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员的脚步声停在她旁边:“请出示车票和身份证。”
许小鸥倚在窗边假装熟睡,脑中却飞速运转着。
列车员见她一动不动,说话声音高了几度,有乘警察觉异样,转头看了过来。
许小鸥强忍恐慌,只得拉下棉袄作睡眼惺忪状:“什么事啊。”
“查票,车票和身份证,”
“刚上车不是查过吗?”
“请立刻出示你的身份证和车票!”
“行行行,你等下啊。”许小鸥很“不耐烦”,侧过身开始在口袋里翻找,可越找越没底气,慢慢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列车员冷眼旁观,心中已然有数,他伸手按住许小鸥肩膀,冷声道:“你跟我来一下。”
肩膀吃力,如同落下了一记法官锤。
许小鸥认命似的将眼睛一闭。
今晚,大概率要在看守所过夜了。
就当她准备起身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老婆,你怎么在这儿?我可算找到你了。”
老婆。
这两个字一入耳,许小鸥心脏瞬间暴跳。本打算叫人的列车员也中断了动作,两人同时转过头,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正从车厢口一路小跑而来。
人还未至,先送来了一张热乎乎的笑脸,男人边跑边道着歉:“对不起啊,同志,我老婆跟我闹脾气,自己换了个车厢,票在我身上呢。”
他掏出两张车票,笑容满面的递到列车员手上:“喏,您点点数。”
不知为何,看到男人的瞬间,列车员有些微的失神。片刻后,他伸手接过车票,却并未细看,反而转头狐疑的打量着许小鸥。
列车员问:“你认识他吗?”
许小鸥侧身靠在座位上,尚还没从刚才的恐慌中走出来,额头一片冰冷,手心全是汗。
此时,男人亦弯下了腰唤她,他满脸笑意的问:“老婆,怎么了,你睡糊涂了?”
男人一动,裹挟着股生疏的冷香而来。
丈夫自恃骄矜,从不喷香水,不仅香水,任何带香味的物品也一概不用。他曾对许小鸥说——真正有身份的人,不需要用气味标榜自己。
到了这一刻,许小鸥才终于搞清了状况——眼前这个正在叫她老婆的男人,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这人是谁?打哪儿来?会和丈夫有瓜葛吗?
列车员站在一旁,见许小鸥久不开口,目光中透出几分不耐:“诶,问你话呢,认识不认识?”
一个乘警察觉有异,也从车门口走了过来,刚过来,声音就高了八度:“我提醒你,再不说话,我们就得请你下车,去了解情况了。”
“别!别别别,同志,真不至于!”男人急得满头冒汗,伸手拉住列车员的袖子,又去扯乘警的衣角,连连低声下气地道歉,“都是误会,真的,小事小事!哎哟,老婆,你倒是说句话呀,帮我解释一下!”
列车员终于没了耐心,转头和乘警对视了下眼神。
正当两人预备行动时,许小鸥突然石破天惊的,一把搡开了面前的男人。
“我不认识这个人!同志,你现在就把他抓走吧。”许小鸥高声喊着,一下把全车厢的目光全吸引了来。
只见她一跃而起,伸出双手,噼里啪啦的在男人身上打,边打边怒骂道:“你这死鬼,还知道来找老娘?我在这儿足足等了你一天了,我他妈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她边打边叫,一如泼妇骂街。
男人也能很乖觉,立刻俯身抱头,一派受气小丈夫样,不断告罪求饶:“老婆,老婆,别打了,哎哟,你别让人家看咱们笑话……”
“诶诶诶,干嘛呢!这里是公共场合哈,要打架回家打去!”
终于,列车员转开了目光,他皱着眉,啪的在车票上落了一个戳,不耐烦地说:“下次记得对号入座!”
男人终于制住了“暴怒”的许小鸥,将她脑袋死死按在怀中,他自己则带着满脸殷勤笑意,目送列车员远去。
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男人迅速低头伏在许小鸥耳语:“拿上你的行李,立刻跟着我下车。”
冬日的日落总是这样快。金丝交错的黄昏只得一霎那,很快,就陷入了彻底的沉寂中。
男人两条长腿一跨,轻而易举地拥趸着许小鸥下了车,而许小鸥几乎是被胁迫着的,半边身子都被男人嵌在怀中。
月台上,来往人群如浮鱼逐饵,一旦出了山海关,连小贩摊上的东西都大有不同。卖的吃食多为玉米粑,红鸡蛋,担担面,用鲜豆瓣儿的豆花儿饭以及花椒大料煮出的盐水毛豆。
一只手拽在车框上的列车员,拉高嗓子提醒众人上车,随着一阵机械嘈杂,绿色的车门在两人身后沉重的合上了,汽笛声起,列车闷头扎入了黑暗中。
两人再一回首,发现他俩已彻底被撇在了这座陌生的小站。
男人终于松开了许小鸥,微笑着后退了一步。
到了此刻,缓过神来的许小鸥才第一次定睛向男人看去——说是男人,其实不大恰当,因为无论怎样看去,眼前的人都更应是个青年。
年龄应在二十四五岁上下,长发,高瘦。睫毛黑压压的,蜻蜓翅膀般不时拨动一下,那双眼睛便立即涟漪四起。鼻骨在面部中央,投下了一片金字塔般中正高贵的阴影,而马上与之相接的,是一只厚重到几乎稚气的唇。
这张脸,简直像是一处无人开采的秘境迷宫,重峦叠嶂,曲径通幽,你随便走到一处,就以为此处风景已是绝佳,谁料刚一转身,才知更有一番天地。
火车急奔,带动轨道微微晃动,这一下颠簸唤回了许小鸥的神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从一个惊险的关口里脱身,而眼前这个美丽得近乎虚幻的男人,正是她脱身的关键。
许小鸥迅速在脑中搜寻了一遍——不,她从来见过这个男人,没有人会在见过这样一张脸后不留下任何印象。
念及此,她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
男人微笑着说:“你打人还挺疼的。”
许小鸥皱起眉头,逼问道:“你是谁?”
“我认为你至少应该先谢谢我。”前额有刘海落下,男人伸手捋了捋,那双美丽的眼睛更加清晰,“毕竟,我刚刚救了你一次。还有,下一站就到成都了,你如果还不下车,到了成都百分百被抓,要这么算来,我可一共救了你两次哦。”
说罢,他似乎也看出她的戒备,说:“我不过是路见不平,顺便搭把手,别想那么多。”
许小鸥始终没有回话,眼神如鹰般锁定着男人的脸。
男人像是有意想让她放松,可看了又看,终于有点无奈的摆了摆手:“好吧,好吧,别紧张,我这就走。你自己也小心点,别再被盯上。”
说罢,男人果真立即转身离开了,他双手插兜跑上阶梯,很快就并入了人群里。
等男孩身影彻底消失后,留在原地的许小鸥终于长出了口气。
她展开满是汗的掌心——一只手机正静静躺在那里。
这是刚才,她假意打骂男人时从他身上顺走的。
许小鸥并未立即打开手机,而是快速收进了兜里。
她警觉地扫了一圈四周,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快步朝着火车站出口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