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短发萧疏襟抽冷,稳泛沧溟空阔。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
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和利忠尧的交心相谈让利翊兮感受到了这十几年间她所期盼的父爱,这个男人卸下所有的伪装之后,竟变得难得的温柔许多,幼时与爹娘的种种渐渐浮于心头,那些逝去的记忆匆匆撇过,似乎如过眼云烟。
二人的交谈持续了许久,二人也果真心平气和地谈着彼此的感受,并未涉及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时不时传出的欢快笑声,让王府别院的下人侧目相笑,这般稀有的情景在王府别院并不多见,而能发出如此笑声的绷着脸的王爷更是难能一见。
当二人欣笑着说完,跨出大厅时,祈临城的上空已经被浓浓的夜色所代替。利翊兮并没有强留利忠尧留下的意思,好不容易重归于好的父女二人都知晓彼此的心思,利翊兮也知道等候在王府内的那女人已经不知是何模样,旁的王爷虽说不上佳丽三千,也是三妻四妾,唯他祈禳王被那样的女子制得牢牢的,而这时的利翊兮不用想也知道了其中的玄虚。
第二天的时候,郭晟果然来到了王府别院与她道别,瞧着依依不舍的郭晟的脸色,利翊兮也不禁感慨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从二人在大街上相遇的那一刻起,郭晟无不斡旋其中,为她排忧解难。而利翊兮也知道在那军营之中,郭晟自然有数个过命交情的兄弟,但是如自己这般能够促膝相谈的同门,倒是没有几个的。
虽然平时率性爽朗,知礼儒雅,但是利翊兮也知道这位师兄的难处,自小便被各种目光所期待,背负起家族的命运,常年地征南闯北,能有几分平定?郭晟嘴上不说,可利翊兮隐隐觉得在他心灵的深处一直潜藏着某种东西,这东西被他极力隐藏,任谁也不能与之说。
但令利翊兮没料到的是,离开的不仅仅是郭晟,还有她方才认回的爹利忠尧。在郭晟道别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利忠尧便来了王府别院,告知她他也将率军征敌呼羝人。利翊兮不知为何师兄口中并不严重的战事为何同时惊动了储胤朝的少将军和征西大将军。自利忠尧封为王爷之后,利忠尧便极少亲自挂帅出征,没想到这次竟被圣上亲自下诏前往。
明明是菊花遍放、万物成熟的季节,利翊兮如何也不知为何单单是这短暂的几天,她身边的人都一个个地离开了。这样的季节,才是适合话别的么?
想到薛青凯,利翊兮心中便不自由地想象他现在身处何方,是否得到了他所想知道的答案。她开始一天又一天地等待心中人的归来,闲暇时及早地进行“舞”这一技艺的修习。
而在破军那儿,利翊兮得知眼线遍布天下的七星会已经发现了阴阳手宫南风的行踪,并且已经派人前往想请。对于这位尚未谋面的宫南风,利翊兮从七星会那儿打听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隐隐得知他是一位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的人。同时令利翊兮诧异的是,破军告诉她,七星会已经暂时撤销了与祈禳王府有关的单子,雇主似乎有些忌惮。
秋季的尾巴越来越短,蓝蓝的天宇愈显空旷,重峦叠嶂般的云朵也层层相叠,浮在漫天之中。祈临城内飘飞的菊花香沉淀于每个行走着的行人身上,街道上叫卖的商贩脸上的笑意也更显灿烂,当利翊兮难得闲心出现在祈禳王府那两只铜狮子面前时,方才还一脸笑意的王府门卫瞬间耷拉着脸。
若不是担心着祈禳王府那两盆隐香衣和雪酴醾,利翊兮自然不会上这王府来。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利翊兮对这个王府内住着的女人更加仇恨,若不是有所顾忌,她定然立时将她扼于手下。
而此时尚在王府花园内安心地赏着花,抿着御赐的贡茶的祈禳王妃母女二人,丝毫未感受到一丝寒气在悄悄地潜入。
花园内淙淙的流水随着堆砌的假山从上而下从容地流淌,那水池中觅食的各色鲤鱼则曳动着泛着鳞光的的尾鳍,漂浮在水池水面的浮萍也稍稍透出衰黄之色,水池几步之遥处的高高的丹枫上,火红的枫叶像是黄昏时分燃烧在天空的云彩,暖人的枫叶交相抵耳,怡人的阳光从摇动着的枫叶间的缝隙中如同被剪碎般徐徐地照射在水池中。
此时那从黄色小径上而来的下人忽地道:“禀王妃,大……小姐回王府了……”
正在喝着茶的祈禳王妃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大小姐?”却忽地将口中尚未咽下的茶水喷涂而出,“那丫头来了?”
一旁的利飘霏不理解地看着她,嗔怪道:“娘,你怕她做什么,我当是什么吃人的妖怪来了。”
祈禳王妃却是满脸担忧之色,再也没了喝茶的从容心情,惶急地对近旁的两名丫鬟道:“你们两个快去叫护卫前来,快去!”稍微觉得心中安心不少之后,她才转过身对仍在悠然自得的利飘霏叹道,“飘霏,娘当真不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王爷在府中时,她就敢恣意妄为,如今王爷不在府中,你说她岂不是更加嚣张?难道你忘了上次她是怎么对我们的了?这次可没有你的子铿哥哥或者旁的什么人来救你了!”
利飘霏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急忙站起身,眺着花园的入口,寻找着那利翊兮的身影。
因这花园恰好是通向飞纱苑的必经之处,否则本就不想遇上祈禳王妃和利飘霏的利翊兮怎么会在花园处遇见二人。瞅见二人眼珠里隐隐透出的畏惧,利翊兮便觉得好笑,看来上次给二人的惊吓不小,此时仍心有余悸。
利翊兮也不理二人,笔直地往飞纱苑去了。一入飞纱苑,利翊兮自己都几乎没能认出这是飞纱苑来。满院的颓废衰败已不像是有人烟的住处。那庭中的花儿因为缺少人的浇灌,早已长得不像模样,有的甚至早已枯槁而死。唯有那两盆隐香衣和雪酴醾像是仍得到了人的照顾,长势依旧。
利翊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步履小心地踩在院中,飞扬的尘土立刻飘飞而起,她忽地记起这飞纱苑中的后花园,急忙径直往飞纱苑内去了,沿着那暗道缓缓地步入后花园中。等到站在暗道出口处,利翊兮立时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水池中依旧长着嫩绿的浮萍,水中的游鱼一派祥和,踏上那浮桥,水池中的水也并未因为没人照理而变得乌黑污浊,一如往时澄清,映着蓝天白云。沿着浮桥走上彼岸,那一排排盆中的各式菊花仍然生机盎然,尚未凋敝的花瓣释放着最后的芬芳,浓郁的清香萦绕了整个后花园上空。
那临湖的水亭在此时看来,更显得诗情画意,利翊兮心中一动,便飞身跃起,跃上了那尖角水亭之上,俯视着偌大的花园情境。从这个角度看来,后花园瞬间增添了一份宁谧。
利忠尧告诉利翊兮,这后花园是他特意为她而建,府上知道这个去处的人并没几个。而园中能有如此景象,定是有利忠尧照料。
正暗自欣喜时,那浮桥的对岸忽地传来两声赞叹,一个熟悉的女声更是大声而道:“想不到竟有这般去处,怪不得赖着飞纱苑不走了。”
另一个女声接着道:“娘,我想搬来这飞纱苑住,为什么我要住仪雅斋?”
此二人正是祈禳王妃和利飘霏。二人见利翊兮见了她们二人没什么动作只是径直来了飞纱苑,便觉好奇跟了上来,谁曾料到不起眼的飞纱苑竟然暗藏了这样一个极为别致的去处。枉她们居住王府多年,竟然对此毫不知情,作为女主人的祈禳王妃怎能痛快?
二人正盘算着如何将这飞纱苑纳归己有,眼前忽地落下一名女子,正欲号啕大唤,却听那女子道:“你们怎么来了?”
二人定睛一看,这才知道是利翊兮,二人一见这景致便忘了利翊兮,前一秒方纳闷这利翊兮哪去了,没想到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祈禳王妃道:“这王府皆为我所有,我怎能不来?”
“这花园是飞纱苑所有,怎是你王府的?”利翊兮缓缓落在浮桥之上,侧目道。
“飞纱苑都是王府所有,这花园怎不是王府的?”祈禳王妃趾高气昂道,“如今你也不住在王府,这飞纱苑闲着也是闲着,便与飘霏住了。”
“你凭什么决定将飞纱苑给她?”利翊兮瞟了利飘霏一眼,掉高嗓音喝道。
“如今王爷不在府中,我便是一家之主,我怎能不做决定?”祈禳王妃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她望着利翊兮说,“你若敢对我们施妖术,待王爷回来看他如何处置你!”
“明明是你们欺人在先,还敢恶人先告状?”
“外面的人都知道你在这王府之中什么地位,我们便是欺了你又如何?”利飘霏躲在祈禳王妃身后,挑衅地扬了扬头。
“我敢如何?”利翊兮杏目圆睁,蓦地飞天而起,身轻如燕般向祈禳王妃和利飘霏二人掠了过来。二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急相避,那利飘霏躲闪不及,往外急退一步,脚下蓦然踩空,马上入断线风筝般向池中坠去,顿时吓得哇哇乱叫。
说时迟,那时快,利翊兮迅速地抓住利飘霏的手,将她悬在半空中,生生地拉着了她,而那利飘霏早已没有了方才的嚣张,连连求道:“快把我拉上去,快……”
那祈禳王妃见得女儿如此,眼神立刻求助般向利翊兮看来,利翊兮故意躲开她的眼神,嘴上问道:“还要不要我把飞纱苑让出来?”
“这……”祈禳王妃迟疑地看着利翊兮和利飘霏,那吓得没胆儿的利飘霏连忙急着喊道“不要了,不要了……”,利翊兮瞧了瞧祈禳王妃,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利翊兮这才猛地往上一拽,将利飘霏拉了上来。
利翊兮拍了拍手,对二人道:“若再打这飞纱苑的主意,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说完便出了那暗道,捧了那两盆隐香衣和雪酴醾,笑着离开了王府。
得意的利翊兮端着两盆菊花在街上行走着,本就天生丽质的她,加上此时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的笑意,立刻吸引了无数双直勾勾的眼神,有的甚至刻意走上前来搭话。利翊兮厌恶地加快脚步,全然不顾身后的一双双失望的灰色眼神。待走到那十字路口的时候,一名身穿暖黄色双绣长衫,脚踏嵌丝麋鹿靴,环佩九天云霄玉,头插双生玛瑙玉的男子缓缓地向她走了过来。
他长着好看而精致的五官,明眸皓齿,窄鼻薄唇,俊秀的面庞在这祈临城称得上是数一数二。而他薄薄的嘴唇忽地勾起诱人的笑容,露出白得闪亮的牙齿,明亮的双眼却完全落在了利翊兮一个人的身上!
利翊兮蓦地一怔,望着这张同女子般姣好的面容,虽是足以迷倒万千人,但在利翊兮眼中看来,却是在薛青凯之下。令她好奇的是,这个英俊的男子放着大好的路不走,为什么走到自己面前,还洋溢着如此的笑意呢?
而利翊兮不知道,此时那些原本跟在这名男子身后这时却走到了利翊兮身后的人脑中充斥着同一个困惑,为什么这个方才还冷若冰山,透着无数森寒的男子在见到这个美丽的女子之后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
“你……”利翊兮迟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疑惑道,这个人自己应该不认识吧?
“翊兮,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眼前的男子忽地叫出利翊兮的名字,而嘴角的笑意仍然洋溢着,并未削减分毫。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利翊兮彻底惊呆了,经过方才的仔细思索,她已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男子,但是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呢?
“我是凉卿骢,你会记住这个名字的。”男子明亮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更明亮的光芒,平淡而诚挚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凉卿骢?”利翊兮怔怔地重复了这个名字一遍,心中的得意早已荡然无存,“凉”是皇室宗姓,那这个男子定然是皇室氏族。
“嗯,我就是当朝太子,你未来的夫君。”凉卿骢像是陈述事实一样说着话,但他并未在对方精致的脸上看到意料中的惊讶,而是一闪即逝的不悦。
利翊兮索然无趣地捧着两盆菊花,道:“我不管你是太子也好,圣上也罢,总之我不认识你!”说完便避开凉卿骢,往前走去。
“是回王府别院吗?”凉卿骢慢慢地说着,似乎并不担心利翊兮走掉,“我已经命人等在王府别院,只要你出现在那,他们就封了王府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