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四人按先前安排各自回房安息,许小鸥虽也躺下,却辗转难眠,无论怎么侧身,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心中一烦,干脆自暴自弃的仰天摆成大字。黑暗中,只见屋梁上的影子歪歪斜斜的,月光在木雕花里挤成一条窄窄的缝。
隔壁的尤野似乎是睡熟了,连翻身的声音也无。男人家,似乎很少有睡的这般安静的,许小鸥想到这儿,又想起了在掼县的那个夜晚。
算起来,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同屋共眠”了。
许小鸥将无法安睡的原因归结到没有洗澡,于是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尤野似乎被吵醒了,终于动了动,木床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此地用水不易,凡遇洗澡,都需自己担水。
许小鸥先出门找定了井的位置,返身回来拿扁担,却发现工具棚里空空如也,再一转头,却见早睡熟了的尤野,正担着两桶水从黑夜中走来。
她一时不禁有些怔忪,赶紧上去帮忙,却被尤野一把挡开了。
尤野进了厕所,哗啦将水全倒进了木桶中,转身又去找电热棒加热。许小鸥想伸手去试试水温,却又被尤野拦住了。
他也并没解释什么,只轻声说了句“水凉”。
一切完备后,尤野站在木桶边,低头把袖口的水渍理顺,他刚剪得寸长的发梢本是硬硬的茬,此时被雾气濡湿,微微贴着皮肤,投下一点淡淡的影子。
许小鸥见状,不由得又是一愣,这才明白,原来对于这样一张脸来说,发型压根无关紧要。
浴室的雾气如薄纱般弥散开来,将这一方逼仄的空间填满,光线透过水汽折射得晦暗,心里莫名酸酸的,像被湿润的手轻揉着。
尤野恰好在此时抬起头来,两人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他没预料到许小鸥会用这样不加掩饰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有些尴尬的伸手丢下电热棒,说了你句你洗吧,转身便出了浴室。
许小鸥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正将手探入后背欲解内衣扣子,就听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后,一只拿着毛巾的手,从“一线天”般的门缝中艰难探了进来。
“毛巾。”
门再度关上了,许小鸥望着手中的毛巾发呆,霎时没了泡澡的兴致,匆匆洗完,便回到了卧室。
开门时,尤野正站在许小鸥的床边,自告奋勇的用自己的垫子替换掉她那被潮气浸湿的棕垫。
听见她推门进来,他似乎有些尴尬,转过身说:“你睡我的吧,我觉沉,不要垫子也没什么。”
许小鸥打量着尤野的神情,心里有些沉,于是没再说话,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床边,又伸手拍了拍一侧,示意尤野也坐下。
她刚洗过澡的皮肤,散发着阵阵潮红,一股股带着水汽的香味从衣领和湿发处散开。尤野坐得局促,手指搭在膝头不安分地揉着。
他垂着眼,不去看许小鸥。她盯着他那张脸,忍不住想笑,可又强行憋住,正襟危坐。
“尤野,”她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刚洗过澡后的一点慵懒,“照这个情形,咱俩以后都得在一个屋住了。”
尤野眉梢动了动,抬眼看她,似是没听明白。
“你别误会啊。”许小鸥把头一歪,仰身靠着床柱,语气里带点戏谑,“你看你长得这么帅,我要真起了什么心思,也不稀奇吧?你说咱俩真要发生点什么,倒也谈不上谁吃亏,但问题就是——”
说到这儿时,她故意顿了顿,瞧着他微红的耳根,笑意更深了些。
尤野神色愣了愣,嘴唇动了一下,想开口,却没来得及插嘴,就听许小鸥继续说道:“问题就是,大家毕竟不是露水情缘,而是要长期相处。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彼此还是留点距离比较妥当。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为那么个事儿搞得别别扭扭,不值当,你说是吧。”
说完,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像是总结发言一般,“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尤野果真明白了过来,整个人像被烫了一下,耳根迅速染上了红。
他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好是为了,我只是……”
“行了行了。”许小鸥没让他说完就出言打断了,说罢,还息事宁人挥挥手道,“你去睡吧,别杵在这儿了。”
尤野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发紧,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最终只挤出一句:“早点睡。”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掀起帘子,冲回了自己的那一隅。
屋里重新归于安静。
许小鸥坐在床边,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她虽垂涎美色,可到底也知道孰轻孰重,真要和尤野搞得不清不楚,于谁都没有好处。
床铺经尤野一换,果然干爽舒适了许多,再次躺下,许小鸥只觉身心舒畅,很快,伴随隔壁尤野的呼吸声,困意涌了上来。
她长长打了个哈欠,翻身合上了眼。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连窗外的虫鸣似乎都被掐断。
就在即将坠入梦乡之时,许小鸥忽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压迫感。
那种感觉无声无形,却直直笼罩在她的床头,像有一道视线,从黑暗深处冷冷地盯着她。
她猛地睁开眼,一瞬间,胸口的寒意像刀锋般划过。月光从窗棂洒进来,房梁上的木雕影子被拉长,歪歪斜斜地投在墙上,如同扭曲的脸庞。
她的视线慢慢扫过屋子,空气似乎凝固了,每一寸阴影都像活了过来。
下一秒,她清晰地看到床头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像人影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不语。
许小鸥倏地坐起身,手抖着摸到手电筒,“啪”地一下按开了。
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刺得她的眼睛微微一眯。
可目之所及处,空无一人。
她的目光慌乱地在四周搜寻,木雕花纹的床柱安静地立着,墙角堆放的行李袋纹丝不动,窗外的月光依旧冷冷地洒进来,屋子里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
刚才那影子……是眼花?还是梦魇?
她伸手擦了一下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手心冰凉。心口的跳动更是快得像鼓锤,她定了定神,下了床,把灯光调得更亮一些,转头盯着窗边看了一会儿,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但她心里清楚,刚才的感觉绝不是错觉。
甚至那道目光,都仿佛还在空气中残存。
屋外的风轻轻刮过,门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咯吱”。
许小鸥立刻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二楼,程继春的房间透出一抹昏黄的灯光。
樊玉皮了一整天,此时蜷在床上,累的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程继春散了发髻坐在她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嘴里哼着一段童谣小调。
樊玉眯着眼,似睡非睡,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软:“春姨……”
“玉儿。”程继春柔声打断她:“你不能叫我姨了,从明天起,你得叫我奶奶,我以后就是你的奶奶了,知道吗?”
“可是……”樊玉半梦半醒,声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在酝酿什么。
程继春低头看了她一眼,依旧哼着调子:“怎么了?”
樊玉翻了个身,露出半张脸,眼睛闭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可是……我压根没有奶奶。我爸说过,我还没出生,我奶奶就死了。”
程继春的哼唱停了,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低低回荡。
片刻,她弯下腰,靠近樊玉的耳边,轻轻的道:“那我们就更应该互相帮助了,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是不是?”
樊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要再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出口,睡意便已彻底将她卷走。
程继春直起身子,收回手,眼神却在那一瞬间深了一分。她伸手关了灯,昏黄的房间陷入黑暗,只剩窗外微凉的月光,洒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
在转身躺回自己床上前,她最后附身,轻轻吻了吻樊玉的小脸。
“睡吧。”
程继春声音低低的:“等睡醒了,就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