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临城,东城门口。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将城门通道挤得水泄不通,浓秋洋溢在街市中的花香似乎缓解着通道中耐心等待着的百姓心中的焦急。正因是浓秋的到来,各家中事务已不再烦劳,在一听闻祈禳王和郭晟郭少将军于今日返京的消息时,闲来无事的百姓便呼朋引伴,相邀着共同等候在东城门口外,看看沉寂了一些时日的热闹。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能看到这样一些大人物的真面目已是不易,虽然他们其中已有不少人已经不止一次参加过这样的热闹,但是各个都仍然翘首期待着,等候着与这些大人物偶然相识的契机,而那时便是光宗耀祖,门楣大兴之时。
而当东城门紧闭着的城门缓缓打开,两匹并驾齐驱的奔驰着的疾马冲破城门,跃入通道时,观望着的人群立时一边高声欢喝一边纷纷向两侧安身避去。
紧接着是一群群金兵铠甲的将士缓缓骑马而入。
当率先涌入祈临城的两匹马停在街道上的时候,祈临城的欢呼声立刻涨了数分。这两匹并驾齐驱同时停留在街道上的两名戎装的男子,正是祈禳王利忠尧和少将军郭晟。
祈禳王一身黑色铠甲,头盔顶端缀着红色的穗子,他一脸的威严,*枣红色马的缰绳被他握在手中,他的目光冷峻而颇有威严,厉狠狠地扫向前方的人群。
而郭晟则是一身醒目的银色兵甲,阳光洒在他的鳞甲上,反射出明晃晃的银光,而他*的高大的纯白如雪的白马更是将他映衬得宛若置身于光芒之中。他的目光柔和而明亮,正微笑着朝旁边的百姓招手示意,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欢声一片。
利忠尧斜了身旁的郭晟一眼,嘴上不悦道:“再次停留作甚,赶紧入宫奉命,以免圣上担忧。”
郭晟停了停正在招动的右手,不同意地道:“王爷如此着急做什么。这次北征,既不是凯旋而归,也不是败阵而亡,奏章早在我们回京时发往驿站,此时恐怕已经躺在圣上的书桌上了。”
“即使如此,也不当如此招摇,本王还想尽早赶回王府。”
利忠尧话刚说完,前端的人群忽地迅速地散开,一颗颗人头接连不断地向两侧逃去,而在这空出来的空道中,严密的阵仗正缓缓走来。响亮的锣声飘向半空,听闻锣声的人遥遥地就向两侧闪躲,那高牌上镶嵌着的“肃静”“回避”数字已经深深地映入了诸人眼中。
利忠尧和郭晟看着这群队伍在自己眼前停下来,继而从那两台金丝轿中徐徐走出的一男一女,顿时一个翻身从坐骑中跳跃下来。
“太子驾到!”尖利的嗓音遍布每一个角落,在场之人纷纷跪倒在地。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当朝太子竟然也赶来凑热闹,不是说不是凯旋而还吗?
利翊兮紧紧跟在凉卿骢身后,随着他走到利忠尧和郭晟跟前,她身前的凉卿骢一声不发,散发出的森严寒气令她四肢僵硬。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漫长地感受着凉卿骢的冷漠,而迄今为止,她仍然不敢贸然出口,生怕惹怒了这人。
“微臣叩见太子。”利忠尧冲着凉卿骢屈了屈身子,甚为恭敬地说道。
冷漠的凉卿骢将他犀利的目光落在利忠尧身上,轻轻地哼了一声,以示回应,而当他的目光扫在利忠尧身边的郭晟身上时,他的态度立刻发生了变化。
方才还冷漠不语,阴沉着脸的凉卿骢,身上突兀地散发出了暖意,他的目光也不再深邃,反而显现出丝丝单纯,隐隐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用柔和的语气,又像是调侃般地说道:“小晟子,你回来了。”
郭晟欣笑着看着凉卿骢,二话不说地走上前来,他伸出右手接触上凉卿骢同样伸出来的右手,对着拳头,嘴上嗔怪道:“还不是你故意的,兄弟我真的是当了回冤大头!小……”
凉卿骢立刻大声打断了郭晟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闪烁着目光道:“你要是敢说出来,下次我就让你去南疆!”
郭晟立刻笑着将话咽了回去。
利翊兮惊讶地看着二人如此友好的一幕,难以置信地走到利忠尧身边,轻轻地唤了一声“爹”,便站在他的身后,继续将目光锁在凉卿骢和郭晟身上。
利忠尧笑着看着身边的利翊兮,他着实没料到利翊兮今天会亲自前来迎接自己,而且是和当朝太子一道前来,十几年未感受到的感动立刻涌上心头。而同样让他未料到的是,凉卿骢和郭晟竟然是如此友好的关系。不过当他记起郭晟是前丞相之子时,对于二人如此亲密的关系也就感到释然了。
郭晟特意往凉卿骢身边凑近了几分,眼珠往利翊兮瞟了一眼又立刻回到凉卿骢身上,小声地问道:“小骢子,你怎么和我师妹一块来了?难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已经如此好了?不会是你趁青凯不在……”
凉卿骢一声重重的闷哼便打断了郭晟的话,几丝刚刚消逝的冷漠立即死灰复燃,而他的语气也没有方才的随和,反而是*裸的愤怒与威胁,“什么青凯!为什么你们对他都这么好?你再在我面前提这个贱民的名字,别怪我不念十年的交情!”
郭晟脸上仍然笑意盈盈地道:“你吃女人的醋也就罢了,没想到连男人的醋你也吃!这么舍不得我,不如嫁给我好了,反正我爹娘也催得紧得很……”
凉卿骢二话不说,重重地踢了郭晟一脚,严肃地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你们俩闹矛盾了?”郭晟的笑容淡了几分,小心翼翼地看向凉卿骢。
“哼!”凉卿骢昂了昂头,面容上积满阴郁,“她不相信你我的交情,认为我不配与你相交!她凭什么这么认为?要不是自小和你相识,我才不屑和你这样整天嘻嘻哈哈的人做朋友,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又来了!”郭晟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他眨着乌黑的眼珠反问道,“就为了这个,你气成这样?你我性格如此不同,任谁听了也不相信,你没见祈禳王方才诧异的表情?好了,让兄弟我替你去解释解释……”郭晟拍了拍凉卿骢的肩膀,步步向利翊兮走去,心中暗想凉卿骢当真是认定了利翊兮,若是换了他人,恐怕早就人首异处了。之所以众人对凉卿骢言听计从,是因为在此之前,敢质疑他的人早已成为了刀下亡魂。
“师妹,你来了?”郭晟脸上再次浮现出暖暖的笑意,银色铠甲泛出的光芒令他更显亲和力。
见得郭晟,利翊兮也不由得一笑,她这个师兄就像她的兄长一样,总是给予她从未有过的亲切,而同样给以她的还有值得信赖的依靠。她点着头道:“嗯,我来接我爹。师兄,有些时日不见,看起来显得糙了几分。”
郭晟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旁边的祈禳王,继续道:“北方风大,天气也干。”说到这,郭晟顿了顿,目光再次望向利忠尧,“我可以和翊兮单独说几句么?”
利忠尧乜斜着眼,侧头看了看利翊兮,不置可否。
郭晟也不再说话,拉着利翊兮到一侧,面含愧疚地道:“师妹,不好意思,之前向你们隐瞒了我和太子的关系。”
利翊兮无所谓地摇着头道:“没什么,他已经告诉我了。只是我没想到是真的……”
郭晟沉默着看了利翊兮数秒,呼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地道:“很讽刺吧?怎么看我和小骢子都不会是朋友而且是挚交。但是这却是事实。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小骢子了,我爹还是丞相的时候,总是会带着我一起去御花园,也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小骢子。你知道因为我们郭家世代忠良,一连三代都在朝中担任要职,而我又是郭家唯一的长子,因此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如果不是认识了师傅,恐怕我现在仍然一事无成,被人耻笑吧?那个时候的我冷淡,任性,叛逆,现在这样的性格也是师傅培养出来的。”
“可是小骢子不一样,他其实比我更痛苦,更可怜……”郭晟停了下来,看着利翊兮问道,“师妹,你听说过端仪皇后的事吗?”
利翊兮茫然地摇了摇,如说江湖上的事她或许略知一二,但若是宫中之事的话,她可谓毫不知情。
“端仪皇后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嫔,但是却因为被当时后宫中另外一位得宠的容妃所陷害,污蔑她勾结外戚企图篡位,因此被圣上一怒之下打入了冷宫。当时的小骢子已有四岁,却也随着端仪皇后一同打入了冷宫。被打入了冷宫之后,谁还管你曾经是皇后还是淑媛,在冷宫中的生活苦不堪言,而端仪皇后给小骢子的教诲就是切不可轻易相信他人。冷宫中太监、宫女的傲慢更是让这个观念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
“五年后端仪皇后勾结外戚一事被查清,容妃被处死,就在圣上下诏恢复端仪皇后一宫之主的身份的前一天晚上,端仪皇后因劳役之苦死在了小骢子眼前。圣上深感后悔,将小骢子召回东宫,将他册立为东宫太子。成为太子后的小骢子,冷漠无比,任何人也不敢亲近,而他再也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有我这一个朋友。”
郭晟唏嘘地说完,脸上淡淡地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说既然你能够重新接受你爹,为什么不能用平常心来看待小骢子呢?我当然不会要求你和小骢子在一起,说实话,我也不忍心把你推给一座冰山,但是我只是希望小骢子身边能够有更多的朋友。你也知道,我天天舞刀弄棒,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哪天躺倒在战场,黄沙埋骨也说不定,我希望到时候小骢子能够不是一个人……”
听完郭晟的话后,利翊兮心中对于凉卿骢的看法已经发生了改变,他的遭遇让她几乎看到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她不也是只和碧浓相亲相伴,直到现在才有了薛青凯、郭晟这些推心置腹的人。而当郭晟说出那样的感慨时,利翊兮已经是忍不住地脱口而道:“师兄,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我会认真思考你的话的。可是既然你和他这么好,你就和他说说不要强迫我做什么太子妃了……”
郭晟苦笑着解释道:“小骢子认定了的事,除了他自己,谁也改变不了,而且他为了达到目标,的确是可以不择手段的。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你看我号称是他唯一的朋友,不也被他故意整到北方,白跑了一趟吗?”
利翊兮瞪大着双眼,连朋友都可以这样对待,看来当真是相当棘手了!
“这段时间小骢子没做什么困扰你的吧?青凯回来了没?”郭晟半笑着看着利翊兮,等待她的回答。
“嗯……青凯已经回来了,不过你猜他碰到了谁?”利翊兮故作神秘地引诱着郭晟。
“饶了我吧,你知道师兄我比较愚笨。”郭晟两手一摊,自嘲道。
“阴阳手宫南风。干爹所派出的人在请他来祈临城的途中被他迷晕了,没想到他却来了祈临城,只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碰到他。”
“师弟他来祈临城了?”郭晟吃惊地问道,“那青凯没什么事吧?”
“没有,不过……”利翊兮顿了顿,回头指着凉卿骢,继续道,“他好像有事,据说派出去的三十名大内侍卫全部遇害!”
郭晟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语中的道:“他是为了你吧?不过如果是宫师弟的话,看来得我们亲自出马才行。”
利翊兮疑惑重重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好了,我们该过去了,不然你爹又要说我招摇过市了。”郭晟笑了笑,示意自己该去面圣了。
祈禳王利忠尧和少将军郭晟二人共同翻身上马,停顿在后的将士也尾随而上,达达的马蹄声接连响起,扬起的尘土飘满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