老婆子也察觉到,这孙女再不是之前那种易于掌控和摆布了。
她压下心底那股怒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
“楚楚,奶奶是为了你好,你个弱女子,带两弟弟和两儿子过日子艰难,阿奶这是疼惜你啊,帮你寻了好男人。
家中有银子有田产,你也能吃饱穿明,嫁给他,没有公婆要侍候,过去都由你说了算,这是多好的事呀,人家做梦都寻不着的好事......”
汤楚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意思是,我现在当不了家吗?汤老婆子,你若在懒在这里,我可得叫人轰你出去了。
我脸皮厚,天不怕地不怕,到时候,你汤家的面子,可都让你给丢光了。”
汤老婆子气得浑身发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冥顽不灵的贱种,对她的劝诫全然置若罔闻。
她不动声色对那汉子眨了眨眼,示意他强行闯入,将汤楚楚直接扛走。
恰在此时,静谧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温润儒雅的说话声。
“奶,你咋来大姐这?”
汤老婆子正要发难,抬眼,便见着自家的心肝孙儿。
她那满是皱纹的眼眸陡然瞪圆。
就在不久前,孙儿执意要去教书。
近日来,她一直心心念念地琢磨着,打算等有了空闲,就去街上四处打听打听,看看这孩子到底是去了哪家学堂做夫子了。
村中这两日又热火朝天地做着除蝗之事,一直没得空。
昨日,见到拉媒的,她二话不说,把汤楚楚的婚事给拍板了,三两半礼金到手后,再前去寻宝贝孙儿。
想不到,宝贝孙儿居然在这贱种家中。
“羽儿,你不是在街上的学堂教书吗?”
汤老婆子呆呆道,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紧紧地盯着汤程羽。
她的羽儿,向来都是以一副清朗整洁的形象示人。
平日里,他总是身着干净的白蓝色调长袍,全身上下,举手投足间尽显文化人的儒雅风范。
然而此刻,他身上穿着的竟是打着补丁的衣袍。
脚下,竟然趿拉着一双草鞋,那草鞋看上去粗糙又破旧,甚至大脚趾都从鞋里露了出来。
她那备受珍视的宝贝孙儿啊,究竟历经了多少难以言说的苦难啊。
汤老婆子猛地一跺脚,哭声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你个没人心的坏东西,贱蹄子,居然如此狠心对自个弟弟。
我的宝贝羽儿是童生啊,如何可以穿这种破衣烂衫,我苦命的羽儿呀,是奶无能,没能护着你,让你如此受苦啊......”
边上,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所吸引,纷纷停下脚步凑热闹。
“咋的啦?”
“汤程羽在他大姐家住,汤家人不懂?”
“奇怪,汤程羽本该在学堂里念书才对,咋在他大姐家住着呢?”
“都说了,是来教宝儿念书啊......”
边上的人窃窃私语,汤老婆子也听懂了,她的宝贝心肝孙儿,居然在东沟村教人念书啊。
狗娘养的,她宝贝孙儿即便去街上的学堂教书都是辱没他了。
想不到,汤楚楚这个烂了心肠的贱种,居然让羽儿在她这破烂家里教宝儿这帮贱种念书。
“奶,您别担心,我在这儿一切都好。”
汤程羽上前,轻轻拉开那扇略显陈旧的院门,到汤老婆子身旁,拉她起来,道:
“阿奶,您就放心吧,和爹娘他们说,我在大姐这儿过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哟!衣服破破烂烂的,日子多苦啊。
怕是连饭都没吃饱吧。你再看看,这小脸都瘦得没个样儿了。”
汤老婆子说着,眼眶都有些泛红了,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和奶回家,奶给你好吃的。乖孩子,咱这就走,回家去!”
汤程羽抽出手来:“奶,我就在这,不走。”
汤老婆子一听,顿时心急如焚:“净说些糊涂话!你可是童生,咋在此遭这份罪,有事咱回家聊。”
汤程羽道:“我没法念书了,是童生又如何?”
“羽儿!”
汤老婆子上前直接把宝贝孙儿的嘴给捂了。
他宝贝孙儿让崇文堂除名之事,就他一家,以及汤洼村里尹和汤家族长懂。
这非啥好事,用能想法子解决,肯定不能外传。
汤程羽将视线投向那些陆续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们,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他到东沟村后,村民们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了神圣和崇拜,就跟看高高在上的圣人一般。
即便那些平日里嘴碎的妇人,莽撞的混子,亦或是整日偷奸耍宝、游手好闲的无赖,见到他,都会自觉地绕开,躲得远远的。
他也懂,文化人在这个文盲村中,是何等的让人崇拜和尊敬。
那些人让自家小子过来和他学习,是因他是文化人,同样觉得他定可以中第,成为秀才老爷。
而他,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他得跟东沟人将这事讲明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