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三日前在天桥下找到的。
警察到时，小姑娘已独自在寒风中睡了一宿了，除了爸爸妈妈的名字，一问三不知。
“亲”是认下了，可警察也没有轻易放过。
面对诘问，许小鸥只得说公公脑筋老，爱男不爱女，发现女儿丢了后，他们都以为是公公所为，不愿见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要受牢狱之灾，这才不敢报警。谁料是孩子贪玩，自己跑丢了，这一来二去，竟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这一番话，听的男女警察眉毛都飞上了天，送他们出去时，还在义愤填膺着。
“小学生都知道，有事找警察，孩子丢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敢自己扛？太愚昧！”
许小鸥和尤野只得不断赔笑着，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等三人走出会客厅时，小姑娘已经彻底腻在许小鸥怀中了。许小鸥一手抱着她，一手哆哆嗦嗦的去拭脸上的落泪，果真像是个失而复得的母亲了。
尤野跟在两人身侧，时不时问许小鸥：“我来抱会儿吧？”
许小鸥转头看他一眼，累得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不是她不想放手，只是这个小姑娘自进入她怀里起，便用一双小手死死的缠着她的脖颈，丝毫不得动弹。
出警局的最后一步，到前台登记表格。
许小鸥刚一扫过姓名那栏，心中便咯哒一声。可当着值班警察的面，也只得犹犹豫豫的去桌面摸笔。
正左右为难间，突然一双小手止住了她，一低头，见怀中小姑娘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她。
“妈妈。”小姑娘说：“我可以自己写自己名字吗？”
也未等她回复，小姑娘便从她怀里跳出，捉起笔郑重其事地在表上写了起来。
见状，值日警察抬眼冲许小鸥笑了笑，说：“你女儿挺可爱的。”
许小鸥只得回过神去敷衍，再低头时，小姑娘已经写完了。
稚嫩的字迹，却有着格外用力的笔划。
许小鸥下意识，喃喃读了出来：“……樊玉”
樊玉听到许小鸥叫自己名字，立马转头看向她。
她像是有些害怕似的，嘴唇动了好几下，才问道：“妈妈，我字写得……还行吗？”
许小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好半天，才僵硬的点了点头。
这时，久未开口的尤野凑了过来，他伏在许小鸥耳边，声音低低的：“小心节外生枝，还是快走吧。”
尤野在前面引路，说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到了后许小鸥才发现，这正是她曾去过的那家国营宾馆。
前台依旧是那个眉毛刺成青色的女招待员，她并没认出许小鸥，听完三人要的房间后，立马转身去身后的柜子里取钥匙，那柜子没有门，钉着的一排排环扣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房间钥匙，女招待员来回拨弄着它们，阵阵哗啦声后，终于找到了给三人的那把。
她递给过来，说：“房间在三楼。”
说罢，女招待员就继续去打她的毛衣了，许小鸥低声道了句谢，牵着樊玉离开了前台，都快走到楼梯间了，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一次，女招待员并没找他们要身份证。
尤野走在最前面，左右手各提着个包，脖颈里还顶着老大一只行李箱，见她停下，艰难转过头来问：“咋了？”
有薄薄的汗珠子，正沿着尤野的两颊滚落而下。见状，许小鸥有些发愣，她低头又去看侧边的樊玉，小姑娘正安静的牵着她的手，一双黑眼珠子不错的盯着她。
一股怪异的感觉朝身上急涌而来。
好像已再世为人了。
上了三楼，房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
尤野刚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来，脸有点微红的说我再去前台开一间，说罢也不等回应，急匆匆的就走了。
许小鸥还未反应过来，尤野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间，她领着樊玉进门一看，见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床。
自警局初见至此，樊玉始终镇定自若。直到门关上的那一刻，小姑娘终于有点发怯了，人往后缩了缩，牵着许小鸥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样小的手，蜷在她掌中，软得像只刚出壳的雏鸟。但不知为何，许小鸥心里莫名涌起一丝抗拒。
于是趁着放行李的机会，状似无意地挣脱了。
拉上窗帘后，她将小姑娘抱到床边，自己则欠身在对面蹲下。
许小鸥柔声问：“你叫樊玉？”
樊玉小脸上写满了戒备，好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
许小鸥见状，伸手摸了摸她头，继续说道：“那我叫你玉儿好不好？”
樊玉一时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温度，轻轻“嗯”了一声。
许小鸥余光瞥见那双穿着小白皮鞋的脚开始在空中晃荡了，心知这孩子已渐渐放松了下来，忙将声音放得更柔，继续问：“那玉儿能不能告诉我，知道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吗？”
樊玉听到这个问题，眼神忽地一亮，她仰头望定许小鸥，道：“你就是我的妈妈。”
许小鸥心里微微一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试探地换了个问题：“那你的爸爸呢？”
“爸爸刚才下楼去了。”
许小鸥开始有些恼怒了，但依旧不死心，又问，“好吧，那玉儿还记得家在哪里吗？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爸爸妈妈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樊玉似乎打定了主意，任凭眼前人怎样温声细语，她都只咬死了许小鸥正是自己的妈妈。
见此，许小鸥脸上的微笑僵了又僵，等站起身，脸色已彻底阴沉了下去。
这孩子，难道还真打算赖上他们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着眼前境况，许小鸥无比烦躁。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来想去，终于认定不管这孩子什么来路，还是提早抽身来的妥当。就当她准备脚底抹油时，一个念头突然穿胸而过，许小鸥不自觉停住来回忖踱的脚步，愣在了原地。
她猛的转过头，见樊玉依旧坐在床沿边，一双小脚摇来晃去，简直是个天使面孔的小讨债鬼。
就在这时，尤野推门进来了。
再瞥见那张床，尤野眼神依旧有点躲闪，他说你俩晚上就在这儿睡，我出去找地方。说罢就要去拎行李，却被许小鸥劈手夺掉了。
她问：“没有多的房间了吗？”
“也不是没有……”尤野支支吾吾的，想了又想，终于两手一摊，“她说只有套间了，我，我身上钱不是太多了……”
闻言，许小鸥不再过问，她面无表情的从床头柜里摸出圆珠笔和白纸拍在桌上，然后转头看向樊玉，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小姑娘很乖觉，立刻走到桌前坐下，也不等许小鸥再吩咐，便自己拿起了纸笔开始画画。
一切安顿好后，许小鸥拽住尤野朝卫生间走去，卫生间是那种老式的红木门，一推开，就发出一阵沉闷的嘎吱响，里面光线很暗，即使开了灯也只得一盏淡黄的鬼火。
许小鸥一言不发的返身锁上卫生间门，一屁股靠在了洗手台上。
她双臂抱在胸前，转向了尤野，表情严肃，沉声道：“说说吧。”