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为了让郭晟更好地接受蒙栎的教导,郭蔺儒特意将蒙栎的住处安排在了郭晟房间的旁边,并且嘱咐了丫鬟、男仆悉心照料。所以当第二天蒙栎出现在郭晟的房间时,犹在床榻上赖着的郭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
即使是在平常,赖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也是再也普通不过的事,而相府中人也熟悉了他的脾性,也不再横加干扰。因此当蒙栎出现在郭晟门口,候在门外的下人显得格外吃惊,却也没有阻扰。
虽然说对方是男子,但是郭晟仍然觉得让蒙栎这样的人看到自己赖在床榻之上的丑态是一种莫大的羞耻,他涨红的双颊红若胭脂,口中气急败坏地喊道:“快出去,本少爷要更衣……”
没想到蒙栎反是一笑,“我且尚未介意,你又介意什么?”
“你……”郭晟语噎,门外的下人早已听到了他的呼喊,急急忙忙地跑进屋,端茶送水,伺候更衣,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你们笑什么……”郭晟怒斥道,语气明显较往常弱了不少。
“做我的学生可得早起,这种时候还在床榻上,对修习不利啊!”
“我又没说要做你的学生。”郭晟此时已经更衣完毕,他瞪着鹿皮靴,在房中走动着,后面跟了一群慌慌张张的下人。
“哦?”蒙栎故作惊奇。
郭晟瞥了他一眼,张开双臂任由下人洗弄,嘴上诚诚恳恳地道:“我承认你比较特别,昨天说的话也很符我的心意,”他语调忽地一转,“可是光这些是绝对不够的,做我先生之前,先弄明白你我的处境吧!”
谁料蒙栎却笑得更欢,“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其他的才能了呢?我在书房等你,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就来吧。我只等你半个时辰,过时不候。”蒙栎说完这话就慢悠悠地离开了,留下呆愣着的郭晟。
郭晟显然对这个新的先生充满了好奇,急急忙忙地让下人张罗好了一切,在房中又盘桓了一刻,便一步一步地向书房走去。还未近得书房,便听得一阵清新脱俗的箫声弥漫在书房的上空,那和弦的音色如同是夏夜凉风张开的薄纱,将阵阵冰爽通过肌肤传入心尖。又如世间最罕奇的宝物,散发出无限的诱惑力,引诱着幼嫩的心灵渐渐向其靠拢。
郭晟先前的先生中也有教习乐礼之属,郭蔺儒给他选择的空间很大,文亦可,武亦可,几乎是交换着给他换先生。然而在他所听过众多乐曲中,竟没有一支能和此时他所听到的这支不知名的乐曲来得精彩,来得怡人。这支曲子挥洒自若的音调似乎天生一种魅惑,毫无章法的乐律更像是想象的翅膀,引人遐思,恐怕九天宫阙中的弦乐也就是这样的。
耳畔听得如此的箫声,郭晟的心境仿佛归于空灵虚静的境界,心与自然合二为一,他是造物神的化身,可以看到世间万物,可以听到世间的言语,可以嗅到世间奇艳的芬芳,可以触摸到世间一切完美绝伦的珍稀之物。他如自然间自由飘移的精灵,他可以去往他任何憧憬的地方,他飞身到了传说中的北冥极乐宫,驾驭着传说中的鲲鱼畅游于天地之间,他又辗转到了南疆的兰苑,置身于夜光蝶与须弥草之中……
直到箫声随着渺渺的余音而终,郭晟才猛然惊醒,及此他才意识到方才的感受不过是这优美的箫声所勾勒而出的幻象,然而那亦真亦幻的刺激,当真是令人恋恋不舍。可以营造幻象的箫声,这是多么惊奇的事情,倘若他能修习这样的技艺,岂不是令人啧啧称奇,外人再也不能耻笑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但是,这箫声是蒙先生所奏吗?一想到这,郭晟心中忽然变得忐忑不安。他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压制着移动的声音,生怕那些许的动静惊动了书房中的人。
然而书房中仍然出乎他所期料地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既然来了,怎么不赶紧进来呢?”
果然是他,蒙栎。既然他已经发现了自己,郭晟也就变得轻松起来,也毫无其他顾忌,禁止走进了书房之中。
书房内,蒙栎正横坐在椅子之上,右手手掌仍攥着一支碧绿的玉箫,玉箫的顶端缀着一只煞是好看的双生蝴蝶。看来,方才吹箫之人的的确确是他了。
“你觉得方才的箫声如何?”
“一般而已……”郭晟心口不一地应答,要他老老实实承认,可不是那么容易。
“一般吗?”蒙栎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语气竟然有些颓废。
瞧见他这般姿态,郭晟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回答了,他甚至有改口的冲动,倘若由此触怒了蒙栎,他怕是要和那神奇无比的技艺无缘了。正欲开口,蒙栎的轻笑声已然传入耳蜗。
“那么这个如何?”
郭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另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悄无声息地展示在他的眼前。
书房中原本翠绿的墨竹,此刻正被蒙栎白皙的手指指中,然而下一刻的功夫,醒目的翠绿色立刻变成了惹人哀伤的枯槁之色,原有的盎然生机顷刻间化为一片死灰。
不待郭晟说话,蒙栎笑着将手掌往那墨竹方向拂去,做了一个凭空抚摸的动作,他的手指就像是拥有魔法般,在他做完这动作之后,方才还枯若死灰的墨竹再次焕发生机,苍翠之色尤胜以往!
郭晟双目呆滞,这就像是仙人的点石成金一般,又或者这都是蒙栎所施的障眼法,方才所见的不过是如同箫声那样所营造的幻境?
“你是想问这是不是幻境?”郭晟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位蒙先生了,他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高高在上,仿佛能够洞察世人的心思,连番几次都猜中了他心中所想,他越来越感觉到在蒙栎面前,自己几乎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透明人。
“如你所见,方才的并不是幻境,而是医术,修习到一定的境界,便可以做到我方才那样,甚至是起死人,肉白骨。当然,就算是中下的医术,已经足以应付当前所出现的病症了。怎么样,想不想学?”
蒙栎那充满诱惑的声音如丝竹入耳,肆意地往他脑海深处钻去,这惊奇的医术对郭晟而言何不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如蒙栎所说,中下的医术已然足以医治当前所碰到额疾病,何况还有方才所见到的那样的玄奇等在其后。较之方才的箫声,这医术可谓是实用多了。
念头方想到这儿,另一种想法立刻坚固了他业已动摇的心志,郭晟缓缓地答道:“大丈夫自然建奇功,筑伟业,区区医术就算能够治愈天下罹难之人,又怎么能够稳定天下的安定与平稳?舞文弄墨,望闻问切,这对于大丈夫而言算是什么呢?”
“想不出你是这么有抱负的人,那么你这大丈夫的目标是什么呢?”蒙栎看待郭晟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说话的语调也变得微妙。毕竟,这些话于一个十一岁的男儿而言,并不是随便便能说得出口的吧?
“我要做大将军,攘外安内,驱除祸乱我边境的外贼,让储胤朝的天下固若金汤。所以,我无乱如何也不能困居于一室之内,成大事者何须拘小节?纵使没有惊世的才学,有一身骇俗的武艺便可驰骋沙场了吧?”
说完这些,郭晟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神一样的男子,仿佛祈求他的恩赐一样说道:“我的目标就是这样,你能够帮我实现吗?”
蒙栎泰然自若拂了拂衣袖,接着媚态千种的眼神立刻涣散成雾,他犹自低着头说道:“其实方才两种技艺无一不能帮你实现你的目标,只是都被你拒绝了而已。‘萧’这种技艺看似孱弱无力,宛若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是越是孱弱的东西,它生存的本领就越大。你可知道箫声是杀人的至高无上的境界?你已知道箫声可以引人进入幻境,试想倘若吹奏者故意将旋律在某一段重复盘桓,身中幻术者怎么从幻境中逃脱?后果要么困于幻境而死,要么因幻境而丧失意识,形若行尸走肉。”
“而被你讥讽为无大用的医术更是另一种不为人知晓的杀人手段。一个知道天下疾病病理的人,他既然可以用药救人,怎么就不能用药杀人?你还是太拘泥于你所见的寻常医术,我的医术与寻常不同,关键并不在于运用药理,大都借力而发。要知道天下的用毒高手,大多都是精于药理之人。你说你要攘外安内,你是没见识过南疆侬餍一族的巫盅之术,不通药石之人,怕是难以从那活着走出来吧?”
昨天未更新,今天更新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