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响冬雷(下)
映日寒2025-07-02 21:323,535

当利翊兮端着热气腾腾的煮沸的药剂来到之时,宫南风一把端过她手中的碗,凑到银针跟前。碗内的热气呼呼地往碧浓的头飘去,这些雾气一碰上那五枚银针,立即在银针之上结成了一层层白霜。

  当那碗药剂不在冒出热气,银针之上的白霜再次化为虚无,宫南风的右手如扶风般沿着那五枚银针的方向拂去,方才还深扎于碧浓脑中的银针立时化成一片气雾,消失在沸腾的空气之内。而碧浓也停止了喊叫,双眼缓缓合上,在倒地的瞬间被郭晟接住。

  “如此三次之后,她便能痊愈了……”宫南风释然地吹了一口气,拂了拂手心的汗水。

  “至于他,”宫南风将目光转移在薛青凯身上,继续道,“一会儿我开一个药方,照着上面所写抓药,最起码能缓上一段时间。”

  “劳烦宫师兄了。”利翊兮感激不尽地冲着宫南风说道,虽然此时她已明白眼前的这个宫南风兴许不是她的同门,但是心中仍是把他当做师兄来看。

  “对了……”宫南风的脸色忽然沉重下来,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愧疚,“这段时间另一个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利翊兮和郭晟一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说,然而当利翊兮看到宫南风眼中越来越沉重的愧疚时,心中一横,缓缓而道:“这些天宫师兄……伤了许多花农,还有……嗯……取了三十名大内侍卫的命……”

  “哦。”一声简单而明了的回答从宫南风嘴中吐出,他端起之前放下的那盆红芍药,“在你们找到阴阳鱼之前,我暂时会留在京城,这个小姑娘的病我会负责的,至于这盆红芍药就先拜托你们照料了,尽管它也没有多长的寿命了。”

  “宫师兄,你去哪?”利翊兮望着渐渐往门外走去的人,脱口而问道。

  “随处走走……不要再来找我!”

  利翊兮和郭晟愣愣地站着,从宫南风得知真相前后的变化来看,他们这位相当奇特的同门的身上也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情。他们甚至觉得任意门不再是一个神秘而不为人知的门派,而是一个容纳他们这些心中苦难的处所,而这些苦难,将他们一个个连接起来,并被安排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地点不期而遇,而惺惺相惜。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虽是过眼浮云,却不容人不将它深刻于心间,即使是在身体步入黄泥之中的那一刻,感慨的仍是这些过眼浮云般的悲欢离合。

  郭晟略觉感伤回到郭府的时候,尚未完全踏入郭府,便感觉到了空气中那股按捺不住往心里直窜的冷气,这份冰冷的寒气肆意地在空气内充斥着,每走进郭府一步,那股森严的寒气便浓几分,虽是深秋,然而这份寒气却来得未免太早了一些。

  当他彻底进入郭府,与自己年迈的爹娘请过安之后,立即愤愤地冲着自己的房间跑去,他知道那个罪魁祸首正坐在自己的房间之中,世上能释放出如此浓重的寒气的人,只有那一个人——凉卿骢!

  当他气冲冲抵踢开房门时,那个人正坐在他的椅子上冷冰冰地释放着寒气。

  他不由得怒道:“小骢子,我告诉你,这是我家,别给我这么嚣张。”

  “哼!”凉卿骢从鼻子中发出不屑的声音,再不说话。

  “你给我收起你的脾气,冷死人了,别冻坏我爹娘的身体。”郭晟怒气冲冲地继续吼道,此时他已经夺门而入,将门关了起来,两步并作一步冲到了凉卿骢的跟前。

  “哼……”凉卿骢仍不为所动,声音反而更加沉重而阴森。

  郭晟终于再也忍不住,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道:“小骢子,我求你了,不要这样了。我真受不了你了。”

  “哼……哼……”凉卿骢仍是不屑的表情,反而多吭了一声。

  “你当你是猪啊?再不收起你的脾气,我就让你在这里坐上十天半个月的。”郭晟的脾气劲儿也上来了,不禁对那冰人微加恐吓。

  “哼。”凉卿骢仍是哼了一声,不过声响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力度。

  “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很多事不是生气能解决的。”郭晟语气也软了下来。

  “哼,我堂堂一国太子,谁惹我生气还不是死路一条?”凉卿骢双目缩紧,目光如炬。

  “那能告诉兄弟我你在气什么么?”

  “哼,还不是你。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和那个花农为伍了。”凉卿骢目光锁在椅子前的书桌上的宣纸之上,“你是刚从他那儿回来是吧?还和翊兮一起……”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郭晟松了一口气,“今天我和翊兮是一起约好去青凯那儿的。因为我们终于找到了可以治好碧浓和青凯的人。但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何况翊兮和青凯同为我的同门,我怎能置之不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凉卿骢的目光变得如同毒蛇一般,他质问般地道,“宁愿帮他也不愿意帮我?”

  “小骢子,本来我是不想干涉你们的事的。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想看到谁受伤,师妹本来就不是幸福中长大的人,我希望她能够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心不甘情不愿。”

  “你是说我不配娶她为太子妃,小晟子?”凉卿骢逐字问道,更加浓厚的寒气从他体内狂涌而出。

  “我不知道,谁能给她快乐,让她欢喜,谁就应该和她在一起,这是我的想法。小……”郭晟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嘭”的一声从桌子上传来。

  “我现在是当朝太子,不是什么小骢子。”凉卿骢满是命令的口吻。

  “……太子殿下……”郭晟猛地一怔,旋即清醒了几分。

  “利翊兮注定是太子妃,只能有我才配得上她。而要论配不上的,事实上是你和那个被你口口声声称为师傅的女人!”凉卿骢咧着嘴巴,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嘲讽。

  “你!”郭晟愤怒地瞪着眼前这个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所认定的朋友,而在此时此刻,似乎已经有一道很大的缝隙在他们之间产生,碎裂的声音在空中盘桓而起,肉眼可见的裂痕横亘在二人之间,然而盛怒之下的他并没有发作,亦没有其他冲动的举动,而是更显儒雅地冲着凉卿骢行了个君臣之间的礼仪,“太子殿下,若无其他,微臣就此告辞。”

  说罢,郭晟便转身而出,儒雅的气息衬托得他如淡然而去的清风,不染尘埃的仙人,尽管他突然意识到这儿才是他的房间,该离去的应当是那位太子殿下,然而他终究还是缓缓地打开了扣着的门扉,轻轻打开,迈着泰然自若的步子,一点一点地远去。

  郭晟一个人走在街上,脸上仍洋溢着虚伪的笑容,街道上为他气质所吸引的行人无不向他投来好奇而讶异的目光,纷纷争相议论,然而此时的郭晟无暇与他们打招呼,凉卿骢的声音仍然如阵阵冬雷般响在他的脑中,轰鸣的震动声几乎要将他的头颅震碎。

  “而要论配不上的,事实上是你和那个被你口口声声称为师傅的女人。”

  郭晟不由得苦笑,他堂堂前丞相之子,如今的少将军,竟然有悖纲常,不顾伦理,喜欢上了那个在他十一岁时女扮男装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她教给了他称奇的武艺,给了他希望,也让他挑起了他人挑不起的担子,让他的一生不再在茫然和无知中挥霍,她用的化名他已经记不清楚,但是她那张如同天人般的绝世容颜和她的一颦一笑却如烙印般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间。尽管当时他是十一岁的幼童,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尽管岁月倥偬,而她也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长达十几年,然而从她消失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他无时无刻不想起这样一个人,而随着时间的变迁与飞逝,她的容貌也没有伴随着流水而模糊,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而当他长到足够大,有了足够大的阅历,他才知道这种念念不忘的感觉代表了什么,什么三纲五常,什么伦理在他的面前皆化成了齑粉,他就是喜欢她,什么也不能阻止他喜欢她,即使是天降玄雷将他击毙。

  然而他没等来玄雷,也没有再遇到她。

  这个被他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几乎没有人知道,直到他将他告诉了那个和他一同长大的玩伴,在与他分享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再也没有了阴霾。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多少年后的今天,这个秘密被他的玩伴拿来讽刺他的笑料,多么可笑,可是郭晟却笑不出来。他已经不知道他所失去的是什么。

  什么配不上,一直配不上的只有他而已。他怎么可能配得上十几年来被他呵护在心中的女子,怎么可能配得上她无双的容颜,尽管无数在他面前的女子或男子夸赞着他的相貌,可是他知道他的模样放到她面前,不过是一张白纸,只会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她在哪儿,他不知道。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不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或是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功绩,他只想在他面前幸福地笑一笑,然后羞涩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只是喜欢她。

  迟迟不来的玄雷,也似乎只是为了不再让他见到她。

  他记得那个可人儿甜甜的名字——阿篱。

  郭晟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他今天来过的茅屋,门虚掩着,他毫不察觉地走了进去,呆呆地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眼前映着无比鲜艳的菊花。

  菊花高贵而干净,此时却因沾了毒药,更显谄媚。

  他讨厌这样的谄媚,讨厌这样的蜕变,讨厌这因外来而横加的改变。但是他却不讨厌十几年前出现在他漫长生命里的那个仙女一样的女子,他不讨厌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的生命轨迹,相反如果能够重来,他恨不得改变这一切,在她即将消失的那一天紧紧地看着她。

  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回到以前,而他讨厌的变化正如繁华一样在他眼前呈现,*裸地在他眼前公然叫嚣着要改变。

  芬芳若有若无,石桌的冰凉投入心底,朦胧的睡意从心中扩散到四肢百骸。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他只是隐隐想起了十几年前在书房里响起的悠扬而美好的乐曲,是那样的清晰而难忘。枕着冰凉的石桌,他的耳畔似乎隐隐响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一支曲子。

继续阅读:第三十一章 苏幕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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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散开,满地芳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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