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赛花魁(上)
映日寒2025-07-02 20:545,440

“咚”的一声,硕大的铜锣声遍及走马楼各处,围聚在花魁大赛赛场外看台上的人群顿时疾如牛马般地移动起来,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时不时地传来人挤人的哄抢声。

  而在赛场的正上方,端坐着此次花魁大赛的主办方,他们多为各大商界的翘楚,或是各行各业的名望,每四年一次的花魁大赛无论从哪一个角落来看都是一件极其隆重的盛世,为了表明朝廷对此盛事的重视,由朝廷委派的礼部尚书通常是此类盛事的主事者。而此次的礼部尚书李泽端正义正严明地坐在正中间。

  李泽端是刚刚走马上任的礼部尚书,因此虽然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内心却是惴惴不安,且不说他旁边这些茶商盐贩的地位如何,就是随便得罪其中一个他的位子都保不住,何况这次花魁大赛中有个参赛者也不知道是何方人物竟然得罪了朝中无人不敬仰的祈禳王,就连方丞相那边似乎也有人插手此事,更别提那个传说中仅是见上一面就令人闻风丧胆的太子殿下似乎也对此人颇有“兴趣”。

  李泽端汗珠涔涔地向圆形的看场瞧去,偌大的看台共有三层,皆是圆形,一层下方正中央正是赛场,乍一看去,竟与那勾栏赌场颇有些相似。李泽端的眼光闪烁着,以他多年混迹于官场中的经验,他很容易猜到在这个看似没有角落的看台的各处,有着不知其数的眼睛饱含着精光直勾勾地盯着这赛场。

  尽管颇为担心这场花魁大赛能否顺利完成,但是李泽端还是闭着眼睛让人敲响了开场锣。李泽端极力平稳自己的嗓音,是自己不至于显得那般狼狈,他庆幸自己很成功地将早已烂熟于心的开场词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直到最后他还得意地高声喝道:“花魁大赛第一场,现在开始!”

  随着李泽端高音落下,赛场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由四排花盆围成的正方形,在这些花盆之中种着一株株各式各样形状的绿叶盆栽,细心一看,原来种的是祈临城到处可见的碎叶樟。而在这些花盆的盆沿上,各自贴着标有参赛者名字的小纸条,这便意味着参赛者需找到贴有自己名字的盆栽。

  见所有的参赛者已经按部就班,李泽端清了清嗓子,嘴中吐出滚瓜烂熟的字句:“符合标准的不仅要求在花香、花泽、花叶方面讲究,也要求着重花的外形,独特而有意蕴的花自然容易得到买花者的青睐。而真正的花魁更要在这一方面做到匠心独运,别出心裁,所以这第一场比的正是诸位对你们眼前的碎叶樟花形的拿捏!比赛时间为半个时辰。”

  听完比赛规则的参赛者二话不说,立刻就着眼前的碎叶樟施展起拳脚来,有的则仔细地观察着,而手脚快的则已经拿着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了起来。

  薛青凯和薛婉怡二人刚好被安排在了一起,二人先是一惊后是相视而笑,点着头作乐下来。薛婉怡注视着眼前的碎叶樟,树枝不算粗壮,交错的地方也不算太多,修剪起来也相对容易,除此之外,这株碎叶樟的叶子色泽很是清新,叶片薄而不厚,有种浸泡之后的湿润感。更不可多得的是,这株碎叶樟本身的花形就已然不错,矮小的树端分成三个枝端,枝尖自然而然地往上耸。如此考量了一番,薛婉怡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她不经意地往薛青凯那盆碎叶樟看去,不看则已,一看则吓一跳,怎么可能有人会把这样的碎叶樟移做盆栽?枝叶繁杂,且相互交错,剪刀根本不可能穿过那些狭窄的空隙,更恼人的是,这株碎叶樟的叶子一半白,一半绿,就和秃子头上稀稀疏疏的头发一样,很是惹人厌,先不说要花多长时间,单就这株碎叶樟而言就没什么可塑性,应该是有人故意的吧?

  “薛大哥,要不你换换吧?”薛婉怡同情地道。

  薛青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薛婉怡见他如此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开始着手修剪。

  看台之上的郭晟、利翊兮、谢冰韵、碧浓四人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利翊兮右手紧紧拉住碧浓的手,眼睛却是丝毫不放松地盯着赛场上的薛青凯,嘴上道:“这是什么比赛?很明显被人动了手脚!”

  郭晟点着头道:“我想已经有人找到你了,这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下马威而已。”

  “暗地里使阴招算什么,有本事直接来找我便是。”

  “看来我们得做好两手准备,这个花魁大赛怎么看都不像是太平的样子。真想不到,储胤朝竟然腐朽到了这样的程度。”郭晟摇着头道。

  一旁寂然的谢冰韵忽然开口问道:“不知道青凯夺花魁是为了什么?”

  利翊兮一怔,半晌道:“青凯这样做是为了我,因为我家绝不允许我和青凯在一起,我想青凯夺花魁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师妹贵为王府的千金,堂堂祈禳王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谢冰韵忽然淡淡道。

  “师姐?”利翊兮一阵错愕,自己昨日并没有向她提起过自己的身份,师姐又是从何而知?

  “昨天那对人马冲进来时,我便猜到了。虽然冰韵不能看见师妹的样貌,但冰韵感觉师妹是大富大贵之人。”

  利翊兮不置可否地点着头,郭晟低声道:“不知薛师妹参加花魁大赛是为何?”

  谢冰韵空洞的眼神中像是要放出光芒,“婉仪也是被人所迫,有人以她薛家性命相挟,婉仪也是不得已为之。”

  利翊兮、郭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利翊兮急忙道:“既是如此,我还是希望薛师妹能如愿。”

  “无妨,婉仪虽然年幼,却不甘示弱,恐怕若论心法我们之中当以她最高。何况师妹参加这次大赛也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兑现她和师傅之间的承诺。”

  赛场之上,数十名参赛者中已经有十几名正用剪刀来回修剪着,有十几名则依然细心地观察着眼前的盆栽,有的则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譬如薛青凯和薛婉怡二人。二人只是取了瓢水浇在各自的碎叶樟上,再无其他的动作。

  场外的看客费解地看着二人,兴趣全无地转头看其他人。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剪好了,剪好了!”

  利翊兮放眼瞧去,果见数十名参赛者中有一名黄衣的男子一脸骄傲地坐在原位,而在他的眼前则是一盆精心修剪过的碎叶樟,遥遥望去,果有几分别致,然而利翊兮摇了摇头,这种人太过傲慢,如此草草修剪,怎能有大成?花形的塑造在于细活,比的不是速度,这人必败无疑。

  而在此时,一直没有动作的薛青凯和薛婉怡手执剪刀开始剪了起来。右手握着剪刀的薛婉怡娴熟地穿梭于碎叶樟的枝节中,剪刀上反射出的冷光如闪电般在矮小的碎叶樟各处盘旋,仿佛如一条游走的银龙。细小的碎叶如水滴般飞射而出,恰到好处地落在花盆之中,薛婉怡的手指飞速游动着,手影重叠,仿佛她不仅金只有一双手,而是有无数双径直无比的玉手。

  一旁的薛青凯自然没有薛婉怡这般精炼娴熟,他不似其他人一样拿起剪刀便剪,而是将一双剪刀拆成两半,取了其中一半沾了水在磨刀石上磨起剪刀来。这一打破常规的举动令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动容,这是要做什么?

  郭晟一脸疑惑地看着薛青凯,旋即转头向利翊兮看来,利翊兮笑了笑:“师兄你没看见青凯的那株碎叶樟错乱无比,一双剪刀自然不能穿过,而如今青凯将剪刀拆开正是为了简便,他现在磨刀是为了后面方便,他是要用刀来修剪,而不是用剪刀。”

  “刀?刀怎么用来修剪?岂不是会削破树皮?”郭晟完全不懂地问道。

  倒是一旁的谢冰韵道破玄机,“师兄有所不知,分寸把握得好的话,削皮不仅不会阻碍树木的生长,反而有利于树木生长得更旺盛。”

  当半个时辰快要走向终点的时候,有些尚未完成的参赛者急得满头大汗地挥起剪刀便大大方方地在矮小的碎叶樟上迅速剪着,碎叶如汗水般向两侧飞去,而当铜锣声响起时,薛婉怡和薛青凯二人欣笑着放下了手上的工具。

  众人的目光错愕地望着那赛场上斑斑点点的碎叶残枝,继而转到桌上的经过修剪过的碎叶樟,看着桌上的成品和半成品,众人或喜或沉默。

  修剪后的碎叶樟可谓是百家争鸣,各式各样的形状都有,有的背刻意修剪成了字的模样,有的则姿态万生,或站或卧,或人或物。而在这些碎叶樟中,薛婉怡和薛青凯二人的碎叶樟足足吸引了大多数的眼球。

  经过薛婉怡巧妙地剪刀手修剪后的碎叶樟仿佛是一只正张开着尾巴的翠屏凤凰,那三只分开的树枝被薛婉怡刻意剪去多余的枝叶,远远看来正像是张开的尾巴,而在这尾巴之前,赫然是一颗由数根细小杂枝绕成的酷似凤头的小球。而在这张开尾羽的凤凰下,那些搅碎的绿叶像是绿毯般扑了一地。

  而一旁的薛青凯所修剪的碎叶樟赫然是一条栩栩如生的正欲冲天而起的青龙,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盆碎叶樟。在此之前,它明明是那样的不起眼,病态万千,而此时的它没有了交错的枝条,悉数被薛青凯小心翼翼地分开刻意盘绕在枝干的两侧,赫然正是这条青龙的龙骨,而覆盖在枝干上的绿叶轻轻晃动,斑白的叶子已经被薛青凯小心剜去,微风吹动,这些绿叶便如龙鳞般游动。

  薛青凯、薛婉怡二人的碎叶樟放在一起,游龙戏凤,真如龙凤呈祥,而且两盆碎叶樟的颜色明显比其他的生气得多,众人怎知这都是修剪前那瓢水的功劳。

  四排碎叶樟全都被呈现在了各位考官面前,李泽端看着两侧各人的表情,半刻之后才嬉笑着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经过各位考官的协商,第一场的胜出者是来自泊州的薛婉怡。”

  看台上的郭晟等人开心地笑着,无论薛青凯、薛婉怡二人中谁赢,他们都不在乎,毕竟真正比赛的不是他们,他们只要真心地鼓掌便是最好了。

  郭晟遥遥地望着那两盆碎叶樟,嘴上喃喃自语道:“真是好看,要是能带回去给爹娘看就好了。”一想到昨天将那盆“金丝垂钓”带回郭府,老爹脸上的笑容,郭晟便开心不已,老爹开心就好,只要不催他结婚便是好的。

  随着再一声铜锣声的响起,花魁大赛第二场便开始了。李泽端再次清了清嗓子,喜洋洋地说道:“大家都知道日起而作,日落而息,万物皆有章法可依,作为万物之一的花草自然也不例外。一个擅于养花之术的人对于不同的花的休养时间是相当了解的,而怎样利用这些时间从而使花朵开出最美丽的花是对养花之人的一个挑战,所以第二场比的是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花开得最饱满最美丽。”他拍了拍双掌,两侧的士兵便抬了四排闭着花蕾的九月菊到赛场之中。

  “这些九月菊都经过最严密的推算,也通过园艺大师使花期全部都推到了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之后。而这场比赛的规则就是谁先让谁的九月菊开花,谁就是这第二场比赛的胜出者,比赛方法不限。”

  “咚”的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声再次响起,第二场比赛便由此开始。

  九月菊是九月时分开得最为灿烂也是最普遍的一种花,然而此时赛场上如待字闺中的姑娘般犹自羞涩地闭着花蕾的九月菊,怎么看也不像是李泽端说的那样花期仅剩一个时辰。

  看台上的众位看官眯着眼睛看着热闹无比的赛场,说是热闹,绝不是夸大其词,偌大的赛场仿佛是赶集的街市,数十名参赛者可说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各种各样的器具,各种各样令人瞠目结舌的手段,谁能不承认这是一个杂耍班子进京演出来了?

  花朵的绽放一般都和水分、温度、日晒这几个条件相关,只要这几个因素具备,花朵自然绽放,而让花朵提前绽放的做法无非是人为地营造相似的环境,从而使花朵绽放。因而就像如今赛场上那几个用暖炉供热的做法无可厚非,只是太过基础了,“哟,那是烈阳掌吧?”郭晟的眼光注视着赛场上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道,这名男子双手化掌,层层烈焰透掌而出,直接向九月菊喷去,“没想到这参赛者竟然还离火宫的弟子,不过要是离火老祖要是知道他得意的烈阳掌被用来做这种事情,应当会从石棺中蹦出来吧?”

  利翊兮嗤嗤地笑着,指着另一边的女子,这名女子正在将研磨好的墨黑的药粉缓缓倒入瓷碗之中,那药粉方一落入瓷碗之中,瓷碗中清澈的水立刻变得墨黑无比,“师兄,她是准备用毒药强行催促花蕾绽开吧?难道她不知道催发后的花蕾会变得墨黑无比,哪里还有美丽可言?”

  最可笑的是,有一名参赛者用一个封实的木桶将九月菊笼罩于其中,接着小心地丢入几块不知从哪里掏出的白色石块,再接着往里面倒了几瓢水。密封着的木桶顿时雾气弥漫,白色的烟雾袅袅渗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木桶内着火了。

  “到底这些人懂不懂养花之术?怎么都是胡弄一通呢?”利翊兮不解地道。

  “正如青凯所言,各种势力渗入花魁大赛之中,恐怕这些人只是棋子,目的是为了烘托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吧?”郭晟抵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道。

  赛场之上的薛婉怡挺直身体,双手浮上半空,迅速地在半空中滑动,不知详情的看客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费解的动作,以为这个长得十分不错的女子在向上天祈祷。而利翊兮和郭晟二人相视一看,不约而同道:“婉仪要出手了!”

  谢冰韵忽然道:“我也要出手了!”说罢,她肩上一直背着的古筝忽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利翊兮和郭晟还是第一次看到谢冰韵的古筝。这把古筝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其宝贵之处,错落有致的纹理,刚劲有力的琴弦泛着油油的光亮,而且古筝本身似乎不是一般的木头所制,而是极为难得的沉香木。

  赛场上的薛婉仪已经在半空之中画出了规整的九宫图,一枚接一枚的或黑或白的棋子星星点点地出现在棋盘之上,不一会儿已经摆出了双龙出水的棋局。她眼中光芒一闪,棋局中底端的白色棋子蓦地一移,瞬间到了顶端,而与此同时,她脚下的九月菊忽然“嗖”的一声悬浮在了三层之高的走马楼上空,欲要花朵绽放,自然要有足够的日光,但置身如此高的走马楼底端,又怎么可能有日光,如今借助“棋”这一技艺,反而让九月菊能够晒到足够的日光!

  而在九月菊飞上高空的同时,走马楼看台二层之上便响起了曲调优美的古筝之声。悠扬的曲调似乎已经摆脱了古筝自身低沉的音色,乍听起来,反倒是像七弦琴所奏,宫商角徵羽五调如夹杂着和煦的暖意铺天盖地地径直朝那走马楼顶端的九月菊涌去!

  看客中有人赞不绝口道:“高,实在是高,琴技如此高超,所弹曲调更是如沐春风,令人喜笑颜开!”

  他话甫一说完,那赛场之上忽地扬起欢快柔和的箫声,箫声本身明朗悠扬,而此时甫一出声,边惊得空中云雀叽喳胡语。在这短促而向上的箫声中,无穷无尽的春意似乎踏过千山万水,从造物神的怀抱中逃脱而出,而那和煦的阳光也似乎扫尽秋日的荒凉,大地苏醒,万物回春,韵律生动的曲调像是在勾勒着无边辽阔的春日图,拽动着蜷缩在地穴里的盎然生机,在场坐着的众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仿佛可以触摸到,嗅得到的无限生机。徐徐的春风袭来,吹醒了沉睡的万物,却哄睡了渴睡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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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散开,满地芳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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