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凯静静地听着陶渊明口中吐出的无上言语,心中很是受用,这些词藻堆砌起来的句子像是深含哲理,心中郁结多时的困扰也为之消散,反倒显得一片澄明。太刚则折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为何到了自己身上时竟变得这般不通常理?
“多谢老伯教诲,青凯受教了!”
“能解你忧愁便是好的,我可不愿听你心为形役时吹出的管弦之音。”陶渊明瞧着薛青凯的气色稍微好转,不禁开了个玩笑。
薛青凯一愣,尴尬地挠了挠头,笑着从袖中取出碧玉箫管,“青凯感激老伯的开导,就为老伯吹一曲终南子越南山遐思神鸟时所作的曲子《飞凰》。”
陶渊明哪顾得上是谁所作的曲子,仅是听薛青凯吹奏普通的曲子就觉得耳目一新。他对薛青凯这独特的曲艺也感到很好奇,明明同样是宫商角徵羽五个音调,即使是同样的曲谱,由他吹起来,便觉得有如身临其境,感同身受,颇有神韵,渐臻神妙之境。
辞别陶渊明之后回到家中的薛青凯,心神与初回祈临城时已然不同,陶渊明所指点的那些箴言,仍然响彻耳畔。薛青凯忍住了心中想问陶老伯故居何处的冲动,他知道向来隐逸之人是避讳这样的问题的,虽然心中好奇,却仅限于心中。
家中那位乖戾的男子似乎仍在酣睡之中,薛青凯轻轻地放下花锄,歇息了片刻,便与那灶房起火做饭,炉火正旺时,灶房门口忽地传来一个硬生生的声音,充溢着无休止的愤怒:“你是何人,还不快快给我转过身来?”
薛青凯疑惑地转过身去,那房门口站立着的一脸怒气的人不是那男子又是何人?只是他现在的神情似乎和先前所见的不一样,若说之前的他是一副无赖的样貌的话,现在的他俨然一副主人派头,不可多得的是,薛青凯觉得这个人竟然忽然给予自己一种似有似无的熟悉感。
“你醒了?”薛青凯不明所以地岔开话题问道。
“什么我醒了!我几时睡过?你到底是谁,为何窃我衣物,反将这破烂之物穿于我身上?”那男子声调逐步升高,压根不知晓根底地瞪着薛青凯。
“你不会是大梦未醒,在梦游吧?”薛青凯知道那些有梦游症的人,这种人可真是什么话什么事都能够做出来的。
“什么梦游,我比谁都清醒,还不快去把我的衣服换下来,把这破烂衣衫给丢了!”那男子嗔怪地指着身上发黑的衣物,“你若不去,我让你死得比什么都难受,有一种药可以让你永远沉睡在痛苦中,永远都醒不过来……”
“也罢,我给你换衣服去便是。”薛青凯无可奈何地道,当真不知自己是如何把这个活宝弄回家的,一会儿一个模样,但是仔细一想,这人的神情确实和之前的迥然不同,透着*人的森严。薛青凯生怕他会趁自己一不留神,拿出他方才说的那种药来。
薛青凯拿了衣物给他换了,又给他打了水梳洗罢了,那人才愤怒平息了几分,露出他蓬松发丝下的原有样貌来。虽然谈不上貌若天人,却也是一等一的相貌,薛青凯完全不理解既长着这般的容貌,怎么会不梳妆打扮,故意如此形容邋遢。不同的是,之前这个人也未曾嫌弃形貌的憔悴,为何这一觉醒来反而想要打扮一番了?
那男子穿着薛青凯的衣服,却也合身,行走起来宛若清风,不沾尘埃,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举手投足间盈盈散着若有若无的药香。他缓步出了房间,来到了篱笆院中,见得满院的飘香芬芳,嘴角露出淡淡的不屑,又往那石桌上瞧去,却见一盆开放的极为夸张的红芍药,不由得眼放蓝光,一步跃到红芍药前,如获至宝般将那花细细品赏起来。
薛青凯已无闲暇功夫理会这等奇怪人物,待在灶房中做完饭后,欲叫那不知名姓的男子一道吃饭,却见那人俯身凑在那株红芍药面前,像是在品鉴一般。他还尚未来得及开口,那男子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道:“这株红芍药是你种的?”
薛青凯彻底无语,这个人不会真的一觉醒来就将所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说话颠三倒四这点虽与之前没什么出入,但是这些细处他全然忘了?急忙道:“你……”
“虽说这红芍药开得极好,但是却不是它的极点,你的用毒之术也不是很好嘛!”那男子显然无意听薛青凯的回答,薛青凯话尚未说清,便被这人莫名其妙的话打断。
“用二钱曼珠沙华的花粉兑了三钱硫磺粉,继而用孔雀胆研磨的汁水加上五钱花辛子。这样配制出来的毒药固然不错,可以让这种本就枯枝欲死的东西重焕生机,但是却只能够开得四天四夜。待这短暂的四天四夜过去,药效失去,整株红芍药便枯如死灰,茎干、叶子、花瓣,从头至脚,悉数黑如乌碳,红芍药也变成黑芍药了!”
“身为一个用毒之人,难道你没听过有一种花叫‘不灭’?这种花的花瓣研磨出来的汁水可以永葆物品的颜色,而有一种叫‘完颜’的毒藤,生于峭壁之巅,十年发一次新芽,若用它的新芽研磨的药汁放在这株红芍药上,至少可以让它不凋不谢达半个月之久,并且花盘也要比这个大得多!这两种东西烘焙在一起,研磨成粉,再加上冰石、朱蛤的毒液,便是奇货可居的宝物,人人欲而得之。你可知那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之人叫它什么?完颜不灭!他们都用这种药来殉葬,希望身体永不腐朽……”
这男子自顾自地滔滔不绝,也不管薛青凯听不听得懂,一连串的各种毒物的名字从他的最终说出,有些薛青凯知道,有些则丝毫未曾听闻,当这个人终于说尽,他忽地瞥了一眼院中的菊花,眼睛也不眨地道:“你这满院的菊花也不怎样,用不用我帮你让它们开得更好?”
听得云里雾里的薛青凯终于被这句“友好”的话拉会儿现时,这个人当真是忘了自己的所有一切了,这盆红芍药明明是他自己紧紧攥着带来的,怎么就变成了他种的?认为是他种的也罢,又怎么认定他是什么用毒之人?听了那么多闻所未闻、骇人听闻的毒物之后,他还敢让这个人来帮忙?薛青凯顿时慌张道:“不用了,这样就好。”
谁料那人也不推辞,冷冷地道:“身为用毒之人,怎么可以不追求更高的用毒之术?若果真如此堕落,何时才能有那与天公比高的上进之心?我最瞧不起的便是这样的人物,今日我就让见识见识……”
待薛青凯欲要阻拦时已然来不及,这个男子忽地蹲下身,取了院中的一小撮泥土,又从那株红芍药上取了三瓣鲜红的花瓣,将二者紧紧握于掌中,顿时氤氲的雾气泛起,他挥掌往院中的花儿的方向做了一个抛洒的动作,那些如若天降的泥土立刻散入花丛中。
异象陡生,那一株株菊花顶端绽放着的花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张着,涨得几乎垂弯了花茎。而有的菊花花茎上枯黄的花叶也如获重生似地挺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你这是……唉……”薛青凯欲说无辞,只能原地叹气,谁让自己管不住自己将这样一号人物带回家了呢。当时就应当听了那些好心人的建议,直接撇下这人不管便是了。他这样胡乱一弄,这满院中的花朵哪还敢卖与他人?只能自认倒霉,任它自生自灭。
“若不是见你有些天分,浪费了可惜,我早就让你尝尝我新配的腐骨散的味道。不如我就委屈自己,将你收做徒弟,传于你这些用毒之术。你姓甚名谁,何方人物,快快道来!”那人俨然一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样子,看着叹气的薛青凯,心中只当薛青凯是认输了,而他竟萌生出来收徒的心思。
“你……”薛青凯气急,一时忍不住,气话连叠而出道,“公子你定是一觉醒来便忘却了所有吧?这株红芍药明明是你自己的东西,而我压根就不懂什么用毒,如今你又将我满院菊花变成了毒物!还有你也不要以为是我把你掳了来,是你耍无赖跟我回了家,收我为徒?你倒先告诉我你是谁,何方人物?”
那男子眉头一皱,一脸的颓然,薛青凯只道自己可能言辞过于偏激,伤了他的自尊,而这一切也只不过是这个陌生人醒来后和自己开的一场玩笑。谁知道那男子呆愣在原地,貌似当真一无所知,他的眼神来回游离着,单薄的嘴唇也轻轻勾起,他不急不缓地疑惑道:“我是谁,何方人物?对啊,我是谁呢?”
薛青凯隐隐觉得有一阵阴森之气笼罩在自己的头顶上,道不出的恐怖寒冷。看那男子的脸色也不像是假装,恐是真的得了那失忆之症,心中也觉得有愧。可是如他亲眼所见,这个人是个用毒高手,指不定他什么时候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下什么闻所未闻的毒药。
那男子却一直重复着嘴中的话语,若有所思,亟待看见薛青凯身后的茅屋,忽地一怔道:“我就是这里的人,可是我是谁呢?对了,好像有什么人要找我……”他话刚出,脚下忽如生风般,笔直地飘出了半丈高的篱笆墙,极速地消失在了薛青凯茫然的视线中。
薛青凯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目光重新移到院中被毒药催发的花儿之上,这个来去判若两人的男子,指不定又是哪来的人物,在这祈临城要掀起多大的浪呢!
今日更新完毕,很快这一卷也要完了,小寒如释重负,耐心等待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