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听着利翊兮拉开门,继而关上门的声音,接着走在庭院中的脚步声,拉开又关上篱笆栅栏的动静,郭晟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漫长的叹气声像是持续了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春秋,持续不断地回响在空荡荡的房屋之内,远比屋外呼呼的秋风还要凄冷,还要萧瑟,在他不知是紊乱还是冷静的心湖里,吹起一片接一片的涟漪,满满地遮掩了一斛浓秋的哀伤。
郭晟的目光在屋外游离,简单的摆设更令他的心绪不宁,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床榻上睡着的薛青凯身上,不由得希冀着若是薛青凯仍然清醒那该多好,为他吹上一曲那阔别十余载的曲子,即便是换得片刻的安宁。
刀口上讨来的生活,缰绳上获得的沉淀,不求安宁,只求心安。
时光哗哗地流动,不带任何眷恋地直奔没有极限的尽头,祈临城的秋色愈加浓重,深秋的露水也更显冰寒,街道售物的商贩开始冒出层层白汽,街道两侧装饰的花朵也一株挨一株地枯萎,露出伤心的颜色,人们不再在街上缓缓蠕动,寻得自己所需要的物品之后,便急匆匆地往家中赶。
相安无事的两天便这样过去,平淡无奇,并未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然而气氛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积聚,等待爆发的那一天。
郭晟似乎在薛青凯家中扎了根,两天的时间几乎都在这儿,而薛青凯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但惨白色的两颊渐渐转红,开始有了血色。最忙碌的是利翊兮,整天不分时刻地往两头跑,却也不觉疲倦。
至于来无影去无踪的宫南风在那天离开茅屋后,便一整天没有回来。第二天却突然出现在薛青凯房中,竟是为碧浓治病而来。然碧浓已不在薛青凯这儿,郭晟又分不开身,只好等利翊兮过来将他领会王府别院。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他又来了薛青凯这儿,仿佛昨天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郭晟无奈,只好与他一起等着利翊兮。
郭晟今天很早的时候就来了这儿,昨天为了不让爹娘挂念,特意回了一趟郭府,天方亮,放下不下薛青凯便早早地赶了回来。回到这儿时,薛青凯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他一人默默地坐在庭院外的石桌上,闷闷不乐。
他没想到昨天偶然回郭府时,竟然得知了那样一个消息,而他也相当犹豫,薛青凯仍然在昏迷之中,他不能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就算他清醒着,以他现在的身子,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
至于利翊兮,他心中也充满疑问,今天她会不会来,他心中也没有答案,或许再过一个时辰甚至是半个时辰,她便会知道了吧?
他便安静地一个人坐着,直到宫南风悄无声息地闯入了庭院。
郭晟望着眼前的不知是否称得上师弟的男子,从那天利翊兮与他说了真相之后,他身上便没有了起初的痞子样,而是满腹心事,一脸沉重。郭晟与他静静地坐着,气氛有些尴尬,郭晟忽地站起身,进到屋中端了一盆枯萎的花出来,这枯萎的花颜色很是奇怪,不是常见的枯黄色,而是浓郁的黑色,正是那盆红芍药。
“师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这花已经养不活了,很是抱歉。”
宫南风默不作声地接过黑黝黝的红芍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红芍药,花盆下的双手隐隐的抽动。
然后,郭晟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叹息声,这个叹息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若隐若现地响在耳侧。
“若是他的话,这花还能再开几日吧?”宫南风幽幽地说道,像是说给郭晟听,又像是说过自己听。
郭晟一时没明白过来,疑问地说了一句:“嗯?”
“或许该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我……”宫南风仍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没听见郭晟的声音。
“宫南风?”郭晟有些慌乱,眼前的这个男子所说的莫名其妙的话,让他手足无措,愕然的同时还有些恐惧。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郭晟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地惊喜地冲入里屋,目光急急地注视着床榻上的人影,果然薛青凯正在剧烈地捂着胸口,凶猛地咳嗽着。
薛青凯醒了!
郭晟急忙跑上前,关切地道:“你醒了?觉得哪儿难受?”
薛青凯仍是歇斯底里地咳嗽着,红润的脸颊再次惨白,他挣扎着立起身来,捂着胸口道:“没什么,就是胸口闷……”
“你先躺着,宫南风就在外面,我去叫他进来。”郭晟扶着薛青凯躺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房间,到庭院中的宫南风身边,道:“宫南风,青凯他醒了,但似乎胸口有些异样,你去看看吧。”
宫南风仍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其他的行动。
郭晟急了,声音不觉提高了好几分,他几乎是揪着宫南风的耳朵喊道:“宫南风,青凯他胸口闷,快去看看!”
宫南风身体一颤,接着慢悠悠地瞥了郭晟一眼,一声不吭地立起身,不急不缓地进了屋。
郭晟进屋的时候,宫南风正在为薛青凯把脉,他仍然一脸的寂然,并没有问什么问题,只是寂静地把着脉,最后放下薛青凯的手腕,立起身,将一包药放到郭晟面前,交到他手中,然后静悄悄地走开,坐到了一旁。
“这是?”郭晟愣愣地问道,旋即明白过来,脸却涨得通红,他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不会……煎药……”
床上犹自咳嗽的薛青凯听了,挣扎着直起身,接过话头道:“郭晟……你先……放着吧,我来……就是了……咳咳……”说完,欲要下床。
“不用,不用,我会想办法的……”郭晟连忙招手,将薛青凯扶了回去,虚声道。
一旁坐着的宫南风忽然走了过来,从郭晟手中拿过药,白了郭晟一眼,便转身寻药罐之类的去了。
郭晟脸色涨得更加通红,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以,直到薛青凯的咳嗽声将他惊醒,又赶紧回过神来照顾薛青凯。
不一会儿,宫南风便端着煮好的药汤来了,他将药汤放在郭晟身旁,转身重新坐在一旁,目光却是看向郭晟。
郭晟面色发窘,他端起药汤,用汤勺搅拌着药汤,这时薛青凯直起身来,感激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罢,从郭晟手中抢过药汤,也不管强烈的苦味和滚烫,撇了汤勺,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一旁的宫南风淡淡地笑了一声,突然道:“一会儿便带我去找那个小姑娘吧,误了时候,前两天的努力便白费了。”
“哦。”郭晟脸色更加通红,转过头却对上薛青凯询问的目光,急忙解释道,“他说的是碧浓,今天是第三天,不出差错的话,她今天应该就能恢复神智了。”
“那我也去。”薛青凯将最后一口药汤咽入腹中,接着道,“碧浓也曾帮过我数次忙,我也应当一道去看看。”
“这……”郭晟迟疑了,薛青凯刚醒,这倒是其次,他就是担心到了王府别院,恰好撞见了他暂时还不想让薛青凯知道的事。
“磨磨唧唧什么,要走就赶紧走。”宫南风不耐烦地嚷了一句,而这时薛青凯已经下了床,穿了鞋去另一个屋换衣服去了。
郭晟焦急不安地等着薛青凯换好衣服,陪着薛青凯和宫南风二人一道往王府别院走去,三人在经过十字路口时,远处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阵惶急的声音,只见一群群人纷纷向街道两侧避去,而在这迅速空出的过道里,一骑飞腾着的马横行无忌地奔跑着,迅捷地往宫城方向跑去。
郭晟目光直视那渐行渐远的飞马,他识出那是驿站的快马,如此着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正纳闷不已时,一旁的宫南风又催促着他赶紧走。
他们三人到王府别院时,守在王府外的护卫如何也不让三人进去,即使郭晟拿出少将军的身份也不放行,正值别无他法时,宫南风忽然在几个护卫面前一挥衣袖,那几个护卫便僵在原地,直生生地倒了下去。
“真是麻烦!”宫南风一边埋怨着,一边走进了王府别院中。
刚走到正厅,利惜墨迎了过来,利惜墨对这三人都已经不陌生,当他看到碧浓时,更是急忙唤了下人过来,领着几人往碧浓的房间赶去。
说是碧浓的房间,其实是利翊兮的房间,自从将碧浓接入王府别院之后,利翊兮便将碧浓安置在自己房间中,方便她照顾她。
郭晟担心地看着利惜墨问道:“翊兮她哪儿去了?”
利惜墨一怔,半天才道:“她一大早就出去了,恐怕是找那个太子去了。”
薛青凯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迷茫,而郭晟则一叹:师妹她已经知道了吗?他担忧的目光匆匆瞟过,却看见薛青凯的异样,急忙宽解道:“青凯,你放心,师妹她自己能保护自己。”
到了利翊兮的房间之中,碧浓正被几个丫鬟看护着,宫南风让她们将碧浓扶了起来坐在椅子之上,右手上氤氲的雾气已经变成了五根颀长的银针,在薛青凯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他将这五根银针缓缓地植入碧浓的头颅中。
这时有丫鬟已经将煮好的泛着热气的药剂端了上来,宫南风朝郭晟投来目光,郭晟便知趣地走上前,将真气聚于双掌之中,浓郁的带着药味的雾气在郭晟真气的催促下,沿着银针的针管,一点一滴地渗入碧浓的头颅中,待那碗药汤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少,宫南风忽然做了一个异于前两日的动作。
他蓦地举起右手,往碧浓头顶一拍,那五根颀长的银针顿时生生地悉数插入了碧浓的头颅之中,吃痛的碧浓顿时受了极大疼痛似的挣扎起来,乱动的四肢拼命挣扎,见得此状,众人的眼睛全都睁得大大的,而薛青凯则眼疾手快,迅速地走到碧浓身边,和几个丫鬟一起,紧紧地抓住碧浓的四肢,不让她移动丝毫。
此时,宫南风与郭晟一道运足真气,醍醐灌顶般从碧浓的脑袋上方灌下。热气腾腾的雾气从碧浓脑袋上的发丝中蒸腾而出,而她此时也已经成了一个汗湿的“汗人”。
磅礴的真气在她的体内四处游走,沿着四肢百骸移动,嘴中汇入心脏之中,又从心脏流出,重新流到经脉中,形成一个循环。直到最后有五道液体从她的右手五指指尖渗出,正是那五枚刺入她头颅之中的银针!
一旁的丫鬟急忙掏出手绢为碧浓擦汗,屋内的人屏住呼吸,目不眨睛地注视着碧浓的动静。约摸过了半刻的功夫,碧浓欲睁未睁的双眼终于在数人的注视下睁开,她茫然地看着众人,见他们悉数瞪着自己,内心不由得一乱,目光落在薛青凯身上,慌张道:“薛公子,我家小姐呢?”
她这话一出口,屋内的人全都缓了一口气,相互欣笑地看着,薛青凯更是走到碧浓眼前,握着她的手道:“碧浓,你终于清醒过来了,翊兮知道的话,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你放心,她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利惜墨也走上前来,道:“碧浓啊,你终于醒来了,我也能放心了。”
宫南风背过身,“她已经好了,调养几日便无碍了。”
碧浓正要向薛青凯询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时,从房间外忽地传来一声雄浑有力的男性声音,那声音有力地传入屋中,带着掩藏不住的欣喜,屋内听到这话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当然宫南风是个另外。
“翊兮,太子府下了最后的聘书,储胤朝未来的太子妃非你莫属了!你……”
满脸喜色的利忠尧跨入利翊兮房间中,魁梧的身材立在门外,立时挡住了投入房中的光线,而当他看到满屋的人时,愣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爷!”碧浓诧异地叫道。
“你刚才说什么?”薛青凯大声质问,脸上的青筋悉数显现在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