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郭晟与利翊兮,而眼前的这一切全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见得郭晟和利翊兮现身的十名大内侍卫,确定宫南风不再动作之后,再也支撑不住,各个瘫倒在了地上。
若说这是一支行军作战的队伍的话,这十名大内侍卫不过是前行探路的先锋,而郭晟才是这支队伍的率领者。
郭晟和利翊兮走到宫南风跟前,笑容满面地盯着他看。郭晟顺手一招,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定”字再次凭空而出,千千万万个字符立时涣散,化为虚无。
而方才还满脸戾气的宫南风已经变了一个人,而在他心中沉舟泛起的激动正在暖融融地贯彻他的经脉,因而他吐出的脆生生的话正是,“师兄,师妹!”
郭晟笑而不语,径直地看着宫南风,微微摇头。
而一侧的利翊兮亦如宫南风一般,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师兄……”
“师弟啊,方才若不是我出手及时,恐怕连我们都要死在你不知道抹了什么毒药的银针之下了!”郭晟故意道。
宫南风阴沉着脸色,似乎为方才的行径不想做任何的解释,而是将目光转到了利翊兮身上,淡淡地道:“你的名字……”
“宫师兄,我是利翊兮,和郭师兄一样,都是京城中人。”利翊兮欢喜道。
“宫师兄?我姓宫吗?”宫南风喃喃而语,被人追逐这么多天,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认识他的人。
郭晟不解地探过头,与利翊兮一同看着宫南风,利翊兮急忙解释道:“师兄你不记得了吗,你是江湖上人称阴阳手的宫南风,我找你很长时间了!”
“宫南风?这就是我的名字么?”宫南风疑问地说着,忽地再次盯着利翊兮道,“我倒是记得有人找我,是你么?哼……”
利翊兮不知所以地看着宫南风,从他的身上她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无限的冷淡,和与她纠缠不清的凉卿骢一样。她急忙朝着郭晟投来求助似的目光。
郭晟耸了耸肩,凑到她跟前道:“他一直这样,就算是同门也是如此,而我们没有任何的办法。”
“宫师兄,我有两位很重要的人得了重病,因此才找你治病。”利翊兮急切地道。
“治病?哼……”宫南风冷冷地哼了一声,“难道你不知道我只会害人,不会救人吗?我是通药理,但是我所擅长的毒药,而不是治病救人的药,你恐怕找错人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利翊兮,就连一旁的郭晟也变得目瞪口呆,满脸错愕地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擅长的是毒药?”
宫南风瞟了二人一个白眼,默认了自己的答案。
“怎么会?江湖上盛传的阴阳手宫南风不是妙手神医吗?就连干爹也说宫南风应该能够治愈青凯……”利翊兮如遭雷击般喋喋不休,她已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师妹,先别着急。或许是宫师弟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罢了,一定会有办法的。”郭晟见利翊兮已然着了急,急忙宽慰她。
利翊兮却忽然问出一个让郭晟愣在原地的问题,“师兄,你相信一个人身体里可能住着另外一个人吗?”
郭晟顿时一懵,不知所以地看着利翊兮,“师妹,你的意思是?”
利翊兮目光瞅了瞅宫南风一眼,后者正茫然地看着二人,“宫师兄,这些人都不是敌人,能否麻烦师兄替他们解毒?”
宫南风不做应答,杵在原地数秒之后才转身径直往那地上躺着的十人去了。
利翊兮看着他转身,回过神来对郭晟解释道,“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青凯回京的那一天,遇到了宫师兄?”
见郭晟默默地点着头,利翊兮接着道:“其实这也是我刚想到的猜测,所以之前没告诉你。青凯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的宫师兄和一觉醒来之后的宫师兄有一些不同,而且对于先前的宫师兄,他没有丝毫特殊的感觉,而当他看到一觉醒来之后的宫师兄之后,竟然觉得有一些熟悉感。所以……”
“所以你觉得宫师弟可能……”郭晟说到这,忽然打住,因为他发现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表述他心中的想法。
一个人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是截然相反的人?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让另外一个宫师兄出现,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利翊兮怔怔地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郭晟看了看正向二人走来的宫南风,问道。
“幻术……”利翊兮紧盯着郭晟的眼睛,继续道,“而这需要师兄的帮忙。为了防止他逃走,就劳烦师兄把他给定住吧。”
“原来如此,乐意效劳。”郭晟欣笑着眨了眨眼睛,笔从袖中掏出,五指舞动,一串串欢快律动的如精灵般的字符横空而出,飘散在夜空中,凝聚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定”字。
第二天一大早,郭晟扛着不能动弹的宫南风和搀着碧浓的利翊兮同时出现在了祈临城郊外的薛青凯的茅屋之中。闻得敲门声的薛青凯立刻奔出房间,为二人打开了门,当他认出郭晟背上的男子正是自己回京当天遇见的那位时,脸上写满了诧异。
“这是?”他困惑地看着郭晟,打算从他口中得到答案。郭晟笑了笑,指了指利翊兮,径直将宫南风放到了院中石桌旁。
“这是宫师兄,为了防止他逃跑,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利翊兮将碧浓安置在椅子上坐下后,笑着解释道。
“这院中的花儿怎么开得这般鲜艳?嗯……看起来不太正常。”郭晟的目光投放在了院中的花朵之上,讪讪地道。
利翊兮和薛青凯二人相视而笑,薛青凯指着石桌前的宫南风,无奈地道:“诺,都是这位做的好事,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毒药。”
“毒药?看来他说的没有错了。”郭晟释然地吸了口气。
“青凯,接下来我要跳一段舞,而这段舞我没有多大的把握,当初师傅传给我之时就曾告诫过我,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决定不能跳这一段,但是我现在不得不跳。”利翊兮不得不坦诚而道,“然而我最担心的是,我怕这段舞一旦跳起来,很有可能把你们也陷入幻术之中……”
薛青凯蹙着双眉,忧心忡忡地问道:“翊兮,你要跳的舞是?”
“长相思……”利翊兮舒了一口气,缓缓将那段舞的名字吐出。
“长相思!”薛青凯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惊得郭晟和利翊兮投来“你怎么了”的目光,薛青凯咳了两声,解释道,“其实我所学的乐曲中也有一首乐曲叫‘长相思’,只是我每次吹奏这一曲之时,总是难以得心应手,或许我可以和翊兮一起……”
“箫之中也有长相思?”郭晟的惊叫声打断了薛青凯的话,层层不断的惊喜扰乱了他的理智,“既是如此,你们便一起合奏,而我也在一旁助阵吧。”
薛青凯和利翊兮几乎是同时地点了点头,郭晟抿嘴一笑,手中毛笔唰唰飞舞,成千上万的字符横空出现,涣散成游走的精灵。
而此时,薛青凯和利翊兮已经开始,薛青凯手中原本一直悠扬而颇具韵味的箫声却没有了往日的节奏。而是变得凌乱无比,像是嗜血的乌鸦沙哑的喉咙中发出的折磨的嗓音,时而急促,时而沙哑,完全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韵律与节奏的音符。
而在薛青凯一旁的利翊兮更是如痴如狂,如痴如醉,她如祭祀时分高台上舞动的巫女,那肆意扭动的身体,毫无章法的舞姿,像是奔跑,像是飞翔;像是绝望,像是歇斯底里;像是迎来光明,又像是怀抱最后一丝曙光。献给天神的巫祝之舞已经引来了天神的愤怒,磅礴的怒火如天水般倾泻而下,炙烤细嫩皮肤的温度令这白皙透亮的表皮立刻黑如焦炭,而那原野上迎风而舞,淹没马蹄,隐匿牛羊的碧油油的野草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灰烬,那一击激起千层浪,引得无数鱼儿竞翻腾的流水立刻像是灌入了无底洞,枯竭在蹊径之中。
紊乱的舞步和杂乱的旋律充斥着这个狭窄的茅屋,人间已经不再是美好的人间,而是在这箫声和舞姿同时出现的一刹那,变成了哀鸿遍野,白骨森森,惨叫连连的九幽炼狱。从此再也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关怀的暖意,层层渗透而出的,是那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坚决,是九霄银河揽明月的壮阔,是那令千人哭,万鬼嚎的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相思。
人世间最难以忍耐的不再是国破家亡双泪暗,也不再是无援无助地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痛苦死去,而是两人相对而立,彼此凝视着彼此的双眸,然而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心中的究竟,即使有无限的爱意,也不能脱口而出,更不能明目张胆地大声喊出,只是默默对视,直到对方眼神里的迷茫与不解更加浓重。而是相隔数千里,明月难寄相思,纸鸢难送音讯,只能登高而望,望着没有尽头的远方,泪眼迷离,即使赤足而行,踩在刀子铺就的路上,看着流淌着的淋漓的鲜血,也不能重新走在一起,即使相见也终究擦肩而过。
刚刚获得释放的宫南风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能够动弹的时候,却再次陷入了更加坚固的束缚,这种束缚是无形的,然而却比世上最坚硬的缰绳还要坚硬,还有紧致。他的眼前繁花乱坠,光亮明媚,鸟语花香,芬芳怡人,而在这些景象即将被他所拥有的刹那,黑暗如恶魔捕食般向他眼前砸了下来。再也不能挣扎,再也不能摆脱,黑暗里涌出的安宁似乎比光明中的舒适还要难得,便这样一直安宁下去……
郭晟似乎也受了这复杂的情绪所影响,从未释放过的欢畅如万丈悬崖上的瀑布,一旦从其中坠落,便入脱缰的野马,洪水猛兽,从此不再受束缚,无限的自由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即使是致命的,却仍然那样具有诱惑力。
他执笔的左手拼命地舞动,笔下接连涌蹿而出的字符如冬天落下的雪花,铺满了无垠的天地,而这些字符自由地在空中组成着,一个个熠熠闪光的大字如恋人渴望相思的眼神洒满了晴空。
长相思,奈思量,无人诉衷肠。苍穹西风凋碧树,嗜血江面溢冷光,谁待归故乡?枯容颜,竭泪囊,不在云端,在云端。感时明月如锋芒,梨花浮动撼天床,素娥调离殇。从此不走钱塘路,怕见鸳鸯皆成双。今时别离何时聚,止了流水,断了离人肠。
刺耳的箫声停止的那一刻,薛青凯再也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而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的鲜红的血液,如打翻的羹汤般染红了他的胸襟,刺眼的光芒让一旁的碧浓几乎是“啊”的交唤出来。
同时停止了舞动的利翊兮面色惨白,而当碧浓的尖啸声传入耳蜗,利翊兮再也顾不上自己地直接奔向了摇摇欲坠的薛青凯身侧。
“青凯!”利翊兮和郭晟同时喊道,而当他们将薛青凯接住,止住他的身形时,薛青凯已经不醒人世。
而那石桌旁的宫南风忽然如大梦初醒般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