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一起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郭晟一脸惊讶地盯着利忠尧,脑中无数的嗡鸣声化成共同的疑问——既然利忠尧前来告知这件事情,便说明利翊兮还未知晓,那么她去找凉卿骢做什么?
郭晟记得昨天晚上刚刚回到郭府时,太子府派来的下人便迎了上来,将一封书信交与他就匆匆地离开了,而据府中下人称这个太子府的下人从白天一直待到晚上,知道郭晟回府。郭晟半信半疑地拆开书信,直到他看清楚白纸上清清楚楚的黑子。
白纸上只有六个字——聘书已至王府。黑黝黝的六个字,浓妆艳抹,却似乎任人想尽无数办法,也不能将其抹去。
郭晟愤愤地丢下书信,直起身看着窗外墨黑的夜色,凉卿骢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是特意将这件事情告知自己,要来看自己毫无办法的笑话吗?
相交十余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了解那个人的,然而到现在他才察觉自己从来就没能看懂他。他不知为什么想起了爹曾经给他讲过的两个相知相交数十年的人之间的故事,有着数十年交情的二人,从来都不用言语交流,他们所依赖的是数十年的默契,是一个看似稀松平常的眼神,是一叶知秋的直白,到了如此的境界,言语只是一个束缚。
他们已然不能,恐怕永远也不能。
微觉尴尬的利忠尧阔步踏入房中,避开利惜墨望来的眼神,称奇地看着碧浓道:“碧浓,你好了?”
碧浓一怔,狐疑道:“我病了吗?”
“不记得便好,忘了才好……”利忠尧点着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说法。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薛青凯面色惨白地移步到利忠尧身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旁的郭晟扯了扯他的衣衫,好意劝道,“青凯你别激动,你大病初愈,别落下病根。”
薛青凯甩开他的手,喝道:“翊兮都要嫁与他人了,落下病根又何妨?”
郭晟一怔,陌生地看着薛青凯,在他眼中的薛青凯向来都是平易近人,尽管外表总是挂着冷漠的表情,但一旦与之相交,便知晓他的真实想法,然而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薛青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道歉:“郭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郭晟摇了摇手,示意无妨,“没关系,任谁也会这样的。我能理解。”
利忠尧鄙夷地看着眼前穿着普通,脸色惨白还带着一丝病态的薛青凯,转头对碧浓等一干下人道:“你们把老太爷送回房中,未经允许,不许他人打扰。”
“这样的话,我也先走了,这儿也没有我的事了。”宫南风忽然开口道,目光转向薛青凯和郭晟二人,“等你们找到药引,我就会出现的。”说完,便迅速地离开了房屋。
利忠尧瞥了宫南风一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宫南风,也不知道这个陌生男子的身份,却也没有心思理会,而是坐在椅子中,挑着眉毛道:“我的意思你没弄懂吗?翊兮要成为太子妃了。”
“你凭什么决定?圣上已经答应让我们自己处理这件事情,你凭什么插手?”薛青凯厉声喝道,瘦削的身体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地颤动。
“看来你还没有弄懂我的意思,不是我做决定,是太子府下的聘书,而不是我下的聘书。何况你决定圣上的意思真的就是你理解的一样么?堂堂一国太子输给一个下等的花农,皇室的颜面何在?”
“圣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怎能更改?换句话说,圣意岂容你揣度?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薛青凯面不改色,并没有顾忌对方王爷的身份,依然任着心中想法说着。
一旁的郭晟深受鼓舞,连连对薛青凯感到钦佩,利忠尧贵为当下最红的王爷,朝中之人哪一个不是见了他都要避道而行,畏他几分,而薛青凯却仍能义正言辞,果真不是一般人。
“你!”利忠尧愤怒地拍了一拍桌子,却忽地止住内心的愤怒,目光缓缓移到薛青凯身上,淡淡地道:“好吧,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将翊兮嫁给你?你给得了她什么?身份?地位?还是荣华富贵?”
薛青凯毫不犹豫地答道:“这些我都给不了,而且这些也不是翊兮她所想要的。”
“好,我喜欢你的诚实。”利忠尧拊掌而道,他睥睨着双眼,讥笑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翊兮不想要这些呢?难道你想让翊兮像你一样过着餐风露宿、食不果腹的生活?像一只蝼蚁一样,任由他人的欺辱而毫不反抗?恐怕你都想错了!”
“没错,我是平常,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是我和翊兮彼此相悦,只要有这份感情在,什么都不会比这重要。而我知道,感情这东西在你的眼中不过是一堆废纸,狗屎一堆,但是它于我何翊兮而言却是比什么都要重要。没有人能靠着万贯家财过一辈子,也没有人能够依靠地位安稳地度过一生,因为钱财也终有耗尽,地位也终有失去的那一天,感情或许不能让你不愁吃穿,不惧恐吓地过一生,但是它却能伴你一生,随你进入棺穴,步入轮回!”
“好一通高谈阔论!但是感情在我看来,就像你所描绘的一样,是一堆无用的废纸,是一堆万人唾弃的狗屎!空口谈感情能带来什么?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感情,最无用的也是感情,金钱可以收买感情,地位可以撕毁感情,但是感情能带来金钱,能带来地位吗?你所说的牢不可破的感情就是这样的吗?”利忠尧不屑地说着,若不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真想给他一脸唾沫。
“因为你所说的都不是感情,你所说的都是废纸,都是狗屎,是伪圣人口中和笔下的万人唾弃的垃圾,它们只能叫欲望,永远都不能被人称为感情。为了欲望,你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为了感情,最起码有很多东西你会有所保留,而我和翊兮之间有的就是感情,而不是天天浸*着你的欲望。不然你告诉我,堂堂镇南王世子明明不喜欢你那女儿,却为什么仍要与她定亲?他们那叫感情吗?至于原因,你比谁都要清楚!”
利忠尧语塞,咳着嗓子道:“这是我王府的事,不劳你一个外人挂念!”
“我自然不挂念你王府的破事,我所关心的只有翊兮,只有如何让她离开那个关了她二十几年,给了她二十几年痛苦记忆的被你称为王府的牢笼!你用误会消解了你们之间的隔阂,但是你想过二十几年的痛苦是可以短短几日就忘却,装作从不知情的吗?咳咳……”薛青凯一时气闷,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利忠尧挑了挑眉毛,“哼,我们父女的感情怎容你挑拨?从小没有爹娘管束的你又怎么能够明白?”
“哈哈……”薛青凯一边咳嗽一边讥讽地笑着,“感情?你不是说感情是废纸,是狗屎吗?还是你现在承认感情的可贵之处了?哈哈……咳咳……”
“你……”利忠尧惊讶于他的巧舌之辩,听得他撕心裂肺的咳嗽,顿时恍如抓住薛青凯的把柄一样,得意洋洋地大肆宣泄道,“哼,看你咳嗽成这样,也是身染急症吧?如此的你,又还能陪伴利翊兮几年能?一年?五年?十年?还是你宁愿浪费翊兮的十年,也不愿意给她唾手可得的幸福?”
“王爷,这话重了一些!”一旁的郭晟终于忍不住利忠尧的咄咄*人,立刻插嘴为薛青凯不平道,右手却轻拍着薛青凯的后背,以缓住他的不适。
“不,他说的实话……咳咳……我这样的身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少年……咳咳……”薛青凯急剧地咳嗽着,气若游丝般,声音也细了几分。
“青凯,别这样说,宫南风有自信能治愈你,我们现在只是在等待药引,很快你就会好的。”
“我知道。”薛青凯竭力忍住咳嗽,“就算我只能再活一个月,我也要和翊兮在一起,我所认为的感情,是不会在乎时间的长短的,就算翊兮嫁给凉卿骢,她也会记得我的!”
“那你是宁愿让翊兮一辈子活在对你的怀念中,也不愿意放开她?”利忠尧嗓音变得浓重,厉声喝道。
“没错,我不允许,翊兮也不会允许自己忘记,因为她知道不是我自私,而是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自私,但是从来不会有人去认真计较它的自私,因为它的自私是牺牲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换来的,它值得人去因为它而自私!”薛青凯丝毫不理会利忠尧的咆哮,脸上满是幸福和安宁的说道。
难得的沉默突然而至,利忠尧蓦地沉默下来,不再吭声,而始终沉默着的郭晟则显得更加沉默,薛青凯的这一番话已经引起了二者的共鸣,或许它有很多漏洞,但是二人都不想再去捅破。
“你认定非翊兮不可,再也不改变主意了?”利忠尧紧紧地盯着薛青凯,似乎想从他嘴中得到否定的回答。
但是薛青凯让他失望了,“不,我不会改变主意,我从来都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非翊兮不可!”
“但是你让我怎么有理由相信我可以把翊兮交给你呢?”利忠尧怔怔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子,缓然而道。
“只要你给我和凉卿骢竞争的机会,不顾及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将我和他一视同仁。只要你暂时不急着将翊兮送入太子府中!”薛青凯一字一句道,每个发音都异常的清除。
利忠尧缓缓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继而便停止了言语,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屋内的气氛极度膨胀着,三个男人之间的沉默似乎令它的膨胀急剧升华。
薛青凯望着利忠尧,在等待他的决定,内心迫切地猜测着他的答案,他甚至听到了他答应的声音,看到了他点头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